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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虞斋藏珍本小说丛刊(五)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新刻全像五鼠鬧東京一卷
      豫章還初吳  遷編
      昌江崙樵徐萬里校
     書林    文萃堂梓
     雨順風調世界甯,仁宗継統政尤新。
            萬民鼓舞欢明盛,四海笙簫奏太平。
            歌五袴太樂豐盈,誰知五鼠降凡塵。
            君臣溷亂難分辨,玉面貓來見假真。
    ○ 真宗継位仁宗
    話說宋朝真宗皇帝,承太宗一統鴻基,內顯治而外感嚴,臣下守法,百姓樂業,文用學士安寇止盜,且武用場築保(楊宗保)、高瓊、王顯,海內晏然無事。祷有天地,望見甘露時降,乃改景德四年為大中,擇諸元等,明示天下,共慶嘉徴。然春秋顏壯,後宮妃嬪尚靳儲貳。一日,御端明殿,謂左丞相王旦曰:“朕今三十已過,寂無嗣君,卿將何以處之?”旦曰:“太子乃國家根本,陛下何不當萬幾之下,每夜室中焚香默祷上帝,則帝心簡在,或誕熊羆,未可知也!他如封禪建醮,又其次之。”帝曰:“封禪建醮,未免劳民傷財,朕今無子,想已獲罪於天,若更劳民傷財,其罪不亦重乎?卿說默祷一事,庶幾近理,朕其為之。”君臣議罷,退朝。
    真宗自是日則励精圖治,減膳撤樂,夜則宮中焚香祝天,願天早生聖人,以主中憂,使時和年豐,人人歌堯頌舜。自正月拜起,直到七月十五,齊明盛服,全無懈志。七月十五乃地官下界赦罪,監帝虔誠,是夜即轉天庭,把真宗祈祷之事一一奏上玉帝。玉帝聞奏,乃問兩班仙官:“今有宋朝當今皇帝無嗣,祈求太子,掌管海宇,誰肯下世降生?此福非小,作速报名。”連問三次,班部寂然,無人敢應。有赤腳大仙後至,聞得此事,呵呵大笑,向前奏曰:“臣願下凡領玉旨。”玉帝即分付金童玉女,送入宸妃李氏坤甯宮中投胎,誕彌十月,產下太子,左手有山河文,右手有社稷文,穎異非常,神情峻發,真宗不勝歡喜。文武百官皆來致賀,大赦天下。
    太子生下三日,只是啼哭不止,御医下藥無效。皇帝憂悸,出榜招取天下名医,忽然驚動雲頭太白金星,回天奏曰:“自從陛下差赤腳大仙下凡御世,因無左輔右弼,今生三日,是以悲啼不止,願我主撥下輔弼,以成就一世純仁。”玉帝准奏,即差文曲星投包家村降生,武曲星于楊家府降生,他日長成,以佐真主。金星領旨,復出天門,化作一医士臨凡,竟來朝中揭榜,閣門大使引入宮來,保(駕)太監送至太子床前,金星執手一看,在耳边輕輕說道:“如今輔弼俱已聚齊,你可放心,他日當為太平天子。”祝罷,陽為医治之狀,太子即不悲啼。皇帝欲官之以宮,金星辞謝出朝,拂袖飄然昇空而去,舉朝愕然欽異。
    不覺時光迅速,寒暑迭催,真宗登極二十五年,至元興元年壬戍八月初七日,忽然不豫,即呼丞相呂端托以後事,時漏下五鼓,呂端急領太子趙洵,於柩前即位,時年方十二歲,皇太后劉氏垂廉同听政,歲在癸亥,改元天聖元年,一遵先朝旧臣旧政,但見海晏河清,民皆樂利,邊境肅清,憂人納款,邊人請盟,中國無所事事。
    却說一日,呂夷簡當朝清理,在朝文武大小官職,舉直錯枉,進賢退不肖。有開封府推官包文拯,年幼出仕,剛厉嚴肅,耿介不阿,不避權貴,時人號為“閻羅包老”,即擢為參知政事,共秉大權。有佳山寨都巡檢楊文廣,韜鈐武略,年雖弱冠,敬承能継祖父,加陛為天下總兵都元帥,仍駐札佳山,以威夷夏。誰包文拯乃文曲降世,以匡皇上,却得異人所授,能日判陽間,夜斷陰間,凡一切天地水府,鬼魅精魔,皆不能逃其洞察,與武曲楊文廣協心內外,共佐昇平,雖山林哨聚,時有小警,倏起倏殄,罔敢大幹天和。正是:家擊壤,戶康衢,士農工商,各安其職;九流三教,各食其土。居者有積聚,行者有裹粮,道不拾遺,犬无夜吠,內无怨女,外无曠夫。正是:小兒鼓腹歌堯日,老叟擡頭戴舜天。詩曰:
     五百年來王者興,其間名臣佐昇平。
    文官德重邦家奠,武將功高海宇寧。
    化洽華夷咸效順,恩重動植悉輸情。
    喜瞻一代明良會,南面无為抚萬民。
    ○ 施俊篤學攻書
    自從仁宗皇帝登位以來,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却說淮安府清河縣柳塘村有个施家村,其祖宗自秦時避乱隱居於此,歷代已久,人煙漸盛,族類頗繁。有一人名喚施恩,其自幼秉性剛直,心懷惻隱,逢惡不懼,見善不欺,真個有長者之風,人人都稱他作施長者。自幼礼聘朱氏女為妻,人都稱朱□□(院君),院君雖是女流,素性賢曉,心甚好善,夫(婦)(和)合,如鼓瑟琴,年近四旬,未得子息。朱院(君)一日謂施長者曰:“自娶我過你家二十餘年矣,並未生養,莫非我命帶孤辰,以致如此?且古云:‘不孝有三,无後為大。’急早娶一偏房,若得一男,接継宗枝,此人生之急務也。”施長者聞院君之言,如醉方醒,意欲行之,終是夫婦情投而不忍為。又不覺過了半年,朱院君見丈夫不肯娶妾,再三苦勸継後大事,施長者曰:“我與你夫妻和順,豈可一旦分情割爱乎?縱无子息,乃天之命也,決不背義強求。苟娶妾來而又不生,亦將如之何也?”夫妻存心良善,因感天神上奏玉帝,玉帝敕令南斗注生簿查施恩,果系无子。玉帝降旨:“照得施恩夫妻二人同心,樂善和氣,可以致祥,當賜一俊偉佳兒,他継嗣。旨到即行,不得違逆。”於是,南斗星君得了玉皇敕旨,即注一子與他継後,荣貴褒封,以彰善報。
    一日,施長者與院君同座夜飲,不覺微醉就寢,夫婦情興俱動,解衣交股,慾火齊燃,夫妻交合,雲雨顛狂,極恣其樂,霎時雲收雨罷,院君謂施長者曰:“今夜情慾太過,自覺昏倦。”是夜熱(熟)睡,天已明矣,尚不知醒。從此身懷有孕,十月將滿,夫婦因坐閑敘,言及有孕,將欲分娩。施長者曰:“你昔日勸我娶妾,我再三不肯,今日天幸有孕,倘得男子,是天賜我與你善心之報也。”及至臨盆,果得一男,生得姿容美麗,故取名施俊,父母愛惜如掌上之珠。
    不覺歲月如流,已生五歲,其父將小書信口授之,朗然成誦,其父甚喜,告其母曰:“此兒纔方五歲,今日我把書略教数句,試其口齒,不期朗然会讀,若天幸長成,必能高大吾門矣!”教子之心,于是萌焉。雖未從師,其父常將書教其大意,施俊每得父教,默契于心,隨問隨答,並不遺忘。至次年正月,送往族中書館,從師發蒙,與眾小兒自別,方學一年,小書俱已讀完。次年,另從經學先生,其先生乃前村人,姓吳名達,別號雲谷,幼年學術頗優,事母至孝,不敢遠離膝下,祗在近村教授,以資膳養。施俊既入其門,即教以文法,講以書理,過目不忘,吾伊之聲,晝夜不(輟)。
    吳先生有一窗友,姓何,人皆稱為何員外,與吳先生自幼同窗交穩,但有家事及有心腹之言,每每商議,情如骨肉,並無爾我。常在館中來往,見施俊年雖小,讀書實倍眾年長的,又見其生得相貌堂堂,已目在心下。忽一日,又來相訪吳先生,相與談論,坐久,忽一學生家送酒至,因留何員外同飲,見有一碗肴,乃是冬筍炒肉,何員外笑謂施俊戲曰:“我出一對與爾對,爾能對否?”施俊亦含笑而應云:“我固不能對,但試言之。”何員外云:“我非有意出對,因見桌上有此味,乃吾信口言之,出對云:‘冬筍炒豬肉。’”施俊即對云:“春花襯馬蹄。”員外大奇之,與吳先生云:“此學生真正聰敏,吾再試云。”見硯頭(上)有一鯉魚,指其硯云:“將此硯頭鯉魚,再□□句,何如?”施俊略無難色,揮筆應云:“一拳石,一勺水,一隻鯉魚灣灣尾,有時平步會風雨,鵬程直上九萬里。”寫完遞與何員外。員外見而大奇,乃出席加礼敬服,謂吳先生曰:“吾見此兒非凡,吾甚爱之,且家無子,祗有一女,年亦相若,未曾許婚,今我欲與此兒結親,但恨無人作伐。”吳先生云:“既如此,當一力為之。”
    相貌堂堂俊偉,生來穎悟超群。讀書窗下用心勤,一見人人欽敬。
    不用三媒六聘,求婚自有佳人。雖然月老訂姻盟,还是三生有幸。
    次日天午,吳先生整頓衣冠,前來拜謁施長者,家童入報,施長者亦整衣出迎,礼罷,分賓主定坐次,茶罷,施長者問曰:“小兒在先生門下,多蒙教導,有費襟懷,不能報謝。但先生乃継往聖,開來學,成己成物,功業非小!”先生道:“何以言謝!孔子云: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嘗無誨焉。且令郎明敏天資,默識心通,不日高吾輩萬萬矣,豈可曰長為師範哉?此來者,敬有一事相稟,未知長者心下容否?”長者道:“東主西賓,情誼一体,有事但言,有何碍也!”吳先生道:“敝友何員外,與不佞自幼同窗交穩,每至敝館,見令郎人才俊偉,穎悟非常,他家事殷富,並未有子,只有一女,年與令郎相若,酷愛令郎,意欲與長者結親,無人可以作伐,故不佞不避嫌疑,斗胆特來為媒,倘不見鄙,三生幸也!”施長者聞言道:“久聞何員外大名,他乃富翁,怎可與貧老結親?”吳先生道:“委是出其本意,不佞焉敢妄舉?”施長者道:“既是如此,待貧老擇日備礼儀來過聘,再得商議。”吳先生即辞施長者,歸至館中。决(次)日來何員外家,具言前事。何員外夫婦不勝歡喜,夫婦商量道:“留吳先生痛飲一日,權為軟A,容日後再議。”整頓酒肴,請幾个親厚者來陪先生飲。正是:
    水陸俱陳物物優,杯盤羅列味珍饈。
    殷勤回杯頻頻勸,月轉花移飲不休。
    賓主情歡,滿席皆勸,吳先生酒已酣矣,何員外道:“今日之設固為吳先生,但所敬在情不在酒,只管勸醉,何以表將敬之意?”于是眾人不敢連勸,吳先生將以舒情往暢飲,不覺醉後復醒。正是:酒從寬處飲,財向苦中求。此時主賓傾倒情懷,呼盧擲雉,酒席大放豪興,飲至半夜,眾人皆散。吳先生堅意要回書館歇宿,何員外那裏肯放,留宿一宵。次早,員外分付庖人安排早膳相待,略飲数杯,堅執不飲,只得從命。早飯已畢,送至門外而別。吳先(生)歸至館中,自思今日有三樂:得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得佳婿以全朋友之美事,二樂也;言則必中,主賓相投,三樂也,故作詩句一首以自述云:
     
     英俊人才出杏壇,默成好事有何難。
    婚姻事已諧秦晉,師弟情尤邁孔顏。
    得婿既全朋友托,為媒又稱主賓談。
    百年美滿從今定,尚勉蟾宮把桂攀。
    自從定親之後,先生教愈勤,弟子學愈篤,三年之後,學問大進。忽一日,有信來報,縣中考取童生。吳先生即喚施俊收拾赴舉,縣官取在優等,送府;府中又考批首,送道;提舉見其文字有臺閣之象,亦取批首,竟送河清縣學,參拜學中師父,及拜謝吳先生教導之恩。諸親都來作賀,大開筵席,痛飲数日,人事已周,施俊復辞父母,往吳先生館中讀書不提。
    却說施長者同院君見子長成,學問又就,不勝之喜,夫婦商議曰:“今子喜得入學,深感吳先生教誨之力,又蒙他作伐,玉成婚姻。今子既已長成,況我夫婦年亦已老,合當娶媳過門,與子成其婚配,付以家事,使他經歷世務,也知穡稼之艱難。”院君曰:“吾亦有此心久矣。”次日設席,着人請吳先生來家會飲,酒至半酣,施長者舉杯相勸道:“小兒蒙先生之教,感恩萬萬,不能報謝,今日薄酌,小酧萬一。但又蒙玉成婚姻,今日小兒人亦長成,而愚老夫婦年又老邁,劳先生玉石一言,拜上親家,欲取他令愛過門,管理家事,望先生始終盡美,容愚老結草以報。”吳先生曰:“此事極好,但擇日為之。何員外乃不佞心友也,凡事乃不佞以主張,決無違逆也。”其日盡醉而別。
    吳先生歸至館中,坐以待旦,及至天明,梳洗已罷,敬來何員外家,道及施長者家欲取令愛過門之事,“敬托我來告知,擇日即來親迎。”何員外道:“既是如此,裝奩俱已齊備,但不知我院君之意何如?”吳先生道:“我已硬許矣,打點于歸,不必他說。”何員外道:“爾既許了他,不必問院君,只安排行嫁就是。再煩回復親家,憑他擇日來迎便了。”吳先生即來回報,施長者擇十月十六日庚申吉日親迎,備辦礼物。吳先生引施俊登門迎親,何員外送女賽花登橋(轎),洒淚而別。既至施家堂中出轎,眾皆看時,但見新人生得:
    一貌賽蟾(婵)娟,生成美少年。
    袖中籠玉筍,裙底露金蓮。
    柳葉眉間嫩,桃花臉上鮮。
    嫦娥初降世,步步可人憐。
    却說何賽花小姐離了父母,來至施家下轎,施門人等及諸人親眷,見了賽花小姐生得十分秀麗,真个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羅帶飄香,花容呈色,各各稱羨。引入堂中參拜天地,同入洞房,花燭螢煌,合巹交杯,撒帳之後,人皆散去,二人解衣就寢,行夫婦之礼,正是:
        
    嬌枝未慣風和雨,分付君謹護待。
    次日早起,先拜施門祖先,次拜翁姑。諸親都來作賀,吳先生至第三日亦來稱賀,施長者分付兒、婦双双同來拜謝先生,設席相留,痛飲一日,盡醉方散。施俊因取妻子過門,又值郎才女貌,兩意綢繆,頓忘攻書之念。何賽花小姐雖是年幼,性頗賢曉,針指工夫無有不通,見了丈夫自取他來到施家來,不曾說起攻書之事,恐怕他因而廢學,故此朝暮相勸丈夫云:“可去讀書,我與你少年夫婦,後日盡長,如今趁此青年發奮從學,異日功名成就,樂事有在。”施俊見妻說得有理,於是勤學,日則作文,夜則攻書,果然讀書之志一堅,而私妻之心稍怠。
    不覺又過了一年,施長者偶得一疾,服藥不效,施俊在家親供藥食,坐臥不離。不覺日見沉重,施長者自覺難起,喚施俊囑曰:“吾四十外無子,喜得生你一人,又幸入學,今又與你完婚,雖死黃泉,亦可冥目矣,無復有慮。但恐你少年夫妻,莫因我死後,而廢我芸窗教讀之功。”施俊聞言,忙跪床前,流涕言曰:“父親何為出此不利之言?願百年長壽,為兒怎敢忘教育之恩,勤學之念,終身不敢少怠,願大人善保貴體,看兒得步青雲,以慰吾父所望也!”施長者曰:“谁不好生,数至不能逃耳。”言罷而逝,年已七十二矣。施俊(見)父棄世,哀痛幾絕,妻何賽花見夫過傷,再三勸曰:“既死不能復生,不可為死傷生,請自節哀以治喪事。”施俊只得強勉捻淚,備辦衣衾棺槨收殮,大開孝堂,諸親六眷吊慰已畢,葬於東門之外祖墓之陽。施俊既喪父後,終日哀痛,未及半年,其母偶得暴疾,未及尋醫,經宿而歿。施俊號泣竟日,兩鄰聞者莫不為之慟心。諸親鄰右都來勸慰,哀心稍息,亦備厚礼葬于父側。施俊父母既喪之後,終日閉戶守制,三年服滿,始出治事。夫婦和順,相敬如賓,施俊每日讀書,其妻做針指相伴,半步不離,猶如鴛鴦對對,鸞鳳双双。
    一日,往縣前書店買書,縣中有告示張掛,曉諭士子東京開科取士。施俊得知這个消息,回到家中與妻何氏商議,欲往東京赴試。何氏曰:“富貴功名皆是分定,我與你夫妻年少,家事頗過,只可在家讀書,待等來科再去,未為遲也。”俊道:“十載寒窗之苦,指望一舉成名,光耀門閭,封妻蔭子,是我讀書人本分內事。光陰不可錯過,正好趁此時取功名,不然空過時光,烏乎老矣,縱得功名,不亦晚乎?”何氏見夫堅執要去,亦不阻當,安排酒礼與夫踐行,殷勤相勸,盡醉就寢。次早,何員外遣人送白銀十兩為路费,施俊不勝之喜,整頓行李,辞別妻子起程。何氏道:“成名後急回來,家中無人看顧。”施俊道:“妻子你且放心,我去後,岳翁自着婢妾來相伴,成名之日,先着人來報喜。”喚過家童小二,挑了行李,作別而去。正是:
     
    行色匆匆為利名,少年夫婦淚沾襟。
    沿堤柳色連天草,都是陽關送別情。
    施俊別了妻子,取路往東京進發。時值三月初旬,春光滿目,燕語鶯啼,桃紅柳綠,日暖花香,路景色無穷,滿腹離情有感,因成一律云:
    春色無邊好,泥融燕子飛。
    鶯駿爭鄉歸,杏雨不沾衣。
    露氣連行徑,山光映酒扉。
    龍頭應春分,先作探花歸。
    一路玩景徐行,夜睡曉起,渴飲飢食,行了数日,來到一个所在,地名山前店,遇晚投宿。原來此處有一座高山,盤旋六百餘里,後面接西京地界,幽林深谷,崖石嵯峨,奇禽異獸,交集于此,古木林深,藏了多少精靈異怪在內。
    却說西天有个雷隱(音)寺,乃是上界我佛如來說法道場,每遇朔望,如來坐在九層蓮花座上,講經說法,上至三十三天,下至一十八重地獄,中至人間神靈,俱來听講。其實我佛如來之道,大不可言,講到妙處,天花亂墜,地献祥符,野鹿啣花,猿猴献菓,人聞脫穎,石听點頭,凡飛潛動蟄之物,听此經法已久,無不幻化,法力無邊,功菓甚大。誰知如來蓮座之下,有五个老鼠,每遇講經之時,五鼠同來盜听,各伸出入之首,同張竊食之形,耳听心通,鼠張猫勢,日積月累,法力漸大,变幻無穷。一日,五鼠謀道:“我與你五个兄弟分派大小,第一大的稱為一鼠,第二大的稱為二鼠,依次而派,稱為五鼠。”日則潛藏洞中,夜則露形出外,盜食僊菓,胡麻黃晶,僊桃僊酒,玉粒金丹,張威作勢于暗昧之中;日則縮首潛踪,藏形斂跡于天光之下,終畏佛祖諸神,不敢放縱分毫。只是五个兄弟夜靜之時,各顯神通,自相鬥演,大抵同夥听法,本事略無爭差,仿佛相若,操煉日久,頓起放心。
    一日,一鼠邀同兄弟商議道:“我等五人,量起本事,变化無穷,只在此日縮夜行,枉了有許多本事,不能施展。久聞凡界花花世界,錦繡乾坤,莫若我與你五人逃去此處,各自任意施為,從其所好,各顯神通,多少快樂。”第五鼠聞言,不勝歡喜,道:“大哥此言,極是有理,不知列位次兄何如?”二鼠、三鼠、四鼠齊道:“可去到好。只有一件,我與你五个兄弟一同下凡,也要各把一樣本事,做个甚么勾當方好,不然皆為一樣,却不雷同,凡人識破,反不穩當。把一人一樣各願為的本事,都道一遍,這是公場演,私場做,去到凡間,萬無一失。”五鼠年紀最幼,後生性狂,不讓諸兄道:“我去凡間,不願富也不願貴,只願為个俊俏書生,多多交几美貌婦人,綃金□□,雲雨歡娛,是我所願也。有詩為证:
     學就神通法力強,欲臨凡世顯威光。
    不願家積金如玉,那願倉儲粟與粮。
    廚下喚時多侍妾,房中睡處有嬌娘。
    此為一點心頭願,快樂滔滔歲月長。
    倒轉輪來,該到四鼠道其志願,四鼠道:“五鼠弟志願好婦人,豈不聞圣人云: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五鼠道:“既是我不該好色,你的所好何如?”四鼠道:“我之所好,要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官為一品,祿食千鍾,腰金衣紫,後擁前呼,到有多少尊貴,此是吾之所好也。有詩為证:
    學就神通法力高,欲臨凡世展英豪。
    官為一品居黃閣,位列三台近紫宵。
    出外行車驅駟馬,食前方大飲羊羔。
    雍容袖手居臺閣,快樂滔滔荷圣朝。
    輪該到第三鼠言其志,三鼠道:‘五弟所言固為好色,非正也,若四弟所言,願為高官貴爵,無非食人之祿,做人之官,動口稱臣,亦人下之人,動輒尚不得自如,何足為貴?若依我之志,不稀罕少年,也不稀罕丞相,我只要做个皇帝,尊居九五,控制華夷,宮嬪任我擇選,官職任我陛降,頂天立地,我便成位乎中矣。
    巍巍帝王立中邦,運化施仁理四方。
    作福作威昭日月,爱民爱物服戎羌。
    深宮声色隨吾欲,天下肥甘任我嘗。
        正是一朝登宝位,山呼万歲賀君王。
    我之志願如此,二位賢弟豈不皆在我治下乎?”二鼠曰:“尔要做天子,天子豈是天上跌將下來的,亦是父母所生的,我今要做个天子之父,怕你天子不來朝我父王?那時尔三个都服我管,我更無欲不遂!
    太上宗高立至尊,任渠誰敢與評論。
    身臨九五由吾制,職掌華夷恃我存。
    玉食錦衣真快樂,嬌妃便嬖果繽紛。
    朝朝皇帝身前拜,說其威風四海聞。
    三鼠曰:“哥哥之志誠然大矣。但天子之父,乃是有職無權的,舉動还不由自己主張,还是我做天子,方是極尊貴。”四鼠曰:“不聞天子之父,臨死方傳位與天子,你却來說鬼話。”二鼠方悟道:“我縱不做天子之父,也要做天子之母,却也是大,總是一般。”眾鼠云:“天子之母到也是大,只是少了个B子。”二鼠云:“只要撒得尿出來便罷,要你管我甚庅遼子?”有詩為证:
     學就神通法力真,欲徙凡世震乾坤。
    少年已作皇王后,暮景方為天子親。
    世上母儀遵我範,人間女德頌吾声。
    养供玉食稱賢淑,快樂滔滔享太平。
    輪該一鼠言志,一鼠道:“看你等四人去世,貪名好色,妄自尊大,皆不能相時行道,倘招禍患,自罹災網,我與你五人各自東西,那時非為下世取樂,適以自取禍耳。”四个兄弟如醉方醒,齊來跪下一鼠面前,道:“長兄之言,真是有理,我等造次,忘却利害,望兄指教我難,四人齊听約束,如不遵者,任長兄一一治理,萬死不辞!”一鼠不言,端坐中央,四个兄弟再三懇告,一鼠道:“你四个既是要去凡世,必須各藏難香一束,緊緊收著,倘有患難之時,將難香一呵,我等聞得難香,即來救援,不泃路[1]……尋覓,無有中意之地,只見起一陣西風,真个好一陣風!怎見得?有詩為证:
    無形無影透人懷,四季能吹万物開。
    平地撮將紅葉去,半空輕送黑雲來。
    這一陣風却也有些古怪,竟把他五个兄弟吹來到一个場所,其實好一座大山,四維六百餘里,東通大路,西接通衢,南連江海,後靠東京,八方聳秀,萬木森羅,峦頂接青霄,根源流綠水,無名花草四時香,有序風光无限景。五个兄弟看見此山,不勝欢喜,仝相称賀云:“此天賜我等安身之處!”按下雲頭,下到山間,各擇所棲。還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卷終
    新刻全像五鼠鬧東京傳卷之二
    ○五鼠精下界作怪
    却說五个鼠精來到山中,看見山勢嵯峨,草木茂盛,正好安身,十分大喜。一鼠云:“我與你五人各分地位,我居中央,你四人各分東南西北四方洞穴居住,各據一隅,倘有不測,即將難香呵動,我好來四邊救護,萬無一失矣!”四人齊道:“大哥之言,甚是有理。”四个各投一方,去尋洞穴居住。
    不意二鼠來到南边,上有山岩四凸,下边江水汪洋,天光雲影共徘徊,魚躍鳶飛昭上下。只見有一古穴,近水不遠,二鼠忖道:“此穴這等好,生成與我安身的。”竟進穴來,入其穴边,但見蝦用長叉,龜滾蛮牌,蚌張連夾,蟹舞双戈,黿鼓喧天,殺將出來。二鼠乃措手不及,被水陣諸精殺得望風逃雷,奔忙走到一鼠中宮來說:“我今日去南山是穴安身,遇著一場大晦氣,若不是我四足會走,逃得性命來見大哥,我已死無葬身之地。”一鼠道:“我等兄弟五个初到此山,必須先耍個架子與人看,在後諸精方不敢來欺負我們。”即取難香呵動,三鼠、四鼠、五鼠皆到一見處,眾人連忙問道:“哥哥,有甚事故,呵動難香?”一鼠道:“你三個尋得所在庅?”三个皆道:“不曾尋得,一聞這裡難香,即忙來了,若有甚庅妖精無理,說與我等拿來,一與大哥出氣,二顯我等神通。”一鼠道:“不可造次。今日二弟去山南尋穴,被一起妖怪趕殺逃歸,幾被所害。我因此邀齊你等同來商議,先去訪問其穴是何怪所居,方好去與他放對。”三鼠道:“列位兄弟放心,你等只在洞中少待,我去探訪個(消)息,便來回報。”搖頭擺尾竟出洞來,行到前,只見有一大石岩,三鼠爬在岩上少坐,四边觀望,並無動靜,又坐了一回,忽見岩側有一小洞,只听得洞中响了一声,見一个老猿精帶了幾个小猴孫出來,怎見得?有詩為证:
        身赤毛長碧眼圓,三三兩兩出壺天。
    蟠桃會上曾偷菓,惹得賊名天下傳。
    三鼠是个活動的,迎江向前,望着老猿深深的作个揖,老猿見了,忙來答礼道:“老鼠哥,何事在此?”三鼠道:“不敢相瞞,我是西天雷隱寺中佛祖□□座下的鼠精,特來凡世翫景,旨借此山居止数時,決不久占。昨日二鼠家兄前往本山南方,覓穴安身,近江有一穴,不知是那个妖精所居,家兄到其穴前經過,被他統領水中鱗甲之兵,將兄殺得逃回,若不是走得快,險些兒被他所殺。敬來拜問是何妖怪,乞賜見教。”老猿道:“不說這妖便罷,說起這个妖來不由我腸不斷矣!這妖乃是海岩之下一个千年老鱉精,帶領水族群妖坐鎮此山之南,甚是無理。我洞每年常有小猴孫不知事,在他南山之下水中洗浴,皆被乞去,幾欲報仇,無可奈何,只得容忍。你們兄弟讓得過高低也罷,若要去惹他,其实有些利害。”三鼠得其真实,也不回言,相別老猿,回到洞中,將老猿言語一一說與眾人,又把老猿臨別勸我兄弟莫去惹他,分明諒我等沒有本事,故出此言,決要與他爭个高下,不可輸了銳氣。一鼠道:“三弟說得也是,只宜謹慎,方無所失。今夜三更候其睡靜,五人同去探个虛实,然後行事。”
    商議已定,人各飽食一餐,同來南山之頂,伏於石下,候至三更,五鼠來穴前穴後,左右岩石,俱已看得仔細,同在穴門边張望穴裡,見有一水孔直透海去,因此凡有戰鬥,裡外有兩路水陸相通,故捉他不得。一鼠看得明白,分付不要驚動,俏地轉去,於是五个同轉歸到穴中。五鼠問道:“叫我等俏地速轉,是何緣故?”一鼠云:“你等不知,用兵之道,攻其無备,出其不意,方可取胜。日前三弟初去,他不知我等是甚庅人,故此殺來。我既被他趕殺,連日不去復仇,他必以勝自矜。我今知其虛实,然後與戰,我知他,他不知我。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知己,不知彼,百戰百敗。勝在我,敗在他,吾無憂也。”三鼠道:“既是如此,速宜進兵,緩則事泄,恐難取勝。”一鼠道:“吾已畫策已定,來日早起,听吾施行。”眾皆散去,歇宿一宵。次日五鼓已罷,日色東升,四鼠齐來听令。一鼠出令,喚二鼠前去鱉精穴前搦戰,只許敗,不許勝,漸漸誘他追趕離穴五十里之地,方許殺回,二鼠領令去訖。又喚三鼠、四鼠二人去二十五里之地理伏,任從追兵過去,不可驚動,待其殺回,截其歸路,二人得令而去。自率五鼠潛來鱉穴山后高處隱伏去了。
    却說二鼠得令,即時裝束前來鱉精穴前,高聲大叫:“老鱉精,快快出來,今日與你定個輸贏!”原來鱉精且是有些法度,每一日差二个小蝦精把守穴門,輪流替換,凡大小事務往來各項,必先通報,然後得入。日前,二鼠不知,擅撞入去,故被趕殺。此時來在穴前叫駡搦戰,把穴小蝦听得,忙入報與鱉精道:“前日殺走老鼠精,又來穴前搦戰,出言甚是無理,不敢隱藏,報與大王得知。”鱉精聞言大怒,即傳軍令,會聚眾精,搖旗擂鼓殺將出去,鼠精亦張牙舞爪來迎。鱉精問道:“你是何方小鼠,敢來犯吾境界?只可藏形土壤,陰謀半夜鼠竊狗偷之輩,敢在此青天白日之下耀武揚威!若不引頸就戮殺,教你粉骨碎身!”鼠精道:“你這老鱉,你只潛踪水底,縮首岩下,仗魚蝦以作威,見蛟龍而丧胆,正來拿你投入鼎中,枯桑一枝,烹煉一刻,叫你爛成羹矣。有何本事,敢誇大言?”舞爪來鬥,老鱉來迎戰,未敢(数)合敗走,鱉精傳令分付眾精,務要趕上,剿滅此精,先得首級者為頭功。于是,眾精爭先來趕,趕至二十里,鼠精回頭又戰数合,又走,約又趕上五里,鼠精回頭又戰数合,望西又走,鼠精奮力來趕,又走十五里,鼠精回頭大展神通,張起神武,咆哮跳躍,殺得水族諸精大敗逃回。走至中途,却被三鼠、四鼠攔截歸路,眾敗精不敢恋戰,只是奪路而走,且戰且走,正是力怯心寒。看看走到穴前,少歇,眾相庆曰:“今日之敗,乃欺敵故也。若不去趕,不至如此。今幸歸得來全性命,乃天不絕吾類也。”且驚且喜,坐在沙中歇息不題。
    原來鱉精先帶水族眾精去趕二鼠之時,方纔出穴去,一鼠與五鼠從穴後趲入穴來,搬運土石將穴底水門塞断,自己变做个獺精坐在穴中,喚五鼠伏在穴後岩下,久等多時,鱉精與眾歇息已定,收拾入進穴來,只見穴中已被獺精占了,水門又被塞断,魂不附体,跑出穴來,穴边伏兵殺進,穴中獺精殺出,二鼠、三鼠、四鼠追殺將來。鱉精見不是頭勢,率同水族眾精逃入江中去了。眾鼠占了南山穴岩,四邊高築土石,以防水兵侵害,水門断塞堅固,大家作太平宴,歡飲数日而罷,各歸方位。
    却說三鼠歸到西山之下,尋得有岩穴,正好安身,只是四邊壁立,其中空虚,思道:“富貴之家,金宝米穀,堆積如山,似我處此空洞之中,毫無所有,若有人來看,見到不說我如此窮乏?也要尋些東西來家,方成模樣。”搖身一变,变作一个客人,盛裝行李,前往大路客店投宿。店主一見,與妻道:“這个客人一貌堂堂,行李服色,甚是齊整,想必是个貴家子弟出來為客的,本錢决大,不可輕慢他。”是夜,備辦酒肴,殷勤相待,店主自來陪奉,酒至数巡,店主問道:“客官從何而來?”鼠三答道:“我本西涼州人,家父曾任會稽太守,只因我讀書屢考不利,因此棄名就利,帶些本錢在東京買貨求些利息。奈小价為挑得担子重,行不起,借此少停数日歇腳。”店主大喜,相留過了一夜。
    次日,店主閑坐酌酒自娛,及至將晚,有一起山東客(贩),有二十餘車雪梨、員棗、柿餅等貨,推入店來投宿。鼠三見了心中暗喜,道:“這些好物件,正好將去進與列位兄弟享用。”那夥客人行也辛苦,飲了幾杯酒,吃了晚飯,各自倒往床上,一覺睡了。及至夜深,店主人閉門燃灯,竟送三鼠入臥房,安寢已畢,皆去自眠。三鼠佯為睡着,方至三更,用起神通,將二十餘車菓品皆推入穴去了。及到五鼓時分,眾客起來做飯趕路,燃灯一照,二十餘車菓品不見一些,忙叫店主起來相看,果不知在何處去了,及詢問那個客官,居中並無踪跡,不知何處去了。客人、店主只是叫屈,四邊訪問,不知下落,緝訪数日,竟不知踪。這夥客人常年在此店家往來居住,已知他家忠厚,並不見疑,故此店家得以無事。眾客道:“那個客官人才俊偉,如何做賊盜去許多車菓子?況是一人,如何盜得許多車去?若有人多,路上豈無踪跡?想必妖怪為害,也不見得。”眾客只得各自空手而回不題。
    却說三鼠推得許多車菓子來到穴中,即將難香呵動,眾鼠一聞,只道有何不測,忙然齊來三鼠穴中,但見三鼠已在穴外鞠躬相侍。眾皆來到,見三鼠並無他事,皆問云:“你既無事,何故把難香呵動,驚得我眾人忙來不迭,只怕你有何危急。”鼠三道:“不敢相瞞列位兄弟,我今日做得一場好買賣,不忍私自富貴,故此相邀諸位,同享榮華。請進穴中覌看!”眾鼠皆入內,只見有二十餘輛車子,皆滿載梨棗柿餅等,眾皆大喜,將來排列在地,飽食一餐。三鼠道:“列位兄弟每人各推四車回去,餘皆留在我穴中受用。”俱各称謝相辞,自推四車而散。三鼠自思:“粮食今幸有許多盡勾,只是缺少金宝,不免再去弄些金宝回來。”搖身一变,变作一个美貌婦人在于途中,百般嬌態,賣弄風情。
    有一夥客人乃是四州楠木客,出外六載未回,木已賣盡,各帶千金回家。來到途中,日午春月天氣,暖風吹人,如醉如癡,坐在柳阴之下少憩片時。舉頭一望,見一女子隔牆而行,自歌自詠,半掩半遮,腳踪寄語,眼角傳情,這幾個客皆是少年子弟,況離家日久,一見如此嬌嬈美女,情興如何不動,慾心一動,不能止遏。內有一客,信口吟云:
     路遇誰家一女流,相逢邂逅兩情綢。
    桃唇為我頻含笑,柳眼窺人半帶羞。
    話有通情難出口,行無去志又回頭。
    這般窈窕牽人處,君子如何不好求。
    那女子隔牆聞知,正容答曰:“君子吟得好!妾亦步韻一首,幸勿見哂。”遂吟云:
    幸逢君子愛風流,一夕情同百歲綢。
    衾枕願陪君所欲,荊釵自愧我心羞。
    聊將詩句為紅葉,永固恩情到白頭。
    君有溫良恭儉讓,吾當自奉異人求。
    女子吟罷,笑面相迎,幾个客人一一答礼。女子云:“此去吾家不遠,相邀列位同到寒舍吃杯清茶。”這正是:請字兒不曾住声,這些人去字兒連忙答應。大家叫:“如此礼當相拜,請小娘子當先導引,我等隨后。”那女子款步金蓮當先,眾人相隨,行去里餘,見有粉牆華屋,清趣異常,同入裏面,各各施礼,分賓主而坐。女子道:“妾不幸,旧年亡夫,老年公姑相継而亡,今居於此,下無子息,意欲適人,捨不得許多田地;欲招贅一人上門,同理家事,未得如意者。今客官垂顧,真千載奇遇,倘蒙不棄,願陪枕席。”這些客各有相爭之意。少頃,女子安排酒席出來相待,眾又不覺天晚,一人一所房,床被帳幔,各各齊備,各各就寢,女子道:“列位客官,各人房中点烛一枝,不可打滅。”皆各閉門靜坐,思慕此女子,如何睡得去。一更將阑,六个客人,六个房間,六个房中皆有這个女子來陪宿,枕席之間極其歡樂。這正是:一宵恩愛千金價,皆作襄王一夢中。
    被(迫)及雞鳴,女子忽然不見,房床屋宇皆不見了,六人都睡在芳草坡邊,本錢行李皆不見了。六人持礼起來,頭昏腳軟,腹脹腰疼,口中叫苦連天,起來不得,無可奈何。喜得茅山有一个董真人,在此山北嶺之巔,煉丹四十九日,丹已煉就,收拾回山,只見数日以來,四山皆有妖氣,將丹藏了,來此北山之下,試看妖氣從何而起。方纔下得山來,恰好遇見此六个客人,皆中毒氣在肚。董真人問其始末,與此六人道:“幸得遇着我來得好,还是有緣,你六人不該死。若還遲來兩日,你們也难救了。”各将丹一粒吞下喉去,少頃,皆出黑涎黑水出來,吐盡,腹中漸漸平復,皆起得来,望董真人便拜,道:“若非真人,我等死於此,活命之恩,何以為報!”真人道:“你等作急回家調治,我再各賜你丹丸一粒,到家吞服,自然無事。”六人拜謝而去。董真人與山下各店中來說:“此山四邊皆有妖氣,不時放毒迷殺人,倘有中毒者,教他来我處討丹丸吞下,方可救命。我故與你等說知,廣行救人方便,不得有誤。”店主方知那車推菓子,亦是此妖摄去。自是客人多有中毒者,皆來董真人處求藥,因此未有死者。
    三鼠(得)了金银数千,來到穴中,不勝歡喜。將難香呵動,四个兄弟皆來。三鼠將此金銀挑開,献與眾兄弟看,道:“我如今又有金銀,吃的也有,用的也有。”笑談一會,各自歸穴。五鼠來穴中,自忖道:“三鼠前番有許多菓品,分散我等,今又有許多金宝來我眾人處賣弄,他偏做得來,我豈不如他!”說罷,將身一变,变做一好漢,竟往東路而來。毕竟还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施俊投店遇精
    却說五鼠精变作一个漢子,前來東山路上要摄金宝,來到途間,只見來來往往皆是車推,皆有肩擔馬駝各樣貨物,本欲要下手,無計可施,坐在槐樹之下悶悶不悅,意欲变作个強人去搶奪,但一起來者成群作夥,甚少者也有二十餘人,不敢造次;思量要用毒去迷人,眾伴人多,焉得人人被惑,踌躇不定。看看天色將晚,只听得一起客約有三十餘人,奔忙而走,內有一人叫道:“天將晚矣,快快行,趕到前面田(旧)主人店內安歇。”五鼠听得如夢方覺,道:“是!是!這人点化我也。何不去化做店家,停几個(客)歇,用毒化酒與他吃了,莫說是金宝,任是甚庅,我也摄得去矣!”尋到面前平垟之所,撬地為牆,架木為梁,不消一刻,化作一所好店,□□(鋪上)擺着酒米肉腐薪菜茶菓,般般齊整,自己坐在鋪內,只等客來。有詩為证:
    酒店新開物事齊,四方客旅尽來歸。
    廚中食用人称美,袖裡机關彼怎知?
    頻勸酒肴頃酩酊,任教鉄石也昏迷。
    只因施俊來投宿,惹得東京大是非。
    却說施俊沿路翫景而行,來到此間,見山水秀麗,嘖嘖称奇,舉頭見紅日沉西,分付小二道:“天色晚矣,快尋個好店安歇。”行不数里,見前面有一所好店,鋪上排列食用之物,俱各整齊。小二忙來報與施俊道:“告官人得知,來到此處,有一所好店,甚是齊整,不如投宿了罷。”施俊曰:“既如此,我的腳步艰难,快去投宿。”二人慌忙投入店來借宿。只見一店主出來,笑臉相迎,殷勤致敬。茶湯已罷,酒食相延,店主問道:“相公遠路風霜,開懷暢飲幾杯。敢問貴鄉高姓,往何處貴幹?”施俊道:“不敢相瞞,學生是淮安府河清縣人氏,自幼攻書,今聞東京開科取士,特來赴選。”店主又問道:“既是如此,尊府還有令尊庅?”施俊道:“父母雙亡,並無兄弟,只有□□(山妻)[2]在家。”店主道:“少年夫妻,何如忍撇遠離?”施俊道:“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歎?”五鼠忙加礼相敬。施俊與主人論及古今,那怪答應如流,明見萬里。施俊大驚,忖道:“此只是一个店家,恁得博古通今。我在十載寒窗,坐臥經史,尚不能記憶許多經典。他是个店家,倒有許多蘊藉。”因問店主道:“主人曾知舉否?”其怪笑道:“不瞞秀士說,三四年前亦曾赴兩次試,只因時運不齊,科場少分,故此棄了詩書,在此開个小店,隨時度日。”施俊亦深加敬重,二人對席,飲至更深,五鼠生一計,呵一口毒氣於酒中,雙手遞與施俊道:“勸秀士满飲此杯,這回進京,一舉高登!”施俊接在手不飲便罷,纔一飲下喉去,不覺昏迷倒于座下。小二忙來扶起,抱入房去。五鼠便把行李來打開道:“將此金宝搬歸洞去,明日請諸位兄長來看,献吾所有。”將搭連皮箱都開了來看,都只是些文房四宝,雖有些使用盤纏,能有幾何?五鼠惱悶道:“三兄摄得金宝上千不止,我今也要取些,遇着个這等好買賣,都是書,要他何用?”心中思想,頓起念頭:“先聞施俊說他有嬌妻在家,不如变做施秀才回去,與他妻子同樂几時,却不快活,要他金宝何用?”于是,变作施俊駕起黑雲,往清河縣去了。
    此時,小二抱施俊入房,昏迷不醒人事,夜架又無處尋醫人,只得挨到天明,方好尋人醫治。被及天明,店房、屋宇、店主都不見了,乃是一块荒草地上。小二慌張了,道:“原來昨夜被鬼所迷。”將施俊負在背上,馱過山嘴,乃有一間酒店,小二駝將入去,有一老嫗出來,小二告以昨飲酒昏迷之故,望有湯求些救命。老嫗问其来歴,小二將前事一一告知,老嫗驚云:“汝主又被怪中毒矣。”小二問其故,老嫗道:“此處出異怪,不時出來迷惑客商,摄去貨物,或变美貌婦人迷惑男子,皆有毒氣入人肚中,医遲則死。汝家主人酒中飲其毒矣,若救之遲,則命又喪。”小二听罷,即拜懼老嫗救治之方。老嫗云:“我不能救,除非往茅山求董真人藥丹丸來飲下,便吐出其毒,方能救理,可以無事。”小二問:“此去茅山有幾多路程?”老嫗云:“若去得早時,一日可到。”小二入房中對主人道知其事,施俊驚憂,將銀五兩作進見之礼,著小二急投茅山來求董真人藥丸,小二登途飛忙而去。
     只為功名兩字牽,誰知到此遇災愆。
    不因此處逢妖怪,焉使嬌妻有二夫。
    小二去求丹藥不題。且說五鼠变作施俊,尋轉入施家門來,何氏正在房中梳洗,升(聞)得丈夫回家,連忙出來迎接,果是丈夫到家,不勝歡喜,笑容可掬。問云:“纔離家二十餘日,如何就回?”鼠五答道:“我去將近東京,途中遇着趕考秀士都轉回家,道科場已罷,天下才子都散,我聞得此言,遂不入城,抽身即回來了。”何氏又問:“小二同去,如何不見一同回來?”妖怪道:“他擔行李担子行痛了腳,如今腳痛行不得,故留在途中客店,養得腳好,方可回來,尚有幾日不到。”何氏信言,即安排早飯與丈夫同食,左右鄰人都來探拜。次日,親戚皆來相拜。妖怪亦去回探,一連过了二三日。何氏道:“吳先生你可先去探,他是你恩師,遲則見怪不便。”妖怪依言來探吳先生,已畢,轉至家中,不務書史,終日只是與何氏飲酒取樂,夜歸羅帳,極盡歡娛。有詩為证:
     夫君千里去求名,雨散雲收不尽情。
    整夜風光羅帳暖,不知花柳為誰青。
    自此夫婦二人或飲酒,或遊翫,步步相隨,極其歡樂,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不覺忽爾過了半月矣。
    且說小二領了主人銀子求医,星忙來茅山討藥,到得茅山,問山下牧童云:“請問董真人住在那里?煩為指教!”牧童用手一指,道:“前面流水橋边竹林茂處,靠山依水那重宅院,乃是董真人住處。”小二竟往前來,果然好个草廬,怎見得?有《西江月》一首,單道此庵景致:
    山色連雲來畵,溪声敲三(玉)鳴弦。石岩滾滾透泉源,到處啼鶯語燕。
    洗硯魚吞水墨,烹茶鶴避炉烟。四周修竹繞茅簷,賽過蓬萊仙苑。
    小二見了此處,果然好个修行道院。來到門外,不敢擅入,站不移時,見二道童出來問曰:“客從何來?到此何幹?”小二向前道:“敬來仙庵求真人妙丹的,敢問真人在家不?”童子答云:“師父正在草堂覌經未終,且停片時,勿得驚動。”小二依言拱立門外,未几,童子出云:“師父問經已完,進來相見。”小二整衣而入,望見董真人坐在草堂之上,真个好个僊体!怎見得?有詩為证:
    雪髪童顏體貌端,羊裘鶴氅鹿皮冠。
    包藏日月懷(中)朗,收拾乾坤袖裏寬。
    霞氣溫衣晨採藥,虹光穿樹夜燒丹。
    姓名漸覺無人識,種得胡麻竟自餐。
    小二見了,心中忖道:“此真个是活神僊也。”不敢仰視,低頭便拜,董真人一見,連忙答礼,分付道童:“快快扶起。”問云:“爾是何方來的,有何見教?但言可也,何必如此多礼?”小二起身,將自帶五兩銀子献上,道:“主人施俊上京付(赴)試,來到途中,被妖怪將毒酒飲之,昏迷倒地,如今腹中疼痛不止,命在懸絲。詢問別店,老嫗言仙翁丹丸可救,主人着令小人不憚遠路,敬賚薄礼,以為贽見,乞開天地之心,体好生之德,垂念遠路孤身,大發慈悲,乞賜灵丹救拔生灵,庶遠客不致命喪穷途,而仁恩遠播于千里,主僕啣恩,終身感德。”董真人一聞其言,問道:“飲毒几日矣?”小二道:“昨晚飲之,今早忙來求藥。”董真人道:“且喜來得早,遲則难救。”
    留小二庵中歇宿一宵,次早飲罷,將丹丸一粒付與小二,將小二所献銀子依然付还。小二道:“既賜丹丸,即賜我主人命矣,雖千金不能报答,何又不受此礼?想必嫌薄,希念遠方寒□□□□□(儒,盤費有限)[3],莫為見罪。”董真人道:“我本修行□□□□□□□(之人,一心以救人)為念,要此銀子亦無用處。□□□□□□□(你是遠方之人,途)間要用,故此不受,並無他□□□□□□(意,我付灵丹十)粒,寄尔帶去,付尔店中老□□□□□□□(嫗,倘有中毒之人),叫他即將與人救命,亦成□□□□□□(一个方便功德),必有陰报。”小二再三強勸□□□□□□(收取,真人拂袖)入庵去了。
    小二只得轉到□□□□□□□(店來,把真人所寄)丹丸,付與老妪,忙叫燒湯,□□□□□□□(將丹丸與主人飲)下,其藥方一入肚中,腹猶□□□□□□□(如雷吼,須臾之間),黑涎满斗,腹中痛止,肉食□□□□□□(調養,漸覺安痊),將息半月,身体如故,意欲上京,科場已罷,只得同小二收拾回家,辞謝老嫗,作別而行。於路正遇四月天氣,乍晴乍雨,麦熟梅黄,缓步遊翫,正是:
     只道皇都奪錦歸,番成一禍险遭凶。
    家中妖怪如相見,只怪功名莫怪
    二卷终[4]
    参考文献:
    [1] 明刻本“路”字以下有半行空白,下接“尋覓無有中意之地”,句意跳躍,顯有脫文。清刻本《五鼠鬧東京包公收妖傳》此處較為完整,今引錄如下,以便對讀:
    “……我等聞難香,即來救護,幸勿負之。相去千萬里,難香呵動,自然得知,好
    來相接,方不誤事。”眾鼠喜歡拜謝。一鼠云:“我亦言其志,你每四人聽著:
                學就神通法力端,欲臨凡世不為官。
                那因酒色生嗔怒,豈為功名作喜歡。
                養我身心惟一靜,任他風浪作多端。
                難香有日聞吾鼻,千里須管著眼看。”
    一鼠道罷,四鼠齊聲大叫道:“哥哥真須是大,固當要端,若或我等四人有難,
    還要哥哥著力來救,豈惟著眼看而已?”一鼠道:“先要眼看得明白,方才好著力
    來救,豈有眼不見而能力救乎?”眾皆大笑一場。大家離了天宮,各駕一朵黑雲籠
    罩本體,逃出紫宮,半空之中,隨風飄蕩,來來往往,尋擇地方。正是:
            雲罩形骸風送行,半空飄蕩似浮萍。 
            不知何處堪容立,過了一程又一程。
    五個兄弟在黑雲之中,藏頭露眼,隨風上下,尋個安身之所。尋了一日,過山
    萬重,並無如意之處。次日又尋經山,歷過□□□,四處尋覓,無有中意之地。只
    見起一陣西風……
    [2] 明刻本此頁各行第五、第六兩個字,因斷版有殘損,後人以墨筆添描。第六行描作“小妻”,“小”字實誤,清刻本作“山妻”。
    [3] 明刻本此葉(卷二第二十葉)紙張有破損,計有A面之第一至第五行,B面第五至第十行,共計十一行,每行殘缺五至七字不等。清刻本尚存。今以括注方式,補寫於後。
    [4] 蓋為節約板片,“二卷終”三字,明刻本刻于此葉末行之首,置於篇尾詩“家中妖怪如相見,只怪功名莫怪□”之上,今據章回小說慣例,移于文末。另外,卷二以下文字,明刻本均殘缺,清刻本尚存,可參閱。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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