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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东]中原日月神话的语言基因变异

http://www.newdu.com 2017-10-27 《民族文学研究》2014年第 吴晓东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通过日月神话人物名称演变的系统梳理,找出了羿与嫦娥、娥皇与女英、河伯与宓妃、伏羲与女娲等多组神话的演变脉络,认为这几组神话的主角名称都是从“羲和”分化为羲、和之后演变过来的。文章也追溯了“羲和”的含义,认为“羲”读yi,“和”是对wo音的近似记录,“羲和(yiwo)”是古人对太阳的称呼,其急读是“尧(yao)”,所以“尧”的意思也是太阳。尧的禅让即太阳的运行与日影的变更。
    关键词:日月神话 羲和 尧



    “羲和”的含义及其分化
    中原日月神话虽然算不上一个庞杂的体系,但相互间的关系不可谓不复杂,要梳理清楚这些神话的关系实非易事,诸多谜团尚未解开。其实,要梳理这些神话的关系,也可借鉴生物学的方法,寻找出神话的语言“基因”,再梳理出“基因”的演变历程,便可洞察这些神话的关系。各种神话故事就好比生物界中的生物个体,它们虽然千变万化,表面已经千差万别,但其内在的联系依然可以通过一些关键词汇找到,这些词汇就好比各种神话故事的“基因”。通过这些语言“基因”的演变梳理,我们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看到一些文本演变的节点。
    通过语音考证来研究神话是传统训诂学的方法,这里之所以要借用“基因”一词,主要是想强调本文使用训诂时的系统性,而不是单单某一个词汇的训诂,每一条神话演变的路线都遵循相同的语音规律,就好似生物的演化遵循基因变异规律一样。很多神话经历了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口传期,传统的训诂因此在研究上往往存在诸多短板。我们只知道某一词汇在某一历史时期某一方言的读音,比如某一词汇唐朝时西安那个点的读音,对更久远的历史时期以及各地方言的读音,我们知之甚少。另外,当人们利用尚未完善的文字记录下这些神话故事时,用字是极为混乱的,不仅用字各异,读音也未必与方言完全一致。因此,只能借助词汇语音变异之间的系统关系来弥补,才能使训诂的方法更为可靠。
    本文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梳理中原日月神话的演变脉络,以下是“羲和”的语言“基因”变异图:
    
    在古文献中,“羲和”一词有三种含义。首先,羲和是太阳。《后汉书·崔駰传》云:“氛霓郁以横厉兮,羲和忽以潜晖。”[①]在此,羲和是太阳本身,是自然物。其次,羲和是太阳的母亲。《山海经•大荒南经》云:“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②]在此,羲和是女性,是太阳之母,是帝俊之妻。第三,是驾驭太阳车的车夫。《楚辞•离骚》云:“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③]这里的意思是:我让羲和(把车)暂时停下来,不要靠近崦嵫山。相传崦嵫山是太阳在西边沉入的地方。
    羲和与太阳有关,那么“羲”与“和”分别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以从语音的变异来寻找答案。从语言基因图我们可以采用逆推的语言学方法来推测羲和的“羲”原来读yi,其本身就是“日”的意思。我们可以找到由yi[④]变成日ri的语音对应规律y—r,如下:
    

    


    人


    热


    让


    肉


    绕


    日


    东北话


    yin


    Ye


    yang


    you


    Yao


    yi


    北京话


    ren


    Re


    rang


    rou


    Rao


    ri


    至今,有些“日”部首的字依然读y的音,如易,可见,“羲(yi)“的本义当是日(ri)的意思。
    那么“和”是什么意思?从“常和”也写作“嫦娥”来看,羲和的“和”是有文字之后对“wo”音的记录。“羲和”的准确读音应当是yiwo。“和”读作wo,这在一些方言中依然能找到证据,目前在河北南部的大名县、魏县、山西的临汾等地,都把太阳叫做爷窝(yiawo),其实就是羲和(yiwo)的音变。如果我们检视诸多含有wo的词汇,如漩涡、旋涡、涡轮、蜗牛、窝窝头等等,就会发现,wo这个音不仅具有“凹进去”的含义,也具有“圆形”的含义。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古人把太阳称为yiwo,是因为太阳是圆的。现在有的地方把太阳称为日头,“头”也是一个表形状的字。同理,有的地方称月亮为月亮粑粑,也是因为月亮圆的时候像一个粑粑一样。
    无论羲和是太阳本身,还是太阳的母亲或驾驭太阳车的车夫,羲和都是一个个体。在民间故事的口头流传过程中,双音节的名称一分为二的现象比较普遍,比如“盘古”分化为盘、古,“伏羲”分化为伏哥、羲妹。同样,在“羲和”作为单个个体存在的同时,它也出现分化为两个个体的现象,即分化为“羲”与“和”。《尚书•尧典》云: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毛。[⑤]
    在此,羲和成了羲氏与和氏的合称。用现在通俗的话说,羲仲便是羲老二,羲叔是羲老三,和仲是和老二,和叔是和老三。羲和分化后不仅被认为是两个姓氏,还被认为是两个人或两个神。
    羲和分化为羲、和两个个体是十分关键的一次演变。分化之后,其所衍生的神话故事便面临着给羲、和定性的问题,也就是说,羲和作为单个个体时是太阳、太阳的母亲,或太阳的车夫,那么,分化之后,羲、和面临着是日还是月,是男还是女的阐释问题。归纳目前所看到的资料,可看出四种变异规律:1、强调其女性性别时就加“女”,产生女羲、女和;2、强调其为月神时就加“常”或“姮”,产生常羲、常和,或姮羲、姮和;3、强调其为太阳时就加“伏”,产生伏羲、伏和。4、加“大”或者“后”,表示太阳、男性,“大”是一种形象的描述,“后”是一种身份,由此产生了大羿(羲)或后羿。大羿又发展为大禹。
    加“常”是因为“常(蟾)”是月亮的象征。《尚书•君牙》云:“王若曰:呜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笃忠贞,服劳王家,厥有成绩,纪于太常。”张居正注释说:“太常,是旌旗之名,画日月于上。”[⑥] 也就是说,画有日月的旗帜叫太常。太是太阳,常是月亮。常指月亮很可能是因为古时与“蟾”同音或音近。或许是因为月亮有阴影,看上去像有一只蟾蜍,或者因为月亮的圆缺使古人联想起蟾蜍肚子的鼓胀与紧缩,故而古人编造出月亮里有蟾的故事来,并以chan来指代月亮。文字出现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通假字的使用概率很高,因而也就用“常”来指代月亮,可谓是“婵(蟾)娟”的前身。因此,文献中出现的无论是常羲,还是常和(嫦娥),都与月亮有关。
    在羲、和前也有不加“常”而加“姮”的,因此由“常和”演变的“嫦娥”也写作“姮娥”,《淮南子•览冥》云:“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⑦]姮是月的音变,姮的古音不读heng,读yuan,从墙垣的“垣”可以看出从“亘”的字曾经读yuan,只是后来才演变为heng,所以姮娥又写作嫄娥。无论是在羲、和之前加“常”、“姮”还是“嫄”,都是表示月亮的意思,其中姮、嫄直接是“月”的音变。
    加“伏”字来表示太阳神格,是因为“伏”与太阳有关。目前依然有一些与太阳有关的词汇都用“伏”字,如伏天、伏日、伏旱、伏暑。伏天是农历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分三个阶段,叫三伏天,从夏至开始,依照干、支纪日的排列,第三个庚日为初伏,第四个庚日为中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为末伏。另外,扶桑与太阳的关系众所皆知,日出扶桑的神话传说家喻户晓,太阳是从扶桑树升起的,扶桑就是太阳之桑。此处扶桑的“扶”与“伏”同音,当是同音异写。不仅如此,扶桑也写作榑(fu)桑,可见古代在很多情况下只注重音,对于具体用哪一个字不是很在意。至于为什么“伏”与太阳有关,我们也可以从“常”指代月亮得到启示。古人认为月亮里有蟾蜍,太阳里有乌鸦,因而用“乌”来指代太阳,“伏(扶)”正是由“乌”而来。“乌”与“伏”的声母很可能经过了w—h—f的转变,目前在南方很多地方w、h不分,比如“王”与“黄”同音,而很多地方又h、f不分,比如“飞机”念为“灰机”,“湖南”念为“弗兰”。
    那么,羲和分化为羲、和之后,产生了以下的名称与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在“羲和”一分为二之后,其本身并未消亡,依然活跃在故事中。只是其出现的面目除了“羲和”之外,还有“尧”。“尧”是“羲和”的急读,后文将有论述。
    “羲和”的六组演变路线
    在神话故事中,由于以上的组合,故事基本按以下五组演变路线发展,另外还有一组与神话相关但非神话的演变路线。
    第一条演变路线是“羲”之前不加字,而“和”前加“常”,产生了羲与常和,羲也写作羿,常和也写作嫦娥,这是一对夫妻组合。
    羿是羲的另一种写法。羲现在读xi,但它曾经应该读yi,从主义的“义”之繁体“義”便可得到证明,羲与義互为异体字,可以互换。常羲又写作常仪,也可证明羲读yi,《世本》云:“羲和占日,常仪占月。”[⑧]这里主管占月的常仪便是月神常羲,可见后羿的“羿(yi)”是从羲(yi)、仪(yi)演变过来的。因为羲是日神,羿也就继承了日神的神格,羿与“夷”同音,是善射之人的意思,因此便产生了大羿(后羿)射日神话,大羿在很多文献中也称为夷羿。羲和分化出的大羿作为日神出现,而分化出的常和作为大羿的妻子月亮出现,也就与月亮的象征蟾蜍画上了等号。至于玉兔,按闻一多的观点,是“蟾蜍”分化为蟾与蜍,蜍演变为兔:“盖蟾蜍之蜍与兔音音近易混,蟾蜍变为蟾兔,于是一名析为二物,而两设蟾蜍与兔之说生焉。”[⑨]蜍与兔同音,这从“余”字旁的字多读tu可以得到证明,如涂(tu)、途(tu)、荼(tu)、凃(tu)、唋(tu)。
    大羿与嫦娥的故事众所周知:羿与嫦娥是夫妻,羿善射,有一个徒弟叫逢蒙。羿从西王母处讨得不死药,逢蒙趁羿出猎的时候,逼迫嫦娥交出不死药,嫦娥一着急就把不死药吃了,之后升入月亮,化为蟾蜍。另一种版本没说是逢蒙逼迫嫦娥,而是嫦娥自己偷吃了之后升入月亮。这便有了后世“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著名诗句。
    第二条演变线路是大禹与女娇的神话故事。大禹的故事主要是治水,在治水途中,路过涂山,娶了涂山氏女娇。另外,就是大禹会诸侯于涂山(一说会稽),防风迟到了,被大禹杀死。《左传·哀公七年》云:“禹合诸侯於涂山。”[⑩]《竹书纪年》载:“八年春,会诸侯于会稽,杀防风氏。”[11]现在“会稽”一般读为kuaiji,其实还是应该念huiji,不过是“会集”的变异而已,意思是大禹会集诸侯的地方,在涂山会集诸侯,因此涂山也叫会稽(会集)山了。
    仅仅从语音的变异还很难看出大禹与女娇的故事来自羲和的分化,但结合故事的结构,便可确认这组故事的来源。大禹与大羿语音相近,女娇来自女娲的字形变异,娇的繁体为嬌,与娲的繁体字媧形近。《世本》云:“禹娶涂山氏女,名女娲。”[12]可证明女嬌就是女娲。女娲与涂山氏之所以被联系到一起,很可能还是语音的演变使然。常和(嫦娥)的“常”来源于“蟾”,蟾又名蟾蜍,蜍即涂,蟾亦可与山音同,从“赡养”的“赡(shan)”便可知道。当蟾蜍分化为蟾、蜍之后,其顺序是可以颠倒的,由此蟾蜍发展为蜍、蟾,再演变为涂山,所以,等同于常和(嫦娥)的女和(女娲)便与涂山氏挂上了钩。其关系可图示如下:
    
    大羿与嫦娥的故事中夹杂着一个逢蒙,而大禹与女嬌(女娲)的故事里有一个防风。逢蒙与防风语音相近。前一个故事是逢蒙把大羿杀了,而后一个故事是大禹把防风杀了。前一个故事逢蒙迫使嫦娥升天变为蟾(chan)蜍(tu),后一个故事是防风因为去涂(tu)山(shan)迟到而被大禹所杀。这两组故事在结构上是一致的。
    第三条变异路线是宓妃与河伯的故事。这条变异路线也首先是“羲和”分化为羲、和,并在两者之前都添加“伏”字,即伏羲、伏和,表示两者都是太阳。目前在古文献中找不到“伏和”这一名称的出现,不过,文献上出现过“㚿娲”这一名称。宋·罗泌《路史》载:“女皇氏㚿娲,云姓。”[13]㚿应该是“榑(伏)”演变过来的,正如伏羲又写为庖牺、包牺。以“甫”为部首的字,有的读fu,有的读bo,读fu的有傅、敷、辅、缚等,读bo的有博、薄、搏、膊等。可见“甫”字的读音发生过变化,致使伏羲、伏戏、宓羲又记为庖牺、包牺等,同理,“伏和”也就会演变成“㚿和”,再演变成“㚿娲”。
    这个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宓妃原是伏羲氏的女儿,因迷恋洛河两岸的美丽景色,降临人间,并教会洛河岸边百姓结网捕鱼、狩猎、养畜和放牧。后来,黄河里的河伯被宓妃的美貌所吸引,把宓妃抢进水府深宫。后羿听说宓妃的遭遇,将宓妃解救出深宫,并与宓妃产生了爱情。河伯伺机报复,被后羿射中了左眼。河伯跑到天帝那儿去告状,天帝早就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向着他说话,还封后羿为宗布神,宓妃为洛神。
    不难察觉,这个故事其实也是大羿与嫦娥故事的异文。从语言“基因”图上可以看出,宓(伏)妃与河伯是从“伏和”分化来的,“伏和”与“伏羲”是从“羲和”分化而来的,两者是夫妻关系。伏羲等同于羿,因此,羿与宓妃(伏妃)本来就是夫妻。在羿与嫦娥的故事中,从中作梗的是逢蒙,在此异文中是河伯,而河伯的名字叫冯夷(也叫冰夷),依然留有“逢蒙”这一名字的痕迹,逢与冯同音。
    防风、逢蒙、冯夷(冰夷)这三个角色应该是从“并封(屏蓬)”演变过来的。并封出现在《海外西经》:“并封在巫咸东,其状如彘,前后皆有首,黑。”[14]屏蓬出现在与《海外西经》对应的《大荒西经》:“有兽,左右有首,名曰屏蓬。”[15]这位有猪的形象的并封(屏蓬)是指奎宿星座,这一星座由十六颗星组成,其形状貌似有两个头的猪。“屏蓬”后来演变为《西游记》中的天蓬元帅,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下凡为猪八戒。并封(屏蓬)与嫦娥的故事情节被防风与涂山(蟾蜍)、逢蒙与嫦娥、冯(冰)夷与伏(宓)妃的故事继承了下来。这三组故事的结构关系可图示如下:
    
    羲和(尧)作为“大羿”、“大禹”的产生者,同样可以纳入这一故事结构。尧、散宜、共工的关系与这个故事结构相当,尧娶散宜氏其实是大羿娶嫦娥的变异,尧杀共工,亦即大禹杀防风。
    第四条演变路线是在羲、和之前加“常”或“女”,成为常羲、常和,女羲、女和。无论怎样添加,都是两位女月亮神,都是帝俊的妻子。常羲一名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16]女和一名出现在《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女和月母之国。”[17]女和在《山海经》里没有直接说是帝俊的妻子,但她与常羲一样,都是月母,自然也是帝俊的妻子。“女羲”在文献中写作“女希”,唐朝司马贞的《补史记•三皇本纪》载:“女娲氏亦风姓,蛇身人首,有神圣之德,代宓牺立,号曰女希氏。”[18]在这里,文献把女娲(后文将解释由“女和”音变而来)与女希(羲)等同起来,原因就是女羲、女和都被解释为女月亮神。
    因为“羲”读为yi,所以又演化为“英(ying)”,“女羲”便成了“女英”,而“和”也写为“娥”,去掉“女”,加上表身份的“皇”,便成了娥皇。娥皇在《山海经》中记载为舜的妻子:“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国,姚姓,黍食,使四鸟。”[19]
    传说舜南巡,死在苍梧,娥皇、女英二妃往寻,泪染青竹,竹上生斑,因称“潇湘竹”或“湘妃竹”。二妃也死于江湘之间。这一故事的演变,主要是因为后人不知苍梧何在,便附会到湖南的苍梧郡,其实目前的山西也有苍梧,就是山西的运城鸣条一带,目前运城鸣条有舜帝陵。苍梧之野早期应该不是个地名,而只是郁郁苍苍的梧桐树比较多的地方而已。
    从以上语言“基因”图可以看出,其他三组的羲、和是夫妻关系,惟独这一组变异出来的人物是姐妹关系,都是帝俊的妻子。帝俊即帝舜,所以娥皇、女英在目前流传的民间传说中都是帝舜的妻子。显然,这里延续了帝俊与羲和的关系,羲和是帝俊的妻子,羲和分化为羲、和之后,羲、和依然是他的妻子,不同的是,原来是一妻,分化之后变为两妻。帝俊具有天帝的神格,但他很可能是人君舜升格所成。舜是一位天文观测者,终日与太阳打交道,天长日久,被附会为太阳的丈夫。他是人君,具有神格之后,被称为帝俊,俊与君音近。
    第五条演变路线是伏羲与女娲,即在“羲”前加表示太阳的“伏”,在“和”前加表示女性的“女”。女和的“和”读wo,女娲的“娲”古音也应该是wo,从锅、涡等字可以看出。伏羲与女娲的神话既有两者为夫妻或兄妹的,也有独立发展的,比如伏羲制八卦,女娲补天,女娲造人等。伏羲制八卦保留日神的神格,而女娲补天没有了月神神格的遗留。好在诸多关于伏羲女娲的汉画像明白无误地彰显了两者的神格,伏羲一旁总是伴随着太阳,而女娲一旁又总是伴随着月亮,由此可知女娲原是月神。
    八卦是立杆测影时一年四季日影在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八个方位的阴阳消息。卦,是圭与卜的组合,圭是古代测日影、正四时和测度土地的仪器。所以,无论是太极还是八卦,都与太阳息息相关,太极与八卦都是根据太阳的运行来制定的,伏羲本是太阳,那么,说伏羲制八卦也就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了。
    除了以上五条演变的路线之外,“羲和”还有另一种非神话故事的分化,[20]即日本国名与族称。中国古代想象中的世界是这样的:东极有一棵扶桑树,那里是太阳出来的地方,叫旸谷,西极日落的地方叫昧谷,南极是最热的地方,叫明都,北极是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叫幽都。这种观念被后人逐渐做实了,把日本叫做扶桑,认为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日本人自己也接受这种观念,称自己为羲和(yiwo)。由于羲(yi)与日(yi)同音,所以他们也称自己为日,又由于和(wo)与倭(wo)同音,所以又称为大和或倭。同事王宪昭进一步提出,东夷的“夷”也当与羲和之“羲(yi)”同义,是太阳的意思,东夷即东方的太阳。
    尧即羲和
    如果不从文字上考虑,仅从语音的演变出发,我们可以推测“尧”的本义也是太阳。正如上文所说,河北南部的大名县、魏县,山西的临汾等地,都把太阳叫做爷窝(yiawo),其实就是羲和(yiwo),而yiawo的急读就是yao(尧)。从关于尧的神话传说等方面也可以印证尧就是太阳。
    首先,关于尧的身份描述透露出他是太阳。《尚书》云:“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21]“放勋”可以理解为放射光芒。“光被四表”可以理解为尧的光芒照射到四根测影的表上,表是古代用来测量日影的杆的专称。
    第二,十日并出被传说是在尧的时代。《淮南子•本经训》云:“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22]为什么十日并出偏偏被说是在尧的时代,而不是在其它时代?十日之说是古人用十天干来计算日子的,十天干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第一天记为甲日,第二天记为乙日,十日为一旬。既然尧就是日,那么“日十”也就是“尧十”。当尧演化为人的时候,十尧之说便变异为尧时十日。羿与夷结合,发展出羿射日的神话之后,便演变为尧派羿去射日。其实,尧、羿、日,都是自为一体,无非是自己射自己,自己派自己去射自己。
    第三,相传尧有十子。《吕氏春秋•去私》载:“尧有子十人。”[23]这与羲和生十日的神话相吻合,《山海经•大荒南经》云:“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尧(yao)是河北大名一带对太阳的称呼爷窝(yiawo),也就是羲和(yiwo),所以,羲和生十日,自然也就是尧有十子。相传尧的十个儿子分别叫监明、丹朱、开明、启明、胤明、觉明、卧明、晦明、源明、卢镕。从这些名称中,除了卢镕,每一个都与光明有关,这也证明了尧与太阳的关联。
    第四,将娥皇、女英说是尧的女儿,也可追溯出尧本身就是太阳。上文已经证明,娥皇、女英是由羲和分化出来的,羲和是太阳,可见尧也是太阳。
    第五,《墨子•节用篇》云:“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址,北降幽都,东西至日所出入,莫不宾服。”[24]尧即使是真实人物,也不可能管辖整个天下,这段话说的绝对不是事实,它反映的正好说明了尧本身就是太阳。东边到达日出之处,西边到达日落之处,南边到达交趾,也就是南部最远的地方,北边到达幽都,即想象中北部最远处。这描述的正是不折不扣的太阳运行路线:早上从东边升起,中午到达天的中间,是最靠近南边的时候,傍晚日落西山,晚上沉入地下黑黢黢的幽都。最值得玩味的是“北降幽都”的“降”字,活生生地再现了太阳运行的轨迹。
    第六,正如上文所引,《尚书•尧典》中记载了尧派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人驻守在旸谷、明都、昧谷、幽都四个点观测天象,这也反应了尧与太阳的关系。在古代,授时主要有四种方法,一是靠观测日月在东、西两边的出入点;二是在黄昏时候观测什么星象出现,特别是出现在南中天的星;三是立杆测影,四是利用日晷测量日影的位置。前三种是定一年四季时节的变迁,第四种是测一天的时间。无论哪一种,都是在一个固定的点,无需分为东、南、西、北四个点来进行。之所以说尧派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四人驻守在旸谷、明都、昧谷、幽都四个点,那是从太阳周天运行轨迹演化而来:太阳早上在东极旸谷,中午在南极明都,傍晚在西极昧谷,午夜在北极幽都。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在这四个点,就是说太阳在这四个点。这一传说后来又演变为舜放四凶,《尚书•舜典》云:“流共工于幽州,放鹱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25]《左传•文公十八年》亦称:“流放四凶族:浑敦、穷奇、楠杌、饕餮。”[26]其实,正如陆思贤所说,四凶即四穷,[27]原指的是四极,后来由于误解,认为是四族或四人。
    上文已提及,尧、富宜(散宜)、鲧(共工)三者的故事可以纳入到大羿、嫦娥、逢蒙,大禹、涂山、防风等关系结构之中。“尧yao”作为“羲和yiwo”、“爷窝yiawo”的急读,在神话故事中依然作为羿、禹的变异出现。富宜(或散宜)是尧的妻子,此名称是“伏羲fuyi”、“常仪”的音变。宋代罗泌《路史》云:“帝尧陶唐氏初娶富宜氏,曰女皇,生朱。”《世本·帝系篇》:“帝尧娶散宜氏之子,谓之女皇。女皇生丹朱。”[28]一曰散宜,一曰富宜,正是“羲”前加“伏”或“常”的结果。“伏羲(fuyi)”变为“富宜(fuyi)”无需更多的解释,只是“常仪”变为“散宜”需要多费一些口舌,但也并不复杂。“常”普通话读chang,西南官话读sang(湖南湘西一带)或chan(云南一带),可见这有ch—s与ang—an的语音对应规律,致使“散(san)”与“常(chang)”之间的变异。正因为an与ang的对应,“蟾(chan)”与“常(chang)”才得以相通,使“常”成为表示月亮的一个词汇。由此可见,尧的妻子富宜(或散宜),正是由伏羲(或常仪)演变过来的。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共工(鲧)”无论在语音还是故事情节上,都与防风、逢蒙、冯夷等人物有对应性,从天上星宿的屏蓬(pingpeng),到大羿所杀的逢蒙(fengmeng),再到大禹所杀的防风(fangfeng),又到尧所杀的共工(gonggong),其双声叠韵的语音演变何其明显,尧杀鲧[29](共工)的故事作为大禹杀防风的故事,以及大羿被逢蒙所杀的故事之变异也显而易见。鲧偷尧的息壤,而逢蒙偷大羿的不死药,息壤与不死药具有相同的性质。尧、富宜、鲧的关系结构图如下:
    
    既然尧是太阳,不是历史上真实的人物,那么,尧禅让的传说又作何解释?这可能与十日的更替有关。尧是太阳,古人认为太阳有十个,每天有一个太阳在天上运行,其他九个在休息。《山海经•大荒东经》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摇頵羝。上有扶木,柱三百里,其叶如芥。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30]其中的“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生动地描绘了十个太阳轮班替换的场面,一个刚刚到达东边的休息地,另一个则像拿到了接力棒一样,冒出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这种交替的秩序是由神来维护了,《山海经•大荒东经》说:“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使其相间出没,司其短长。”[31]尧(太阳)的这种轮班更替,或许就是禅让。我走完了让你走,你走完了让他走,一个一个轮流下去。这种禅让是良好秩序的体现,失去这种秩序,就会出现十日并出的恶果。
    禅让的“禅”从单,有学者认为与立杆测影有关,而禅让与祭单有关。《楚帛书》中有“朱四单”的记载,而甲骨文中有东单、南单、西单、北单的记载。陆思贤认为:“空旷场地上筑高台,上面树立了‘单’形柱子的地方,便名‘单’……‘单’即‘干’(杆),立杆测影的杆,《楚帛书》说‘朱四单’,即地平日晷四侧的立杆,表示春夏秋冬四季。春祭东单,夏祭南单,即春神‘禅让’于夏神。”[32]
    关于尧禅让给舜的问题,也有持否定观点的,证据之一就是有关于舜驱逐尧的文献记载。唐代刘知几《史通•疑古篇》引《琐语》云:“舜放尧于平阳。”[33]这句话一般解释为舜把尧驱逐到平阳。其实,可以把“舜放尧于平阳”理解为舜立表测影。立表测影是用一根杆插在地上,然后看正午时分日影在地面上最远端所处的位置,以次来识别冬至、春分、夏至、秋分等时节。既然尧是太阳,那么,“舜放尧于平阳”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舜把太阳影子放在水平的地面上。
    综上所述,表面上看起来相对独立的羿与嫦娥、大禹与女娇、河伯与宓妃、娥皇与女英、伏羲与女娲等五组神话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来源,即由“羲和”分化为羲、和之后演变过来的,日本的国名与族名也是这样演变而来。尧在历史上并非真有其人,“尧”的本义也是太阳,尧的禅让即太阳的运行与日影的变更。另外,中原日月神话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我们可以找到其演变的语言“基因”图谱,传统的训诂方式需在此图谱的框架中进行才能更加有效。
    
    [①] 《后汉书》,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年,第930页。
    [②] 袁珂:《<山海经>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96年,第438页。
    [③] 屈原、宋玉:《楚辞》,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21页。
    [④] 为了读者容易识别,本文使用汉语拼音,不使用国际音标。
    [⑤] 陈生玺等译释《张居正讲评<尚书>》(上),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第2~5页。
    [⑥] 陈生玺等译释《张居正讲评<尚书>》(下),第403页。
    [⑦] 《吕氏春秋•淮南子》,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67页。
    [⑧] 《中国古代全阅读》(第一辑)之《世本》,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95页。
    [⑨]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二)》,台北:里仁书局,1993年,第330页。
    [⑩] 《左传》,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398页。
    [11] 《中国古代全阅读》(第一辑)之《竹书纪年》,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12页。
    [12] 《中国古代全阅读》(第一辑)之《世本》,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8页。
    [13]杨丽慧:《女娲溯源——女娲信仰起源地的再推测》,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87页。
    [14]袁珂:《<山海经>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96年,第264页。
    [15]袁珂:《<山海经>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96年,第465页。
    [16]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63页。
    [17]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12页。
    [18]刘正英:《中华文明探源》,上海:学林出版社,2010年,第231页。
    [19]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22页。
    [20] 这一条演变路线是杨杰宏博士在笔者关于日月神话的讲座之后提出的,笔者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羲和的“和”当读作wo,日本原来被称为倭(wo)国。
    [21] 陈生玺等译释《张居正讲评<尚书>》(上),第1页。
    [22] 《吕氏春秋•淮南子》,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80页。
    [23] 《吕氏春秋•淮南子》,第6页。
    [24] 《墨子》,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71页。
    [25]陈生玺等译释《张居正讲评<尚书>》(上),第17页。
    [26] 《左传》,第116页。
    [27] 陆思贤:《神话考古》,北京:文物出版社,1995年,第175页。
    [28] 《中国古代全阅读》(第一辑)之《世本》,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7页。
    [29] 关于鲧的死文献中有不同的记载,《山海经》只单说“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不说是哪位帝。《尚书》中是舜“殛鲧于羽山”,这个“殛”可以理解为杀,但也有人并不解释为杀,比如《史记》就说“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既然能变为东夷,就不是杀。《左传》云:“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三代祀之。”此处的“殛”似乎只能解释为杀了。《韩非子》云:“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这里明确说尧杀了鲧。
    [30] 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08页。
    [31] 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12页。
    [32] 陆思贤:《神话考古》,北京:文物出版社,1995年,第172、173页。
    [33] 程憬:《中国古代神话研究》,顾颉刚整理、陈泳超编订,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77页。
    (编辑注:文章的注释请查看期刊原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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