有些国内外的同行说他们对少数民族的生活不感兴趣,对一些边缘文化不感兴趣,只想关注一些主流的东西,我觉得这无可厚非。但是我们选择了一条关注边缘人群、少数民族人群、非主流人群的路,因为他们存在,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生存,延续。关注他们,也许我们也不再受别人关注,变成纪录片的边缘人了,很有可能是这样。 方燕妮 马小钢 采访人:贡吉玖,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纪录片委员会常务副会长,高级编辑。 被采访人: 马小钢:现任海南广播电视台外宣部主任、中国纪录片委员会副理事长、中国视协纪录片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 方燕妮:蒙古族,现任海南电视台《阳光无限》总制片人。 初拍纪录片就获奖 贡吉玖:两位是在纪录片界的夫妻搭档,联手创作纪录片已有年头了,而且很有成绩,你们拍摄的《水羊年·纳木措》在“丽江盛典国际选片会”上获得大奖。你们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纪录片的? 马小钢:我们两个人做纪录片应该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我原来是做电视剧,方燕妮是做报纸和杂志的。到了海南电视台以后,逐渐地开始从纪录片上下功夫了。但是这十几年来我们一直没有条件成为真正的纪录片人。我们只能从接手制作的一些栏目中探索运用一些纪实的手法。大概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开始参加中央台社教中心的大型系列片拍摄,才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纪录片的创作中了。 那时候在中央电视台有个《中国家庭》的大型系列节目,是中央电视台社教中心与地方台合作的,我们拍了《老寿星》,讲一个黎族老人,拍了五六年,一直拍到他去世、下葬,当他去世的时候是113岁,这也是我们最早做的纯纪录片式的节目。当时没有设备,没有专门的时间和经费,我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数字摄像机叫EZ30——就是一部很小的DV了,现在看来连一般家庭都不屑一顾了,带着它我们跑了很多地方,到了新疆罗布泊、上海、北京,跟拍了大概一年的时间,片子后来在中央台播了,还获了奖。从这儿开始受到了很大鼓舞。 方燕妮:应该说这些都是我们俩拍纪录片的初级阶段,当时《中国家庭》和《中国人》这两个系列还不能说是特别纯粹的纪录片,只能说是专题片和纪实元素结合起来的初级阶段,但是我们却做上瘾了。 我们所做的片子都不是什么重大题材,重要人物,整个拍摄过程就是真诚交心的体验过程,这种情感会延续很久很久。有时候我觉得,片子成功与否都不重要,而拍摄过程中人性的认知和情感的历练更让我动心。 九死一生的 《水羊年·纳木措》 贡吉玖:这几年你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创作高度,选择了少数民族题材,选择了佛教的题材。去年你们可真是三喜临门了,《水羊年·纳木措》,在中国举办的四川国际电视节上也拿了奖,得了广播电视协会举办的纪录片大奖,在中国纪录片国际选片会上也获得了大奖。 马小钢:在经历过创作的初级阶段之后,我们也反思了一些问题,通过那个阶段我们确实在纪录片的拍摄上有了一定的进步,特别是老一辈的电视工作者对我们的片子的一些建议,让我们也从中悟出很多的东西来,确实是受益匪浅。从那时开始就非常想做一些让我们感动的片子。拍《潜水日记》是在海底,最低的地方,拍西藏又到了海拔最高的地方。当创作欲望一上来,就不顾一切要去拍了,吃多少苦都要去拍。在拍的过程中又不断地会激动,拍摄完后,再回过头来看片子的时候,都会热泪盈眶,有一种激情在里面。拍西藏也拍了几年了,本来想做一个藏地三部曲,但拍到现在已经有了5部的素材。我们到过的地方都非常封闭,一般的游客不会去,在那里有比较古老没有变异的民俗文化,以及藏传佛教密不见人的传承,所以我们不顾一切地到那里去拍。 方燕妮:为什么我们会选择了藏传的佛教,而且这几年一直都是在拍摄这个题材?因为到了这个阶段,我们已经不是为了评奖才去拍片子,或者是想通过片子挣点儿钱什么的。我们在西藏越是深入探索,感动就越多,令我们激动、流泪的时候就越多。实际上那些地方艰难困苦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与现代城市的生活完全不同。我们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在人类很难生存的地方,那些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怎样地生活着,而且拍摄本身也是对我们自身的一种历练,对生存的一种感悟过程。有些国内外的同行说他们对少数民族的生活不感兴趣,对一些边缘文化不感兴趣,只想关注一些主流的东西,我觉得这无可厚非。但是我们选择了一条关注边缘人群、少数民族人群、非主流人群的路,因为他们存在,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生存,延续。关注他们,也许我们也不再受别人关注,变成纪录片的边缘人了,很有可能是这样。 贡吉玖:你们在拍摄《水羊年·纳木措》的时候,生活艰苦吗? 方燕妮:我想讲的一个故事是在拍《水羊年·纳木措》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差点死在无人区里。这部片子我们获了那么多奖,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让我最最感动,让我永生难忘,或者说让我最珍贵的,不是别的什么,是马小钢。有天晚上,在无人区里,我们走失了,迷失了方向,又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方式,没有吃的,身上没有穿着任何保暖的衣服,马小钢就穿一件薄薄的单衣,我比他还多穿了一件衣服。当时身上连一根火柴都没有,我们最后饿得不行了,只好吃野草。天已经黑了,没有任何办法,想赶紧找个能够躲风的地方,一看根本没有,荒坡上最大的石头也就桌子那么高,然后我们俩就躲在这个石头的边上以此挡风。在西藏,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到了半夜的时候是什么温度啊。 马小钢:四面八方电闪雷鸣下着冰雹,就我们那一块没下雨,如果下雨,我们都要被冻死。我们手上有1个小的摄像机已经没有电了,包着一个装化肥的编织带是用来防水的,我把编织带掏了3个窟窿,套在身上,就有那么一层,但都觉得管大用了。 方燕妮:那一天之内我们已经在完全没有路的悬崖峭壁中走了50多公里,我们俩根本不能坐,一坐下就很可能再也起不来了,累到那种地步了。走两步就站着喘一会儿气,然后一张嘴,一喘气,蚊子就飞进嘴里。那天我真是嚎啕大哭,在我的一生中没有那样哭过,没有那么绝望过。那天晚上靠在石头边上,整个晚上浑身都在发抖。跟我们一起的两个藏民找了一块大一点的石头,这两个石头搭在一起,中间有一个空隙,就把我塞进去了,当时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就觉得为什么我身上没有一张报纸呢,我要是有一张报纸就能挡挡风了。因为塞进石缝里虽然两边没有风了,但是前后还是有风。这时候马小钢比我穿的还少,要冻死的话,应该比我先被冻死的,可是他在生死的临界点上,想到的是我,他就坐在石洞口,用他的身体和最后一点儿温度给我挡住了迎面的寒风…… 马小钢:特别奇怪的是,早上天一亮,纳木措湖放眼看去一片白,都是雨,可是在我们待的小山坡上,一滴雨都没下。 很怪。那天晚上如果真下冰雹,我们肯定不能活着出来了。我们转湖本来预计7天回来,结果到了第13天才回来,乡长抱着我们就哭了,都以为我们死了。 方燕妮:现在看片子看不出来,在最应该拍下镜头的时候,我们已经无能为力,眼看着有很多好的镜头,可连拿机子的力气都没有。到最后大家累得都跪在湖边,像牲口一样趴在湖边上喝咸水。普通观众恐怕无法体会纪录片工作人员是多么艰苦,《水羊年·纳木措》能够拍出来是多么不容易。 片名:《水羊年·纳木措》(纪录片) 国家:中国 导演:马小钢 方燕妮 时间:2003年 片长:120分钟 剧情:2003年是藏历的水羊年,佛教信徒认为在这一年,佛、菩萨、护法都将聚集在天湖纳木措大兴法会,这时候,到纳木措朝圣,功德无量,转湖1圈就等于平日转湖13圈,能消除恶习、烦恼和痛苦。因此,成千上万的信徒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 来自各藏区的僧人们,在嘎多活佛和贡觉活佛的引领下,在纳木措湖东边的扎西半岛上大兴佛事,他们修建佛塔、竖立经幡、制作转经筒(玛尼经筒)。佛塔一共有8种,都是由塔座、塔坪和塔厦组成,经筒的制作比较复杂,里面要装上佛像、经书、金银珠宝、五谷、甘露和五香药材,那样不生虫蛀才能不朽。然后还要雕刻带有经文的玛尼石,这些工作需要喇嘛们自己动手完成,够他们忙活几个月。 顿珠平措是拉萨河畔曲水县茶巴朗乡二村打鱼的藏民,这里离纳木措有几百公里,他已经33岁了,为了照顾姐姐和她的两个孩子,一直没有结婚。他想划船去转近2000平方公里的纳木措,虽然没有钱做新的牛皮船,也没有找到村里的喇嘛占卜凶吉,但他还是决定出发。出发前他用牦牛油把4张牛皮缝制的旧船涂抹了一遍。16岁的侄子索朗次仁也要去,于是他俩和央培、革命4个人怀着美好的梦想,踏上了朝圣的路。 手扶拖拉机开了7个小时后,就到了念青唐古拉山口,这里是朝圣人祭拜的第一个地方,已经可以看到纳木措了。不过,牧民和喇嘛们都说湖里面有黑色的龙、水怪和水马,这把索朗次仁吓住了,决定不去了。贡觉活佛在顿珠的船上写上观世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和莲花生大师的咒语以降服鬼神,还给纳木措女神敬献了青稞酒并写了祭水文。剩下的3个人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鼓足勇气上船下水了。 一开始的行程很平淡,在南岸的时候遇到一个甩着响鞭的牧女,唱着嘹亮的牧歌,景色如画。但是几天后遇到了大雨,3人疲惫不堪。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活佛和僧人转湖的车来了。贡觉活佛因为还是个藏医,被请到牧民久美的家中,他老婆病了3年了。贡觉活佛治完了村民的病之后,帮顿珠他们查找划船过程中看到的仙岛,原来叫斯摩岛,早在几百年前的经书上就有记载,有3位高僧曾经上岛修行。3个人冒险划船上岛,居然发现了牦牛,这些牲畜大概是在冬天湖面结冰的时候被当地牧民放生到这里的。3个人把贡觉活佛托付给他们的宝瓶,经过煨桑的仪式丢到湖里,决定横穿湖面返回。 在海拔4718米的纳木措,经历了13天的磨难,顿珠、革命和央培3个人终于划着古老的牛皮船又回到了出发的扎西半岛,创造了环绕天湖的世界纪录,可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让他们今生难忘的倒是佛祖保佑,梦想终于成真。 简评: 顿珠3人的艰苦旅程,只是为了一个心灵的朝圣,不惜花上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也似乎毫无意义,但却是笔者所能想象的最浪漫的事情。简单,纯粹,直指人心,这就是那些朴实的普通朝圣者。 长久以来,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书籍影像音乐图画,对于西藏似乎已经知道的足够多,然而只有真正亲身体验才会发现我们知道的是那样少。我们一贯喜欢用某种理论或者理性的视角来评价某个事物,但是面对这么直白呈现出来的信仰,所有的语词似乎都力不从心黯然失色。这个时候,我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言语路断、大美无言。 片子的题材似乎是边缘中的边缘,毕竟大部分藏民忌食鱼,渔民很少,另外划船转湖也是首次。这赋予了本片极度浪漫化的色彩。叙述中采取两条线索的策略,把群体性和个人的两种朝圣场景并置起来,还运用了一些技术因素,比如在一些场合配上了烘托性的音乐。影片获得了很多奖项,但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极限的、动人的、充满理想情怀的现实。这是纪录片的珍贵之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