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学、考古学与民俗学(含神话学)三结合的方法,是学术界公认的研究上古文化史的重要方法,被简称为“三重证据法”。文献学以文字史料记载见长;考古学以地下挖掘的实物证据(包括它们上面的文字、符号、绘画等)见长;民俗学则以民间口头长期流传的活态神话、传说见长。自从二十世纪前期王国维、芮逸夫、闻一多、顾颉刚等前辈学者发轫至今,“三重证据法”在我国学术界的运用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有关伏羲神话的研究即其中之一。但是,我们也应当看到,对“三重证据法”三者之间关系的认识还有待深化,对这种三结合方法在运用过程中科学性的把握也有待提高。因为,从已发表出来的部分研究成果看,其中有的由于田野作业的不足或资料的匮乏,有的由于视野局限于一隅,缺乏全国和全球的扫描,所得出的结论,仍有进一步商榷之必要。 本文试图把敦煌遗书中有关伏羲、女娲神话的记载,与至今仍流传在甘肃境内的关于伏羲、女娲的活态神话这两种文本相联系,通过比较和分析,区别它们的异同,以便为伏羲文化的深入研究提供一些重要资料,同时,也有可能逐渐拓展出一个新的研究角度。 一、敦煌遗书《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中与伏羲、女娲有关的神话记载 在敦煌遗书中,有题为《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的问答体残卷四件,它们分别编为P.4016(209行);P.2652(96行);S.5505(28行);S.5785(14行)。其中P.4016仅缺开头数十字,相对比较完整,而S.5785无首无尾,字数又少,残缺最为严重。如果以P.4016为底本,与其余三件写本残卷中有关伏羲、女娲兄妹配偶型洪水神话相互参证校对,并改正其中明显的错别字(无绝对把握的字则用括号在其后注明,并打一问号以存疑),即形成如下三段比较重要的文字: ⑴“复遥百劫,人民转多,食不可足,遂相欺夺。强者得多,弱者得少,地肥神圣,化为草棘。人民饥困,递相食噉,天知此恶,即下洪水荡除,万人死尽,唯有伏羲得存其命,进称天皇承后。”(P.4016;P.2652;S.5505) ⑵“尔时人民死,惟有伏羲、女娲兄妹二人衣(依?)龙上天,得存其命。恐绝人种,即为夫妇。”(P.4016;P.2652) ⑶“伏羲、女娲因为父母而生,为遭水灾,人民死尽,兄妹二人,依龙上天,得存其命。见天下荒乱,惟金岗(刚?)天神教言可行阴阳,遂相羞耻,即入昆仑山藏身,伏羲在左巡行,女娲在右巡行,契许相逢则为夫妇,天遣和合,亦尔相知。伏羲用树叶覆面,女娲用芦花遮面,共为夫妻。今人交礼戴昌(冒?)粧花,因此而起。怀娠日月充满,遂生一百二十子,各认一姓。六十子恭慈孝顺,见今日天(大?)汉是也;六十子不孝义,走入丛野之中,羌敌(氐?)[六]巴蜀是也,故曰得续人位(伦?)。”(P.4016) 这三段文字记载,有四点值得特别注意。 首先,这些资料可说是迄今为止,伏羲、女娲兄妹配偶型洪水神话在我国古籍中最早的文字记载。在P.4016抄件的末尾,写着“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一卷,唯大唐乾祐三年庚戌正月二十五日写此书一卷终”字样。说明此件抄录于五代十国时期的后汉(隐帝刘承祐)乾祐三年。文中大唐的“唐”字系“汉”字之误,因唐及后唐均无此年号。后汉乾祐三年,正是庚戌年,即公元950年。其时,约在曹氏归义军统治敦煌时期。而它的写作时间,有学者考证说“可能是晋隋间的作品”,颇具说服力。[1]已往,学者们普遍认为,我国伏羲、女娲兄妹配偶型洪水神话最早的文字记载当属唐代李冗的《独异志》,而敦煌遗书中这些记载的发现,则将其著录时间追溯到了六朝时期,大约提前了四百年左右。 其次,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关于产生洪水的原因,是由于天神惩人之“恶”,而伏羲、女娲之所以能在洪灾中存活,则是由于他们“衣(依?)龙上天”(穿龙衣或攀龙身上天)的缘故。这不但是洪水发生原因的又一个“异说”,而且也是对伏羲、女娲的进一步美化和对“伏羲龙身,女娲蛇躯”这一古老传说企图进行理性化阐释的最早文字表述。[2] 第三,从上引第三段文字所表述的内容来看,作者所处的时代已流传着伏羲、女娲是洪水后各姓氏、各民族共同祖先的重要故事情节,而这一点,不但多见于后来长期流传于汉族和各少数民族的活态神话之中,而且也是楚帛书中关于伏羲、女娲生四子的古老神话的继承和延伸。[3]这对我们从“史”的角度深入探讨伏羲是“华夏文明始祖”这一重要命题,以及对分析我国历史上各民族古老的文化交流史也是极有帮助的。 第四,上述第三段文字中的“伏羲用树叶覆面,女娲用芦花遮面”这个情节,大约就是后来李冗《独异志》中“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一语的原创情节,只不过被李冗稍加改写和美化而已。 二、甘肃民间所流传的伏羲、女娲活态神话 2001年6月在北京出版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甘肃卷》中,收录了三篇流传在甘肃张家川县、天水市和徽县的有关伏羲、女娲兄妹洪水后婚配的神话。这当然只是甘肃境内流传的该类神话的一小部分,但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下面,我先按照国际神话学界通用的神话母题(Motif)理论,对构成这三篇神话的基本元素分别加以罗列(它们的全文,附录在本文之后,供大家参阅)。 ⑴张家川篇:①上古时发生了一场大洪水。②兄妹俩爬在一段朽木上漂浮于水面得以活命。③兄妹俩到处找不到人烟。④两人商议成婚传人种之事。⑤两人上山头用滚石磨的方法占婚。⑥石磨果然相合。⑦两人结成夫妻,繁衍了人类。 ⑵天水市篇:①古时世上只有一个老妇。②一天,她看见一个大脚印便踩了上去。不料竟怀了孕。③老妇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娃。④老妇死后,兄妹二人靠采集、狩猎为生并长大成人。⑤兄妹二人商量当两口之事。⑥用石磨相合占婚,从卦台山滚石磨果然相合。⑦兄妹成婚后繁衍了人类。⑧相传天水一带夫妻一方亡故后哭丧时互称兄妹之举即来源于此。 ⑶徽县篇:①古时有老两口以种瓜为生。②一个白胡子老头送给他们一粒倭瓜籽让他们去种。③秋后,别的瓜都摘光了,唯有这个长得象磨盘大的倭瓜还在地里。④大倭瓜裂成两半,跳出来一对男女,把老两口叫爹娘。⑤兄妹长大成人后突发大雨,洪水泛滥,老两口将兄妹二人推入浮在水面的倭瓜皮里,任其漂流而去。⑥洪水后世上只剩兄妹二人,为繁衍人类,便商量婚配之事。⑦从两个山头分别扔下针和线来占婚,线果然从针孔穿过。⑧又用石磨滚山坡占婚,仍相合。⑨兄妹成婚后,妹妹生下一个肉疙瘩。⑩肉疙瘩被剁成一百块,挂于各处树梢,变成了一百个男女。⑾挂在杨树上的姓杨,挂在柳树上的姓柳等等,这就是后来百家姓的来历。 这三篇流传在甘肃境内的活态神话,不但为全世界数以万计的洪水后再造人类神话补充了新的资料,也给流传在我国四十多个民族中大同小异的同类神话增添了极具地域特色的异文。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这三篇神话中的部分情节,对解读伏羲神话的文化意义,有着重要的价值。尽管洪水神话是一种遍及全世界的文化现象(如《圣经·创世纪》中“挪亚方舟”的故事;希腊神话中“皮拉和丢卡利翁”的故事;古巴比伦泥板文书中“乌塔——纳匹西丁姆”的故事;美州印地安人中流传的“好人”故事等等),它们的核心母题也基本相同,但采录于“羲皇故里”的洪水神话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其中所展现的“履迹”(“感生”类型)、“石磨、针线占婚”(“神谕奇兆”亚型)、“倭瓜生人”(“种子或植物造人”亚型)、“生了一个肉疙瘩”(“孵生人”亚型)等母题元素,不但可以与我国古籍中的有关记载相互参证以追寻其间的联系和源流关系,也有利于中国神话在全球神话谱系中的坐标定位,这就拓展了人们的视野,把伏羲文化的研究纳入了世界古文化比较研究的大范畴。正由于伏羲、女娲兄妹婚配再造人类的神话在我国各民族神中所占比例最大,不但展现了洪水神话的东方特色(包括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而且有利于纠正西方学者因视野不够开阔而导致神话研究资料中地域代表性的缺失和文本、原型、类型、亚型、异文等分类方面的失误。 三、敦煌遗书中记录的伏羲神话与甘肃民间流传的伏羲神话之间的关系 以上两节,分别介绍了敦煌遗书中的伏羲神话和甘肃民间流传的伏羲神话的基本内容,也指出了它们各自在学术研究资料方面的重要性。那么,这两种记录文本之间,有没有一定的内在联系呢?我以为是有的,理由如下:敦煌遗书中《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一文,虽与《帝王世纪》等杂史类古籍有一定的传承关系,但它以记述民间神话、传说为主,又夹杂了一些佛教故事和说词,比较浅显、通俗,属启蒙读物性质。而其著录者宗略、宗显二人,据有的学者研究,可能是晋隋间河西望族宗氏之后[4]。因此,他们极有可能把当时流传在古丝绸之路上的民间神话、传说纳入了自己的著录视野。当我们将二者的母题链加以对比,就会发现,“洪水”、“万人死尽,唯伏羲、女娲得存其命”、“兄妹婚配占婚”、“繁衍和再造人类”等主要情节都是相同的。相异处则有二:一是占婚的方法不同;二是结尾处,敦煌文本既说了“一百二十子各认一姓”,又说了多民族的来历,而甘肃民间神话仅说了“一百男女百家姓”的来历。这种变异,乃是民间活态神话流传过程中必须出现众多的异文所致,并不奇怪。因为敦煌遗书文本主要采自当时的民间神话传说(或许还参照了当时能见到的文字记载),而甘肃民间流传的活态神话却采录于二十世纪末(1987年),其时差达一千多年。考虑到古代神话传说在后世流传过程中的相互影响以及讲述人的遗忘、“加工”等因素,其文本的变异就不难理解了。我初步判断,敦煌遗书中有关伏羲神话的记载,其资料来源,应包括当时甘肃境内流传的伏羲神话在内。换言之,敦煌遗书中所录伏羲神话,或许就是后世甘肃民间流传的伏羲神话的原初形态。 如果我的这一观点可以成立,则可大大强化伏羲神话最初产生于我国北方黄河流域这一论点的说服力,也是对六十五年前芮逸夫先生的经典名著《苗族的洪水故事与伏羲女娲的传说》一文中关键结论的进一步质疑和补证。 四、民间神话传说是上古文化史研究的重要一翼 语言先于文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先民们早在文字产生之前,就用口传心授的方式一代又一代地讲述他们的历史了。诸如万物来历、民族起源、诸神奇迹、祖先功业、英雄壮举等等,无不通过口头语言的讲述和集体的记忆得以长久流传。这既是他们的神话传说,又是他们的历史。然而人们习惯于把文字产生看作是历史的开端,文字产生以后的历史被称为“有史以来”,似乎文字产生之前人类就没有历史,没有对往事的集体记忆。刘宗迪先生说得好:“什么是历史?历史的本义不过是众所公认的关于前尘往事的集体记忆,既然齐东野人们虔诚地相信那世代传诵的故事就是他们民族和先人的历史,并按照那里面的教诲、启示和典范理解、参与并造成历史,一个历史学家又有什么权力否认其成为历史的资格呢?历史学家将先民的或民间的传说摈弃于历史的范畴之外,而把它们视为荒诞无稽的神话或小说,不过是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传说仅凭口传,口说无凭,无字为证,没有书面的‘字据’或实物的‘物证’,因此其可靠性是无法证明的,而无法证明其真实性的叙述,只是神话,不是历史。文献的历史学确立了依据文献史料判断历史叙述真实性的真理观,然后又依据这种真理观否认口传历史和民间历史的真实性,从而否认其作为历史叙事的权利,这是典型的知识霸权。”[5]所以我认为,扭转长期以来把民间神话、传说视为“村夫田妇之言,刍荛狂夫之议”的偏见,提高对神话传说在上古史研究中重要性的认识,将其作为伏羲文化研究中不可缺少的一翼来对待,才有可能不断取得新的进展。 当然,由于古代先民们原始思维和原始信仰的根深蒂固,再加上神话叙事中幻想、象征、隐喻色彩的浓烈,以及后世传播者的不断“加工”和“再创造”,致使许多神话呈现出虚实并存、古今重叠、相互勾连、异文众多的复杂局面。这就需要研究者对有关的资料认真加以鉴别、解析,剥离其神奇虚幻的外衣,把握其真实合理的内核。为了做到这一点,还需要上古史、文化人类学、民俗学、神话学、心理学等学科知识的不断补充和有关科学方法的恰当运用。 一般说来,神话作为古文化史研究中必不可少的资料,对它们的微观分析(主要是母题链的解构)大多是历时的寻根探源和共时的社会文化意义的阐解。而对其宏观的把握,则是将重组后的某类神话置于全民族、甚至全世界的文化大环境中加以考察比较,找出带有普遍性、规律性和历史本质真实性的内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免闭门造车悲剧的发生,也才有开展国际学术对话的可能。陈建宪教授曾说:“神话研究的目的从总的看来,无非是三个方面:一是从历史学的角度,考察一个神话发生、发展、传承、传播、演变的轨迹,并通过神话再现有关的历史真实。二是从社会学的角度,考察神话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它们对于民族精神、民间风俗以及当代生活的影响。三是从文学的角度,研究神话为什么能具有‘不朽的魅力’,使一代代人为之倾倒。”[6]我十分赞赏这段论述,也希望引起伏羲文化研究家们的高度重视。 正由于神话是先民们表达他们认知,反映他们艰苦生存历程和原始思维特征的最古老的资料,并一直延续至今,所以才引起历代文化人的重视和不断采录。它们绝非可有可无之物,而是构筑包括历史学在内的众多人文学科的基石。我国神话学队伍的壮大及其研究水平的不断提高,必将为伏羲文化的研究开拓出光明的前景。 ———————————— 注: [1] 参见郭锋《敦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成书年代诸问题》(《敦煌学辑刊》1988年1、2期合刊,P.103) [2] [3] 参见吕微《神话何为——神圣叙事的传承与阐解》(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12月版,P.366—337) [4] 参见郭锋《郭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成书年代诸问题》(《敦煌学辑刊》1988年1、2期合刊,P.104) [5] 参见刘宗迪《古史、故事、瞽史》(《读书》2003年第1期,P.14) [6] 参见陈建宪《神话解读》(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5月第1版,P.55) 附录:甘肃省流传的关于伏羲女娲的活态神话 ⑴ 张家川篇 上古时候,发了一次大洪水,把世界冲了个白天白地。 只有兄妹俩爬在了一节朽木上,整整漂了七天七夜。直到洪水退了,才把兄妹架到了一座石山上。兄妹俩饿极了,见啥吃啥,缓了七七四十九天,缓过精神,就开始寻起世上活下来的人。 寻了三四年,连个人影儿都没寻见。衣裳朽成了索索子,就撕成块块儿缠在腰里遮住下身。 兄妹俩望着白白的世面,就坐在一起商量,哥哥说:“咱俩都超过婚嫁年龄,到如今没有个对方,难道你我死后,让世上人断种不成?” 妹妹问:“哥哥,你说有啥办法哩?” 哥哥说:“天爷让咱俩活下来不是无意的,看来,传人种的事,就成了咱兄妹俩人的事了。”妹妹害羞地用手捂住脸说:“兄妹俩夫妻的事,千万年来是没有的呀!” 哥哥也默默地点着头。后来,他俩见到一台石手磨,妹妹说:“哥哥,咱俩一人背一扇子,你上东山,我上西山,以摆手为号,一齐往沟里滚。如若两扇磨能合在一起,咱就结婚;不合,只好算了。” 哥哥点头说:“行,让老天爷来定吧!” 兄妹俩站在东西两山上,他们同时放下磨扇。跟着下到沟底,一看都惊呆了,两扇磨子严严实实地合在一起。兄妹俩就一齐跪下,拜天拜地拜石手磨,就结成了夫妻。从此,大地上才重新有了人类。 讲述者:王玉莲 女 50岁 农民 不识字 采录者:毛鹏兴 男 36岁 回族 县文馆干部 1987年采录于张家川县马鹿乡 ⑵天水篇 很古很古以前,世界上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些狼虫虎豹。有一天,老婆子看见河湾里的泥里有一个很大的脚印,足有一尺多长。她想:“人是两条腿,为啥就这么一个脚印?”老婆子看着脚印很稀奇,就试着把她的两个脚都站在这个脚印上,两个脚还没有把这个脚印盖住。这里,老婆子忽觉得眼前一黑,心里难受,就昏了过去。等醒来了以来,就感到身上一天比一天不舒服。过了几个月,肚子也慢慢大了。到十个月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这两个娃娃又白又胖,老婆子十分喜爱。男的先生下,女的后生下,女的就把男的叫哥哥。过了十几年老婆子过世了,这两个娃娃也长大了。兄妹两个相依为命,靠打野物摘野果为生。那时候没人,哥哥想寻个媳妇没处找,妹妹想寻个女婿没处寻。妹妹比哥哥懂事早,有一天,妹妹对哥哥说:“世上再没人,我们两个当两口子吧?”哥哥说:“我们是兄妹,咋能当两口子哩?”妹子说:“世上再没人,你叫我哪里找去哩?”哥哥说:“我两个成两口子,怕老天爷不允许。”兄妹两个说着走着,走到了一个山头上,看见山头西边有一扇磨子,东边也有一扇磨子。哥哥想了想说:“妹妹,这山上有两扇磨子,你看东边一扇,西边一扇。你从东边滚下一扇,我从西边滚下一扇。要是磨子在山下合上,我们就当两口子。合不上就是老天不允许,你看咱样?”妹妹点点头。他们就把磨扇搬起来,一个在东边滚,一个在西边滚。等下山一看,两扇磨子真的合在一起了。妹妹看着哥哥笑了,哥哥看着妹妹也笑了。从这以后,他们就成了两口子,生儿育女,繁衍人类。哥哥就是卦台山上的人祖爷爷伏羲,妹妹就是余家峡龙马洞的人祖婆婆女娲。据说滚磨子的山就是现在的卦台山。至今,我们这里夫妻死了以后,哭丧互称兄妹的事,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 讲述者:雷兴旺 男 65岁 农民 不识字 采录者:杨晓学 男 35岁 乡文化站干部 高中 1987年5月采录于天水市北道区中滩乡 ⑶徽县篇 古时候,有老两口儿,住在一个山脚下,门前是一条大河,老头儿在沙滩上开辟了一块瓜园,日子倒也过得快活。可老两口儿有个心病,愁着没有人继承香火。 一天,老两口儿正在吃饭,门里进来一个白胡子老人,对种瓜的老汉说:“看你的瓜种的好,我把这倭瓜籽给你去种,记住,这瓜熟了不要去摘,它自己会落下来。”说毕,就丢下一粒白粉粉的倭瓜籽,不见影子了。 老两口儿选了块最肥的地方,把那倭瓜籽种下了。几天以后,冒出一个胖乎乎的幼芽。老汉不断地浇水、施肥,眼看着长蔓、开花,结开果了。秋后,满园的瓜都摘光了,只有那粒籽结出的瓜还静静地亮在地里,那瓜长得有磨盘大,皮都泛黄了。 一天天快黑的时候,老两口儿只听“叭”的一声脆响,赶紧跑到瓜地去看,只见那个大倭瓜正骨碌碌地向他们滚过来,在老两口儿的脚下停住了,“叭”的一下裂成两半,从里面跳出一对少男少女,“扑通”一下跪在老两口儿眼前,口唤爹娘,不住地磕头。 老两口儿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天上神仙赐给他们的,连忙跪在地上拜苍天,这才起身扶起儿女,领着进了房。 光阴似箭,转眼十年过去了,这瓜兄妹长成了人。这年秋天,雨下着不住点,门前头的河水涨着一天比一天高,淹没了瓜地,眼看着就要淹到院子里了,一家人急得没办法。这时候水把当年的那半块倭瓜皮漂了起来,在院子里打转转,老两口儿灵机一动,把儿女推上倭瓜皮,那倭瓜皮就像一条小船在水上漂,这时一个浪头打来,把载着兄妹二人的半块倭瓜皮卷走了,老两口淹死在水里了。 兄妹俩乘着倭瓜皮不停地漂啊、漂啊,雨还下着,一直过了七七四十九天,雨才停住,水也退开了。他们就在一个荒岛上搭起了一个草棚住了下来。这次雨也太大了,世上的人只剩下这兄妹俩,他们伤心地哭着,开了荒地,种上粮食,在岛上扎下了根。 时间一长,兄妹俩的年龄也不小了,哥哥该娶媳妇了,妹子也该嫁人了。可这天底下除了他两个以外,再没有别的人,咋办哩?想来想去,没有啥办法,哥哥就对妹妹说:“妹妹,我看咱俩就成一对吧。”妹子一听,不住地摇头:“哪里有兄妹成为一对哩,不成不成!”“那再有啥办法哩,总不能叫人绝了呀。”妹妹仔细一想,这也是真的,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跟哥哥成一对吧。但她总觉得不合适,就给哥哥说:“我两个你拿线,我拿针,立在两个山顶上,一齐把针线扔下去,线要能钻在针眼里,我两个就成一对,钻不进去,就算了。”哥哥答应了。 兄妹两个各拿着针和线,走上山顶去了,一齐把针线扔下来,跑到跟前看时,只看见线准准地穿到针眼里去了。哥哥说:“妹子,这回成了吧?”妹子说:“再试一回。我俩各抱一扇手磨子,爬到对面的两个山顶上,一齐滚下来,要是合到一搭去,我俩就成一对。”哥哥答应了。 兄妹俩各抱着一扇磨子上山了,到山顶一齐滚脱,下来一看,两扇磨子稳稳地套在一搭。这一回,妹子再没啥说了,兄妹俩就结了婚。 一年以后,妹子生下一个又大又难看的肉疙瘩。兄妹俩一看气坏了,妹子说:“把它剁成一百块,挂在树林里去喂野物算了!” 哥哥没言没语,提刀子把那个肉疙瘩剁成了一百块,挂在树林里去了。 没想到过了一个晚上,那一百块肉疙瘩变成了一百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兄妹俩没想到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儿女,就按挂他们的树各自起了名,比如挂在杨树上的姓杨,挂在柳树上的姓柳,这样整整一百个,各自生儿育女传下来,就成了百家姓。 讲述者:朱老大 男 70余岁 农民 不识字 采录者:陈革宁 24岁 农民 初中 1987年1月采录于徽县伏镇 (以上三篇神话,均见《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甘肃卷》2001年6月北京第一版,P.10—1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