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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西厢》的版本、作者及时代归属考

http://www.newdu.com 2017-10-22 文学遗产网络版 佚名 参加讨论

    《古本戏曲丛刊三集》收《识闲堂第一种翻西厢》(以下简称《翻西厢》),它是《西厢记》众多续作、改作中的一种。从内容上看,它颠覆了《西厢记》的情节。剧中写翰林学士之子郑恒与相国之女崔莺莺已有婚约,张珙向崔氏求婚被拒,投河东匪寇孙飞虎,攻掠蒲州以谋夺崔莺莺,为郑恒之友杜确所败,郑恒寓西厢与莺莺酬唱,张珙作《会真记》以污莺莺,后为杜确擒杀,郑恒中进士,与莺莺完婚。《翻西厢》在后世有一定的影响,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及根据元稹《会真记》而编写的《西厢记》戏曲作品时曾提到该剧:“其他曰《竟》曰《翻》曰《后》曰《续》者尤繁,至今尚或称道其事。”[1]孙楷第先生对《翻西厢》一剧的评价很高:“然《西厢》明以来续者甚多,大抵陈腐,此从人情立说,乃独标新意,其词与元《西厢》亦无一句相犯,洵为能手。”[2]
     但是关于《翻西厢》的版本、作者以及时代归属问题,历来却有种种不同的说法。在《传奇汇考标目》卷下明代部分里即著录有《翻西厢》一剧,题:“周公鲁字公望。昆山人。”[3]周公鲁的《翻西厢》实名《锦西厢》,《古本戏曲丛刊三集》误将《识闲堂第一种翻西厢》的作者题为周公鲁,这一点经孙楷第、傅惜华等学者指出,已甚为明了。《笠阁批评旧戏目》所收第一剧即《翻西厢》,题:“研雪子作。”品入“上下”[4],这是最早关于研雪子《翻西厢》的著录,但未注明它的时代。黄文旸《曲海目》“国朝传奇”列“研雪子《翻西厢》、《卖相思》”[5],这里明确提到《翻西厢》为清代传奇作品。支丰宜《曲目新编》“国朝传奇”有“《翻西厢》、《卖相思》右二种研雪子作”[6]。姚燮《今乐考证》“著录八·国朝院本”有“研雪子二种《翻西厢》、《卖相思》”,并称其作者为“康熙、雍正间人”[7],这里明确提到《翻西厢》作者生活的年代。王国维《曲录》卷五亦将研雪子《翻西厢》、《卖相思》列入清代传奇作品中。由此可见,在清代及近代戏曲书录中都认为《翻西厢》是清人作品,此后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8]、李修生主编《古本戏曲剧目提要》[9]也将《翻西厢》列入清代传奇中,但是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10]、齐森华等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11]都将《翻西厢》列入明代传奇中。关于《翻西厢》的版本,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12]、李修生主编《古本戏曲剧目提要》、齐森华等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等书著录为明崇祯刻本或明末刻本,但是《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为清康熙刻本[13],中国国家图书馆卡片目录著录为清初刻本,上海图书馆卡片目录著录为康熙四十一年刻本。关于《翻西厢》的作者“研雪子”,《笠阁批评旧戏目》、《曲海目》、《今乐考证》、《曲录》、《明代传奇全目》、《明清传奇综录》未明确标明其为何人,仍用其号;朱希祖、孙楷第怀疑其人乃是沈谦,叶德均在《戏曲小说从考》中确指“研雪子”为沈谦之号[14],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李修生主编《古本戏曲剧目提要》将《翻西厢》归在沈谦名下;关于“研雪子”的另一种说法即他是秦之鉴的别号,最早提出这种看法的是马廉(隅卿),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中说:“马隅卿先生批《曲录》,据《丹徒县志》以为研雪子即秦之鉴,余检《丹徒县志·书目类》,果有‘秦之鉴《翻西厢》、《卖相思》传奇二种’,则《卖相思》当为‘识贤堂第二种’矣。”[15]赵景深、张增元编《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亦根据《嘉庆丹徒县志》提出“研雪子”是秦之鉴的别号[16],齐森华等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中将《翻西厢》归在秦之鉴的名下。另外中国国家图书馆还有一种“善本显微胶片目录”,也将《翻西厢》的作者著为“秦之鉴(明)”[17]。将上述各种著录列表如下:
    
            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关于《翻西厢》的版本有明刻本和清刻本两种提法,关于其作者“研雪子”有沈谦和秦之鉴之说(实际上秦之鉴是同名的两个人,详见下文论述),其时代归属有明清之别,而这三者之间所构成的组合更是多种多样,众说纷纭,到底孰是孰非,令人迷惑。笔者在本文中就《翻西厢》的版本及作者问题展开探讨,如果这两个问题解决了,《翻西厢》的时代归属也就迎刃而解了。
    一、《翻西厢》的版本
     要弄清《翻西厢》的版本,需要对该剧的存世情况作一番考察。《翻西厢》一剧现存世的有三本:一本原为朱希祖所藏,书后有朱希祖题跋,收入《古本戏曲丛刊三集》(下称“丛刊本”);一本现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有“四明朱氏敝帚斋藏”、“仰周所宝”印章(下称“国图本”);一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无私人收藏印章(下称“上图本”)。三本书都分上、下两卷,每卷各两册,共四册。从书的质量上看,国图本最为完好,其扉页有“冰森氏第一种翻西厢本衙藏板”,其后分别是“题辞”(署“壬午夏四月佩韦子题于草香亭”,有“佩韦子”“草香亭”两枚印章)、圆形插图四幅(每幅后有题字,分别署名“多情痴”、“情种”、“风月主人”、“一片云”)、“唐故荥阳郑府君夫人博陵崔氏合祔墓志铭给事郎太常寺奉礼郎摄卫州司法参军秦贯纂撰”(墓志铭后有陈眉公评语)、《翻西厢本意》(署“癸未花朝研雪子识”,有“研雪子”、“冰森”两枚印章)、目录,再接就是正文,共三十四出。“上图本”与“国图本”同,只是正文中第三十三出、第三十四出有文字脱落现象,从这两本书可以看出,“研雪子”是作者的号,“冰森”应该是作者的字。“丛刊本”质量最差,它是一个残本,正文前只有《翻西厢本意》,其他内容均缺,正文只有三十三出,缺第三十四出《于归》,第三十三出也不完整,尚缺近两页的内容,而且这本书还有作伪的痕迹。“丛刊本”全书最后半页上有“下卷终”三字,眉批处有个“也”字,而前半页的眉批处没有任何文字,这个“也”显得非常突兀,如果将“丛刊本”与“国图本”或“上图本”比较,就会发现“丛刊本”是把上卷的最后半页割下来贴到全书的最后半页上。以“国图本”为例,其上卷最后一出【尾声】上有批语:“埋伏病根。有许多变化脱落处,能尽情,能存体,能归正。旋起旋止,旋入旋出,诚不知笔之运文、文之运笔也。”这段批语中最后一个字“也”在上卷的最后半页上,它的下面没有任何文字。“丛刊本”的作伪者于是将其书中的这半页纸割下,贴到全书的最后,并刻上“下卷终”几个字,让人误以为其乃完本。作为喜欢收藏曲本、并对戏曲有研究的学者,朱希祖是不应该做这种事的,它应是书商的伎俩,但它也确实蒙蔽了一些学者,如《明清传奇综录》、《古本戏曲剧目提要》、《中国曲学大辞典》著录《翻西厢》皆为三十三出,然孙楷第早已看出了其中的破绽:“缘此本只存三十三出,尚缺一出,不知其究竟,然郑当毕婚而珙受辱,则可揣想而知之也。”[18]孙先生所见的应该也是朱希祖的藏本,据全本内容,崔郑完婚,张珙不仅是受辱,且被杀。
    
    (“丛刊本”正文最后半页的眉批处有“也”字,而前半页眉批处没有任何文字。“也”字下方有“下卷终”三字,而实际上“下卷”并未终。)
     关于《翻西厢》刊刻的年代,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著录为崇祯刻本,其“研雪子”条曰:“卷首载:‘癸未(崇祯十六年)花朝研
    
    (“国图本”上卷最后半页眉批处有“也”字,下方正文处没有文字。“丛刊本”就是将其书中这半页割下,贴在下卷的最后。)
    雪子识’之‘翻西厢本意’。”[19]傅先生将“癸未”认定为崇祯十六年(1643),并无说明,此说后为多种戏曲目录学著作所沿用,《翻西厢》为明刊本似成定论。然而,中国国家图书馆著录《翻西厢》为清初刻本,上海图书馆著录《翻西厢》为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刻本,《翻西厢》是不是存在崇祯十六年刻本,入清以后又有覆刻本?笔者将“丛刊本”、“国图本”、“上图本”比照过,实际上不存在这种情况,这三本书为同一版式印刷,属于同一版本,都为清康熙刻本。傅惜华先生根据“丛刊本”将《翻西厢》定为崇祯刻本,是一种误断,因为存世的三本《翻西厢》都出现了明显的避讳,即避康熙皇帝玄烨之“玄”字。以“丛刊本”为例:
     第四出《移镇》:“(外扮中军官上)……奇正互用,虽鬼神莫能侧其玄微;攻守两全,纵天地亦将随其消息。”
     第六出《闹斋》,老旦唱【油葫芦】:“……俺可也扣空玄、展法轮,但只愿悟无生、开蒂锁。泣荣名电影空一抹,早搭救俺王谢燕子,乍离窝。”
     第十八出《作记》:“(丑)你哪里得知,当时玄宗皇帝在位,有个才子叫做李白,曾草了一封吓蛮书,把那些蛮子一个个都吓走了……”
    这三处“玄”字都缺最后一笔。
    另外,第二十三出《惊梦》:“(丑)不好,这厮欺我孤身,不能取胜,我有白州刺史、玄香太守、尖头奴、石乡侯,约他们同来,怕不取了胜去。”此出中几次提到“玄香太守”,“玄”字均缺最后一笔。
    而“国图本”第三十四出《于归》末扮斋诏官宣读圣旨,其中有:“……故崔相国崔鹏,胤一子嘉图,中书舍人。煌煌天命,以锡尔荣,钦哉谢恩。”文中的“胤”字不避雍正皇帝胤禛之讳。
     根据这些避讳的情况应该可以判定《翻西厢》为康熙刻本,研雪子所署“癸未”不是崇祯十六年癸未(1643),而是往后推一个甲子,即康熙四十二年癸未(1703)。将《翻西厢》著录为明刻本是没有依据的,而将其著录为清刻本应该没有问题,这一点在孙楷第先生《戏曲小说书录解题》中也有显现,书中卷五“戏曲”明清部分是按照作品时代及版本先后顺序著录的,孙先生虽未明确标明《翻西厢》为清刻本,但在著录此书时,已将其放在清人王鑨《双蝶梦》(清初原刊本)、《秋虎丘》(康熙抄本)之后。另外,《翻西厢》的版本问题还可以和其作者问题联系起来考察,如果它的作者是明末人,还存在着崇祯刻本的可能;如果它的作者如姚燮所说是“康熙、雍正间人”,就绝无崇祯刻本的可能。
    二、《翻西厢》的作者
     《翻西厢》刻本署“古吴研雪子编燕都傻道人评”,“研雪子”即为此剧作者,他到底是何人?学界也有不同的看法,或以为此人即是明末清初之沈谦,或以为是明末清初之秦之鉴。
     沈谦之说最早见于朱希祖的题跋:“此《翻西厢》题古吴研雪子撰,不知其姓氏,谓为崔郑洗垢,为世道持风化。余读清初沈谦《东江别集》南北曲二卷中有《集伯揆、商霖,是日演余新剧〈翻西厢〉》北曲套数一篇,其【耍孩儿】云:‘俺将这西厢业案平反尽,费几许移花斗笋。止不过痛惜那双文,根究出微之漏网元因。’似此本《翻西厢》即为谦所撰,惟谦为仁和临平,祖籍湖州武康,不可谓‘古吴’,岂别有一《翻西厢》耶?谦与洪昉思、毛稚黄、彭羡门、沈丰垣相唱和,才调称于时,观其所作南北曲,亦曲中名手。毛稚黄为作墓志铭,谓所著有传奇若干卷,意其不仅《翻西厢》一种,未知尚有传于世否?书此以俟访求。十六年三日朱希祖跋。”沈谦,字去矜,号东江,生于明泰昌元年(1620),卒于康熙九年(1670),浙江仁和人,名列“西泠十子”之中。因为沈谦的籍贯与古吴不符,对《翻西厢》是否为沈谦所作,朱希祖是存疑的。孙楷第也是根据沈谦《东江别集》认为:“似此剧即谦所作。”[20]其后叶德均将这一问题坐实,其《戏曲小说丛考》上卷有一篇文章即名为《翻西厢乃沈谦作》,文中说:“近人姚景瀛据南京国学图书馆藏钞本而排印的沈谦《东江别集》,其中却有一些线索可寻。《东江别集》四五两卷全是散曲,卷四北曲,卷五南曲。卷四中【粉蝶儿】套题作:‘集伯揆、商霖,是日演余新剧《翻西厢》。’据此,《翻西厢》应是沈谦作,研雪子是他的别号。”[21]叶德均写这篇文章时并未见到朱希祖藏本,因此文中尚有“《翻西厢》今无传本,不明其详细情形”的话,但“研雪子”是沈谦别号为后来研究者所接受,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古本戏曲剧目提要》都将《识闲堂第一种翻西厢》归在沈谦名下。沈谦作有《翻西厢》一剧这没有问题,除了《东江别集》里的材料可以证明外,清初吴景旭《南山堂三订诗》卷一有《沈去矜翻西厢》曰:“不数王关负夙名,只今顾曲在临平。新腔换面多风范,绣户惊心少露行。诺重千斤丞相裔,身亲百两太常迎。春宵此刻观花烛,的的应空分外明。”[22]但关键是沈谦所作《翻西厢》是否就是研雪子《识闲堂第一种翻西厢》?对沈谦之说,郭英德先生提出异议:“然考沈谦《东江别集》卷6有《美唐风传奇序》,云:‘顷因多暇,反其事而演之,冀以移风救敝,稍存古意。……因唐《教坊记》有曲名‘美唐风’,遂以此名传奇云。’则沈谦翻《西厢记》之作,实名《美唐风》,《翻西厢》盖其别名。今存刻本署‘古吴研雪子’,而沈谦系浙江仁和人,籍贯与之不符。存本第1出《标概》【蝶恋花】云:‘醉墨眠书今渐老,无计消愁,独爱翻新调。’沈谦生于明泰昌元年(1620),至崇祯十六年方23岁,不应称老,此亦可为旁证。”[23]
     如前文所述,存本《翻西厢》的作者为丹徒人秦之鉴最早是著名藏书家马廉提出,后来赵景深、张增元编《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根据《嘉庆丹徒县志》卷三十二有“秦之鉴《翻西厢》、《卖相思》传奇二种”,也认为研雪子乃秦之鉴别号,然是书作者可能未见马廉批《曲录》,亦未见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的转述,因为赵景深先生在《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序言中称:“《翻西厢》、《卖相思》传奇的作者研雪子的名字,我们查出叫秦之鉴。”[24]但是《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又根据《康熙常州府志》、《道光阳湖武进合志》等材料著录了武进人秦之鉴的生平简介:“秦之鉴,字尚明,武进人。崇祯进士,令仁和,数月而归。住马迹山,隐居教授,读书不异经生。当事有欲荐辟者,忽发狂疾,遂止。而实未尝有疾也。后游嵩山,至仪封卒。”“崇祯十五年壬午科举人秦之鉴,癸未进士。”[25]这里就出现一个问题:作《翻西厢》的秦之鉴是丹徒人,而中进士的秦之鉴是武进人,在明清时期,丹徒县属镇江府,武进县属常州府,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在《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的作者看来他们是同一个人,因此将两则材料并举。此说也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如果《翻西厢》为明朝的末代进士秦之鉴所作,它是崇祯刻本似乎也可成立。《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关于武进人秦之鉴的著录实际上是将问题复杂化。
     笔者认为《识闲堂第一种翻西厢》的作者既不是沈谦,也不是武进人秦之鉴,还应该是丹徒人秦之鉴。两个秦之鉴并非一人。
     清初丹徒人何洯《晴江阁集》卷二十九有《翻西厢传奇题词》:
    人情之邪,世道之污也。欲救世道者,不得不先正人情。姬公之系《易》屯二曰:“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公盖忧乾坤之屯,莫大于女子之不贞,欲以二之不字为济屯之助。二为五正应,不字三四,字五,此万古人情之正也。悖乎正,即昵乎邪,悖正昵邪,圣人所重戒。郑游皈夺人婚,为所攻杀,子展废其子,求杀皈者,使复所,戒游氏毋怨,以昭恶,而左氏录之以著夺人婚之可杀,兼彰子展之能治其邪也。元微之搆婚未遂,作《会真记》污崔氏,王实甫、关汉卿演为《西厢》传奇。俾磊落之郑太常、贞白之崔夫人一污于微之之记,再污于实甫、汉卿之传奇,三污于优人之点饰。耳而目之者,徒悦其音调靡丽,关节流艳,递相夸诞,是夺天下后世人情,可不正应而纷纷日昵于邪。秦生深有恶焉,思以救之,因读徐贯所撰《郑崔合葬志铭》,作《翻西厢》传奇。匪独为太常夫人洗千古之污,且令天下后世知崔不字张字郑,亦犹屯二不字三四,字五也,各相守正应以闲其邪,则此书反不正之人情归于正,其有裨世道也非小。故乐为之题。[26]
    “国图本”及“上图本”前面均有一篇《题辞》:
    人情之邪,世道之污也。欲救世道者,不得不先正人情。昔姬公之系屯二曰:“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公盖忧乾坤之屯,莫大于女子之不贞,欲以二之不字为济屯之助乎。夫二为五之正应,不字三四,字五,此固万古人情之正也。乃微之搆婚未遂,作《会真记》污崔氏,实甫、汉卿演为《西厢》传奇。俾磊落之郑太常、贞白之崔夫人一污于微之之记,再污于实甫、汉卿之传奇,三污于优人之点饰。耳而目之者,徒悦其音调靡丽,关节流艳,独不思以三女子而寄五百之僧寺,其有是理乎?率天下后世之人情纷纷日即于邪,则三人者岂惟姬公之罪人,其亦天下后世之罪人哉!研雪子为世道忧而思所以救之,因读秦给事撰《郑崔合葬志铭》,作《翻西厢》传奇。匪独为太常夫人洗千古之污,且令天下后世知崔夫人不字张而字郑,夫屯二不字三四而字五也,相与各守其正应,以闲其邪。是《翻西厢》一书实所以翻天下后世不正之人情而归于正者也,可不谓之救世道之书哉?余诚乐为之题。壬午夏四月佩韦子题于草香亭。
     这篇《题辞》“丛刊本”没有,何洯的《翻西厢传奇题词》提到“秦生”作《翻西厢》,《题辞》提到“研雪子”作《翻西厢》,结合《嘉庆丹徒县志》中的材料,可以判定何洯题词中提到的“秦生”应该就是丹徒人秦之鉴。
     何洯,字雍南,号晴江,生于泰昌元年(1620),卒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以布衣终生。何洯是顺、康年间丹徒有名的文士,曾于康熙二十二年纂修《丹徒县志》,从其诗文集中可以看出他与明末清初龚鼎孳、吴伟业、冒襄、魏禧、杜濬等人都有交往。何洯称秦之鉴为“秦生”,并说“故乐为之题”,从行文中语气应该可以看出何洯当为秦之鉴的长辈。武进秦之鉴年辈与何洯相仿佛,且其有科名在身,上海图书馆藏《崇祯十六年癸未科进士三代履历》载:“秦之鉴惕庵,诗六房,辛酉年十二月十九日生,武进人。壬年一百九名,会试十七名,三甲二百五十七名。工部观政,甲申授浙江仁和知县,乙酉丁忧。曾祖柏,祖烨,父培。”[27]辛酉年即天启元年(1621),但辛酉年十二月十九日换算成公历已是1622年1月30日[28],何洯与武进秦之鉴的年龄相差也就在两岁之间,而此秦之鉴亦属少年得志,壬午(崇祯十五年)、癸未(崇祯十六年)连捷成进士。按照《翻西厢本意》后署“癸未花朝研雪子识”,如果癸未是崇祯十六年、研雪子也就是武进秦之鉴的话,花朝日是仲春二月十五日,此时正是举人们参加会试的日期,此秦之鉴是不可能有时间来从事《翻西厢》的写作与刊刻的[29]。如郭英德先生所言,《翻西厢》第一出《标概》有“醉墨眠书今渐老”,崇祯十六年,武进秦之鉴也才22岁,不应称老。是不是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秦之鉴在中举之前创作了这部《翻西厢》,即他20岁前所作,这在戏曲史也是有先例的,像张凤翼19岁时作《红拂记》,袁于令18岁左右作《西楼记》,但从何洯《晴江阁集》来看,他和武进秦之鉴这个同辈人之间没有任何交往的记录,他是没有理由来为武进秦之鉴作题词的。种种证据都表明,武进秦之鉴不可能是《翻西厢》的作者。
     我们再来看看《嘉庆丹徒县志》关于秦之鉴《翻西厢》的著录情况,为了说明问题,我们选择《嘉庆丹徒县志》卷三十二“书目”条“国朝”(即清朝)部分的有关记载:
    钱邦寅《历代征信编》、《明诗钞》、《若华堂诗草》、《楚游草》、《稽古稗钞》、《家课提纲》
    冷士湄《江泠阁诗集》十二卷《文集》四卷、《清风剑》一卷
    张九征《闽游草》、《艾纳亭存稿》、《文陆堂文稿》
    何洯《晴江阁诗集》八卷《文集》二十二卷
    章性良《种学堂诗文集》十卷
    张玉书诗文集十二卷(钦定四库书目)
    张鹏《宁远集》
    夏慎枢《万间堂集》一卷
    张冕《青山庄社集》一卷
    裴之仙诗一卷
    张景蔚《銕墨堂集》二卷
    秦之鉴《翻西厢》、《卖相思》传奇二种
    刘上驷《漪园草》一卷、《洗情草》二卷、《蜀道纪行诗》一卷
    张宏敏《双桐轩集》六卷
    祝应瑞《见山楼集》一卷
    余京《江干诗集》四卷
    鲍皋《海门初集》十卷、《二集三集》三十卷
    张曾《石帆诗钞》八卷
    张学林《圌东学诗》十六卷[30]
    ……
     县志中所列的作者与书目基本上是按照时代先后的顺序排列的,在秦之鉴之前的像明末至顺、康年间的人士冷士湄、何洯、章性良、张玉书、张鹏,在秦之鉴之后的像雍、乾年间的人士余京、鲍皋、张曾、张学林等皆有诗文集存世。因此,著录“研雪子《翻西厢》、《卖相思》传奇二种”的黄文旸《曲海目》将其列入“国朝传奇”、姚燮《今乐考证》说“研雪子”为康、雍间人是不错的。另外,何洯《晴江阁集》既然收《翻西厢传奇题词》,他卒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也就是说《翻西厢》至少作于康熙三十五年前,《晴江阁集》据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此集约为康熙三十年自刻。”[31]《翻西厢》的创作时间还可以往前推,即作于康熙三十年以前,而《翻西厢本意》署“癸未花朝”,癸未应康熙四十二年,剧本创作的年代与刊刻的年代有一定的距离。“国图本”及“上图本”的《题辞》后署“壬午夏四月佩韦子题于草香亭”,壬午应该是康熙四十一年(上海图书馆著录《翻西厢》为康熙四十一年刻本也是由此而来),此年何洯已去世六载,因此佩韦子的《题辞》应是改写何洯《翻西厢传奇题词》,“佩韦子”非何洯本人。
     基于以上分析,《翻西厢》的作者“研雪子”应该就是康、雍年间丹徒人秦之鉴,而非崇祯十六年中进士的武进人秦之鉴。这种同名的现象在戏曲史上也不乏其例,如徐朔方先生《曲家魏良辅不是那当官的魏良辅》一文所言,创造昆山腔“水磨调”的是太仓魏良辅,同时的还有官至布政使的江西新建人魏良辅;就是沈璟,吴江也有两个,“上海图书馆的目录卡曾把非曲家的沈璟诗集《楼居小草》误列于曲家沈璟名下”[32];作《南宫词纪》、《北宫词纪》的曲家陈所闻是南京人,而稍早还有浙江仁和人陈所闻,官江西玉山县令[33]。这两个秦之鉴虽不同时,但出生地较为接近,容易让人混淆。两个秦之鉴再加上两种《翻西厢》更是让人迷惑。而丹徒秦之鉴所作的另一种戏曲《卖相思》也可能存在同名的剧作,那就是署“清易山静轩主人”所作的《卖相思》,杜颖陶对此剧作过著录,《剧学月刊》1936年第5卷第3、4期合刊载杜氏《曲海总目提要拾遗》,其中有《卖相思》剧情的介绍及杜颖陶对该剧作者的推测,它应该有别于秦之鉴的《卖相思》。
     综上所述,明末至清代康熙年间,有沈谦所作《翻西厢》,有秦之鉴所作《翻西厢》,而秦之鉴又有武进人秦之鉴,以及丹徒人秦之鉴。《古本戏曲丛刊三集》所收《识闲堂第一种翻西厢》的作者是清代丹徒人秦之鉴,他字冰森,号研雪子,生活的年代在清代康熙、雍正年间。存世的《翻西厢》是清代康熙刻本,而不存在明刊本,它是清代传奇作品,而不应列入明代传奇中。
    注释: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九篇《唐之传奇文(下)》,《鲁迅全集》第九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82页。
    [2]孙楷第《戏曲小说书录解题》,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336页。
    [3]《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版,第236页。
    [4]《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第305页。
    [5]《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七),第359页。
    [6]《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九),第152页。
    [7]《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十),第266页。
    [8]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211页。
    [9]李修生主编《古本戏曲剧目提要》,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472页
    [10]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427页。
    [11]齐森华等主编《中国曲学大辞典》,浙江出版社1997年版,第412页。
    [12]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496页。
    [13]《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135页。
    [14]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9页。
    [15]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93页。
    [16]赵景深、张增元编《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59页。
    [17]抗战期间,为避免珍贵古籍被毁,一批原属“国立北平图书馆”(即中国国家图书馆前身)的善本图书被运送到美国国会图书馆保存,后来美国政府将这批图书移交给台湾方面,而未归还给中国大陆,中国国家图书馆只有这批书的显微胶片。因为原书不在中国国家图书馆,所以在国图的网站上检索不到这些书。“善本显微胶片目录”所著录的《翻西厢》实际上就是收入《古本戏曲丛刊三集》有朱希祖题跋的本子,此书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18]孙楷第《戏曲小说书录解题》,第336页。孙楷第先生《戏曲小说书录解题》虽出版于1990年,但其中的文章都写于1934年至1938年,见该书后记。
    [19]傅惜华《明代传奇全目》,第427页。
    [20]孙楷第《戏曲小说书录解题》,第336页。
    [21]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第439页。
    [22]清·吴景旭《南山堂三订诗》,《四库未收书辑刊》7辑第20册。
    [23]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第496~497页。
    [24]赵景深、张增元编《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序”,第3页。
    [25]赵景深、张增元编《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第159页。
    [26]清·何洯《晴江阁集》,清康熙刻增修本,见《四库未收书辑刊》7辑第30册。
    [27]《崇祯十六年癸未科进士三代履历》,明崇祯刻本。
    [28]参见江庆柏编著《清代人物生卒年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00页。此文原为2007年8月在武夷山召开的第五届明代文学年会所提交的论文,后来在笔者读清人吴定璋辑《七十二峰足征集》(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43册)时又看到关于秦之鉴的材料。《七十二峰足征集》卷五有秦之鉴与其子秦澂的记载,“秦之鉴”条云:“之鉴,字尚明,号惕庵,马迹山人。孝友性成,洁清矢志,邃于理学。崇祯壬午举乡荐,癸未成进士,选授浙江仁和县令,甫数月以忧去。易代后杜门谢客,食贫授徒大江南北,从游者甚众。……”“秦澂”条载:“澂字子静,号菊坡,惕庵季子。……惕庵为故人延至河南讲学,丙辰之岁没于汴州。澂闻讣,号泣匍匐,扶柩归葬。……”丙辰当为康熙十五年(1676),秦之鉴的生卒年应为1622~1676年。
    [29]《文学遗产》2009年第4期载汪超宏先生《研雪子翻西厢非沈谦翻西厢》,文中据王崇简《青箱堂文集》卷末附《年谱》、《明实录·崇祯实录》卷一六、《明史》卷二四《庄烈帝二》等材料,指出崇祯十六年会试、殿试不在二三月,而延至八九月间。可补本文之疏漏。然秦之鉴作为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在考举人、进士的时候,一直在从事《翻西厢》的创作与刊刻,与常情、常理亦不合。
    [30]《嘉庆丹徒县志》,贵中孚、万承纪修,蒋宗海、茅元铭、王文治等纂,嘉庆十年(1805)刻本。在《嘉庆丹徒县志》所列“书目”中还有一种也是戏曲,那就是冷士湄的《清风剑》,《江泠阁文集》卷二有冷氏自己所作《清风剑题辞》,题辞后有高麓隐评语曰:“文字亦几于骂世矣,然作传奇题引正不得不尔,一欲令人惊心。清夜读者审之。”但《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著录了秦之鉴的两种戏曲,却未著录冷士湄的《清风剑》,可能是该书作者当时不知《清风剑》是否为戏曲作品。
    [31]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36页。
    [32]徐朔方《徐朔方集》第一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321页。
    [33]参见徐朔方《晚明曲家家谱》第三卷,第511页。
    [作者简介]:郑志良,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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