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启蒙目的在于以“光明来驱逐黑暗”,在于把人从自己“不成熟的状态”解放出来,从而使人走向光明和成熟。启蒙主义眷顾的不只是单个人和群体的命运,还有其民族文学的生存危机。因此,启蒙主义中蕴含着浓厚的民族文学情结,包含着民族文学的独特性、差异性以及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互渗关系。在全球化语境中,这些理论有助于各民族更正确处理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也有益于我国更好地防止文化帝国主义的蚕食和保持自己文化的特色。 关键词:启蒙主义 民族文学 世界文学 文化帝国主义 现代性的确立和全球化的形成,都离不开启蒙主义。启蒙( Enlightenment )的含义就是以“光明来驱逐黑暗”,使人从宗教和神权的黑暗统治下挣脱出来,走向一个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新社会中。启蒙思想家担负的责任就是把人从自己“不成熟的状态”解放出来,使其敢于鼓起其勇气和决心来运用自己的理智。受启蒙思想的鼓励,人摆脱了宗教和神权以及王权的束缚,开始确立主体性和建构现代性社会。但是,我们注意到接受启蒙恩惠的不只是单个人和某个集体,还有许多民族在启蒙中加强了自己民族文学的建设,形成了本民族文学传统。因此,启蒙主义 中蕴含着浓重的民族文学情结,主要表现在三方面:民族文学的独特性、差异性以及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互渗关系。 一 肯定民族文学的独特性,反对外在标准的压制 德国启蒙主义思想家,“狂飙突进”运动的精神领袖之一,赫尔德认为各民族文学都禀承自己民族的独特性。独特的民族文学是各民族自身历史环境的合理产物,是各民族的固有特性和情感长期积淀的结果。“—个民族越是粗犷,这就是说,它越是活泼,就超富于创作的自由;它如果有歌谣的话,那么它的歌谣也就必然越粗犷,这就是说,它的歌谣越活泼,越奔放,越具体,越富于抒情意味!”[ 1 ]( P147 )这告诉我们,民族的个性深深地影响着该民族的文学形式,有怎样的民族个性,就相应地有怎样的文学特性。由于各个民族的个性不尽相同,因此,相应地就造就了风格迥异的民族文学。在这种情况下,每个民族文学就应该是相互独立,它们相互不隶属于对方,它们既不是“希腊文学的奴隶和殖民地”,也不是其他所谓“强势文学”的附属物。 既然各民族文学具有独特性,那么它们的存在就不必依存或受制于外在标准。像赫尔德认为的那样,要反对用某一民族的文化水准去衡量一切民族的文学。也就是说,既不能以古希腊艺术的标准去衡量莎士比亚,也决不能苛求今天的英国定要产生出古希腊那样的艺术,因为“从历史、传统、习惯、宗教、民族性格、感觉倾向、语言特性来说,英国距离希腊是多么遥远”,[ 1 ]( P147 )两者的差异不只存在于一个方面,而是全方面的、整体的。 伏尔泰认为,各民族不论多么邻近,它们彼此之间的风俗、语言和风格始终是有差别的,这种差别必然培育各民族文学的独特性。独特性的存在击碎了某种“绝对标准”的神话,瓦解了外在标准控制的企图。另外,他还以“发展”的眼光,来论证了所谓永恒、绝对标准的不合理性,肯定了各民族文学的独特性。“既然自然事物本身变化多端,它又怎么能受制于一种完全受习惯支配的共同的艺术法则呢?这是因为本身就是易变而不稳定的。所以,如果我们要透彻地理解艺术,首先必须了解艺术在不同国家里发展的方式。”[ 1 ]( P323 )由于自然界是发展的、变动不居的,因此,即使曾经是最合格的艺术标准,也不能作为永恒标尺来衡量本民族文学,更不可以来限制外民族文学。否则,这种外在标准就会阻碍民族文学的发展,而结果必然遭到该民族文学的强烈反对。 在歌德那里,民族文学被提高到有助于实现德意志统一的高度。歌德认为,只有德国统一了,伟大人物的才能和德国民族文化才能得到发挥的空间,而拥有一个光辉的民族文学则是实现德国统一的最重要途径之一。“德国假如不是通过一种光辉的民族文化平均地流灌到全国各地,它如何能伟大呢?……试设想自从几百年以来,我们在德国只有维也纳和柏林两个都城,甚或只有一个,我倒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德国文化会像什么样,以及与文化携手并进的普及全国的繁荣富足的又是什么样!”[ 2 ]( P176 )因此,各民族必须有一个独特的民族文学,以使自己保持一种民族认同感,从而避免丧失民族身份。而这种民族认同也是艺术家们很好创造民族文学的重要途径。当一个作家浸没于浓厚的民族精神中时,“……他搜集了丰富的材料,前人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尝试都摆在他眼前,这许多外在的和内在的机缘都汇合在一起,使他无须付得高昂的学费,就可以起他生平最好的时光来思考和安排一部伟大的作品,而且一心一意地把它完成。”[ 3 ]( P84 )民族作家只有扎根于民族文学中,才能创造出独特的民族文学作品;相应地,他的作品又会熏陶出新的民族作家来。 突出民族文学的独特性与反对外来标准的压制,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艺术突破古典主义的“三一律”的藩篱,也有益于实现启蒙主义提倡的“自由”主张。民族文学独特性的凸现,激活了各民族文学的创作,“照亮”了许多民族的心智,使得他们从“未成熟状态”中苏醒过来。 二 强调各民族文学的差异性,提倡平等对话 由于各民族文学具有独特性,也便意味着它们之间具有差异性,彼此不尽相同,各自以自己的特性来获得生存的空间。独特性与差异性是相辅相成的,正因为有着独特性,才能保持差异性;反之亦然,只有保持着差异性,独特性才能存在。 伏尔泰曾区分过几个民族文学的差异性,比如柔和与甜蜜的意大利文学,华丽的词藻、较多的隐喻、庄严的西班牙文学,讲究活力和雄浑的英国文学,还有明彻、严密和幽雅的法国文学等等。可以看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性是非常鲜明的,一个民族的文学风格是另外一个民族难以模仿和苛求的。生硬的模仿不但不能促进民族文学的发展,反而有可能蒙蔽读者的眼睛,产生误导作用。就像莱辛批判高特雪特的所谓的“新戏剧”一样,其实“只是法国化的戏剧;也不去研究—下,这种法国化的戏剧,对德国的思想方式合式呢,还是不合式 ? ” [ 1 ]( P417 - 418 )所以不可盲目地模仿,不可随意消弭自己的差异性,否则,轻则“食古不化”和消化不良,重则有丧失民族独特性的危险。差异性如此重要,以至于伏尔泰用它来区分不同的民族。“从写作的风格来认出一个意大利人、一个法国人、一个英国人或一个西班牙人,就象从他面孔的轮廓,他的发音和他的行动举止来认出他的国籍一样容易。”[ 1 ]( P323 ) 民族文学差异性的存在也就暗示着各个民族文学必须是相互平等的、相互尊重、相互宽容的。如果一个民族文学的独特性是建立在欺凌其他民族文学的基础上的,那么它的独立性必然是虚假的、是狭隘的。歌德说:“我们重复一句:问题并不在于各民族都应按照一个方式去思想 , 而在他们应该互相认识 , 互相了解;假如他们不肯互相喜爱,至少也应学会互相宽容。”[ 3 ]( P86 )相互尊重和宽容可以让每个民族文学在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基础上,最大可能地发掘外国民族文学的先进性(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避免陷于一种短视或偏见的窠臼之中。这使得各民族具有了平等对话的必要性和自觉性,使他们乐于从相互交流中汲取营养。 在相互平等对话中,各民族文学相互学习、相互借鉴。他们可以相互从对方身上吸取适合自己成长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内容和促进自己发展。莱辛主张德国文学应学习莎士比亚,他说:“要是人们过去曾把莎士比亚的杰作略加某些小小的改变,翻译给我们德国人的话,我确信,它所带来的后果会要比介绍高乃依和拉辛所带来的后果好得多。”[ 1 ]( P418 )在他看来,英国文学的宏伟的、恐惧的和忧郁的风格比法国的温雅的、娇柔的和谈情说爱的风格更适应德国读者欣赏口味,更能促进德国文学发展。吸收外来的先进东西也打破了固有的狭隘的独特性,避免了闭门造车和夜郎自大的窘境和危机。这种学习和借鉴会使各个民族文学认识它自己的优点与缺点,使他们发现自己需要保持的先进性和亟需抛弃的消极因素。当正确认识自身后,民族文学就不再沉迷于盲目的自我迷恋中,或者缩在自卑的套子中。“如果欧洲各民族不再互相轻视,而能够深入地考察研究自己邻居的作品和风俗习惯,其目的不是为了嘲笑别人,而是为了从中受益,那么,通过这种交流和观察,也许可以发展出一种人们曾经如此徒劳无益地寻找过的共同的艺术欣赏趣味来。”[ 1 ]( P325 ) 因此,当各个民族能够保持各自差异性,并能够尊重对方的差异性时,他们就可以一种宽容大度的姿态来观察世界,就有可能建构一种大家都认可的世界性的共同标准来。这种世界性文学样式是在各个民族文学相互交流、相互学习的基础上产生的,它是靠自身永久的魅力来赢得别人认可的,而非凭借短暂的暴力和阴谋来得逞的。例如,伏尔泰(法国)、莱辛(德国)以及歌德(德国)等人都对莎士比亚这个英国人的认可,都承认自己不同程度上借鉴了他一些长处。 三 突出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互渗关系 肯定了民族文学独特性和差异性,并不是说没有各个民族共同接受的世界性文学的存在。在各民族交往过程中,有许多文学作品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传诵,从而被提升为世界性文学。伏尔泰说:“但是你要问,难道没有为所有民族共同接受的关于鉴赏趣味的准则吗 ? 毫无疑问,这样的准则是有很多的。自从文艺复兴以来 ( 当时古代作家被公认为创作的典范 ) ,荷马,德谟斯梯尼,维吉尔,西塞罗等在某种程度上已将所有的欧洲人联合起来置于他们的支配之下,并为所有各民族创造了一个统一的文艺共和国。但是在这个共同的领域之中,各个国家引进了各自的特殊的欣美趣味。”[ 1 ]( P322 )在这个统一的“文艺共和国”中,那些被成为世界性的作家不是一个盛气凌人的霸权主义者,而是一些具有极强民族色彩的作家。在“文艺共和国”中,各民族文学非但没有被消解了其独特性和差异性,相反,各民族文学都从中汲取了养分,转而丰富了自身。 可见,世界性文学与各民族文学并不存在着种属和主仆的关系,两者只不过存在着一个影响范围的区分,而且这种区分是需要民族文学的认可才成立。也就像古希腊神话为什么成为一个公认的世界性文学一样,如果没有那些非希腊民族的赞美和传播,它何以被提升到世界性层面上呢?正因为有许多非希腊民族文学不断借鉴,不断重新阐释其含义,从而古希腊神话才能跨越地域的界限,走出希腊、欧洲,流传到世界上。因此,世界性文学是经过民族文学相互交流才获得认可的,而不是仅仅凭借其自我主观意愿,或者一厢情愿就可以实现的。尤其经过各民族文学对其的借鉴和重新阐释,这些世界性文学作品原有的意义被丰富了,内容被扩大了。例如,源于古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故事,经过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以及德勒兹的“反俄狄浦斯情结”的扩容,已经升华为了一个世界性的名词。所以可以说,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是相互渗透的,是彼此包容的。 关于世界性文学与民族文学之间的互渗关系,歌德曾做出过很好的说明。他说:“但是当然,如果我们德国人不把眼光转出环绕我们的狭小圈子之外,我们就太容易沦为冒充博学而又自高自大的人了。所以,我总喜欢向外国看看;我劝每个人都这样做。民族文学在今天毋宁说是—个没有意义的名词;世界文学的时代已不远了,每个人应当努力促进它的来到。但是,我们珍重外国,不应把自己束缚在任何个别的东西上,奉它为模范。”[ 1 ]( P469 )歌德认为随着世界化进程加快,各民族交往更较频繁,此时不要再固执地固守自己的民族文学,否则,这种民族文学将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在这个世界化环境中,各民族文学应该积极地学习和借鉴外国文学的先进性,应该乐观地促进世界文学时代的带来。但同时,歌德又强调了世界文学不应该成为束缚本民族文学发展的绳索和镣铐,世界文学与民族文学应该是一种互渗的、平等的关系。 正因为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互渗,民族文学不再是狭隘民族的私有品,不再是一个囿于地域上的精神产品。相反,在现代性和全球化语境中,民族文学已经突破了地域和空间的藩篱,上升为超时空的各民族共享的精神食粮。那些各民族文学中的经典就是很好的例证,像中国的孔子、庄子、曹雪芹、鲁迅等,就不再单单是中国人的作家了,他们已经是世界文学家族中重要一员了。这也是歌德强调越是民族的,越具有世界性的原因。在互渗中,世界文学得以更广流传,得到更丰富的阐释,从而使其更具有世界性。因此,世界文学不是高悬在各民族文学头顶上的道德律令,而是促进各民族文学繁荣和发展的动力。歌德曾感慨地说:“我愈来愈深信”,“文艺是人类的共同财产 , 在各个地方 , 各个时代,在成千成百的个人身上表现出来。所不同者,只是有的人写得好一些,在水面浮游得较久一些罢了。……”[ 1 ]( P469 ) 结束语 如果说启蒙主义的民族文学观在当时仅仅具有理论前瞻性的话,那么,今天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则是当下的,是必须面对的。原因在于:一是当今已经是全球化时代,各民族文学交往是必需的,世界文学的产生是必然的。“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 4 ]( P276 )二是当今文化帝国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阴魂不散,他们仍旧伺机实施自己的阴谋。为此,马克思早在 150 多年前就揭露出他们的本质,“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他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4 ]( P276 )尤其当今传媒非常发达,文化帝国主义往往会利用先进的、隐蔽的方式来推行它的文化方式,以求把自己的独特性建立在众多民族文学的消逝基础上,以求把众多民族文学塑型成自己的“子文学”或“仆文学”。 应该说中国文学也面临着这样问题,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的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扮演着西方文学的追随者角色,同时,西方文学也把我们视为一个弱势群体。但是经过了我们的努力,我们认清了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的正确关系,确立了“文学既是开放的民族的,又是世界的;既是世界的,又是开放的民族的”[ 5 ]的立场,现在我们的文学逐渐得到西方文学的认可,正在与西方文学达到一种平等、对话关系。同时,令我们可喜的,在文化帝国主义和新殖民主义的压制下,许多民族文学并没有如他们设想的那样逐渐臣服和消逝,相反,许多民族文学正以新的方式存在,并为世界产生着影响。另外,许多亚文化的出现也粉碎了世界文化霸权的可能。这些也为我们正确处理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关系确立信心,为我们抵制文化帝国主义和后殖民主义的蚕食提供了理论支持。因此,我们有信心地说,在全球化中,各民族文学将进一步交流和对话,将携手共同繁荣,而最大可能地启蒙各民族,也正是启蒙主义的主旨所在。 [参 考 文 献] 1 伍蠡甫 . 西方文论选:上卷[ M ] .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79 。 2 爱克曼辑录 . 歌德谈话录[ M ] . 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8 。 3 朱光潜 . 西方美学史:下卷[ M ] . 人民出版社, 1964 。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 M ] . 人民出版社, 1995 。 5 钱中文 . 论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 [J]. 中国文化研究, 2003 年春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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