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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钱谷融:文学是人学

http://www.newdu.com 2017-10-18 青年报 王雪瑛 参加讨论


    
    2017年9月,苏州大学季进教授为钱先生提前祝寿。 杨扬 摄
    2017年9月28日,钱谷融先生走完了他99岁的人生。其实,很早,青年报就特约了评论家也是钱先生的研究生王雪瑛做一篇专访,意在弘扬钱先生的大家风范和学者思想,所以这篇文章是极其珍贵而富有意义的。钱先生2016年春天在接受专访时说,“学术问题上大家可以讨论,相互切磋,不断提高。我的原则是修辞立其诚,而不是人云亦云。”这就是先生的坚持独立审慎地思考的治学态度。他为人也是秉持先师伍叔傥的魏晋风度,率直任诞、清俊通脱,总是一副可爱近人的面貌,在王雪瑛的眼中,她的恩师钱先生以独立之思铸就了学者风骨,以性灵之笔呈现了文学魅力,若以长篇小说相比,他的人生就是一部经典。
    钱谷融(1919-2017),江苏武进人,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终身教授。长期从事文学理论和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和教学工作,著有《论“文学是人学”》《文学的魅力》《散淡人生》《<雷雨>人物谈》等,主编《文艺理论研究》,为中国培养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人才,获得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
    学术上的原则是修辞立其诚不是人云亦云  我们的文艺创作要有审美趣味给人以力量
    
    王安忆和钱先生在参加相关活动
    
    钱先生在欣赏字画
    
    2017年5月,钱先生在华山医院病房。杨扬 摄
    1、有生命的艺术形象来之不易,艺术大师是把最深沉的情感都倾注在作品上了,是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作品上的。
    王雪瑛:您的《论“文学是人学”》是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史上的重要文本,对于我们认识中国当代文学史,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历史价值。您在论文中谈到了五个问题:一、文学的任务;二、作家的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三、评价文学作品的标准;四、各种创作方法的区别;五、人物的典型性。您认为谈文学最后必然要归结到作家对人的看法、作品对人的影响上。以上五个问题,就是在这一点上统一起来的。“人学”这个说法是高尔基提出过的?请您说说文学中的人学的特别之处,它与社会科学中的人学有何不同?
    钱谷融:对,我知道高尔基有过把文学当做“人学”的意见,最初是从季摩菲耶夫的《文学原理》中看来的。后来,我曾请教过戈宝权先生,他将高尔基这一意见的出处译出,并写给了我。
    社会科学也研究人,但只是研究人和人的生活的某一方面、某一特定的领域。文学却是把人和人的生活当做一个整体,多方面地、具体地来加以描写和表现。社会科学中所出现的人,只是一般的人,具有一定的阶级和阶层共性的人。在文学作品中所出现的是具体的、个别的人,有着独一无二的个性的人。文学作品中的生活,是由具体的人的具体活动构成的,是以生活本身的形式,以综合的、整体的、流动的,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形式出现的。我们说文学是反映现实的,但是文学作品中的现实,不是抽象的一般的现实,它应该转化为人的具体活动,转化为人和人的具体关系;应该结晶为人的生动的思想感情,结晶为人的独特的、活生生的个性。一个作家,即使对某一时期、某一地区的现实生活非常熟悉,他心目中要是没有一个或几个使他十分激动,不能忘怀的人物,他还是不能进行创作的。一部世界文学的历史,也就是一部生动的、各种各样的人物的生活史、成长史。
    王雪瑛:人物常常成为我们对一部名著最鲜活生动的记忆。
    钱谷融:在历代文学家合力建造的文学殿堂里,生活着他们塑造的各具特色的、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在这些形象身上,打着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和社会的印记。一提起哈姆雷特、堂吉诃德、贾宝玉、阿Q等,我们也就仿佛看到了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看到了他们当时的现实。如果把这些人物形象从作品中抽去了,当时的现实生活,还剩下什么呢?
    王雪瑛:对,您的论述生动而明确,看得出来是从大量的文本细读中,积累到了丰富的文学素养。您的见解延续了“五四”时期“人的文学”的思想和理念,您从古今中外的名著中旁征博引,具体阐述了个体的人在文学作品中的重要性,尤其是文学与人学的联系,引起了文坛的巨大反响。几十年来无论时代风云变幻,您始终坚持文学是人学的文学理念和思想。
    钱谷融:在学术问题上大家可以讨论,相互切磋,不断提高。我的原则是修辞立其诚,而不是人云亦云。
    王雪瑛:陈忠实历时六年,潜心创作完成了《白鹿原》,小说塑造了白嘉轩、鹿子霖、白孝文、鹿兆海、黑娃等丰满的人物形象,展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中叶,长达半个多世纪陕西关中农村的历史嬗变。
    路遥历经十年倾尽心力完成了《平凡的世界》这部展现中国当代城乡社会生活的恢宏长卷,小说以中国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为背景,以孙少安和孙少平两兄弟为中心,刻画了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人物群像,揭示了在时代嬗变中人物的内心世界与命运沉浮,从农民的生存境遇中关注中国的现实,思考中国的问题。
    这两部作品经过了中国社会与时代大潮的沧桑巨变,依然能唤起国人内心的共鸣,引起大众和专家共同关注,您认为靠的是什么?
    钱谷融:他们对土地和人,有深厚的情感;对土地上的人,理解得透彻,他们才能塑造出有生命的人物形象,深入地思考人物命运与时代的关系,才能写出打动人心的力作。
    文学艺术作品具有打动我们的力量,是因为在艺术形象中渗透着作者强烈而真挚的思想感情。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把他从生活中得来的思想感情,熔铸到艺术形象中去,我们在接触到他所创造的艺术形象时,便也体会到了他的思想感情,感受到了他所经历到的激动,他所感怀的欢喜和悲哀。托尔斯泰在他的《艺术论》中,把艺术家的感情的真挚程度看成是决定艺术感染力的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在我看来是很有道理的。
    王雪瑛:无论陈忠实还是路遥都用自己真挚的感情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人物,想问一下成功的艺术形象有什么样的特点?
    钱谷融:作家塑造成功的艺术形象应该有三个特点:一是具体性;二是独特性;第三个更重要,应该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艺术形象从何而来?如同现实中的人有父母生养,有生命的艺术形象同样也有它的双亲,它是客观现实界,自然和社会,与主观心灵界,艺术家的思想感情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晶。首先是现实的社会生活吸引了作家,作家被生活中一些人物的命运、遭遇深深地感动了,他对这些人物无限关切,产生了要用自己的笔墨来描写、表现这些人物的强烈冲动,他设想着这些人物在不同的情况下,可能有的不同的遭遇、不同的命运变化,他在对这些人物的描写表现中,在展现这些人物与他们所处的社会的具体关系中,渗透着自己的爱和恨,自己的欢喜和悲哀,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看法。这就是说,作家、艺术家笔下的人物形象,首先都是从社会生活中来的,但又经过了作者心灵的陶铸、感情的孕育。如果缺乏生活基础,违反生活的客观真实,不经过作家、艺术家的用心塑造、感情冶炼,是创造不出成功的艺术形象来的。所以有生命的艺术形象来之不易啊,尼采说,一切书籍中他最爱读的是用血写的那一类,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作家、艺术家的呕心沥血之作。艺术大师把他们心灵中的最深沉的情感都倾注到了作品中,他在写作的时候是整个身心都扑在他的作品上的。
    王雪瑛:文学的魅力是什么,对于作家和评论家来说是一个永恒的追问,犹如人对自我的追问,我是谁?可以说作家的每一次创作,评论家的每一次评论都在回答着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一个纯粹的理论命题,而是与创作实践、审美趣味,以及审美体验相关的问题。
    钱谷融:对,因为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对现实的反映,不同于普通镜子的反射式的反映,它是由作家的心灵这面神奇的镜子所作的独特的反映。通过这种独特的反映,在被反映的生活中,就能滋生出一种情致和诗意,就会在读者心头自然而然地激发起一种对美、对理想的无限向往和追求。这种情致、诗意以及对美和理想的向往和追求,就是《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所说的“事外远致”,也是你说的文学的魅力吧。
    王雪瑛:艺术家对现实生活的呈现是一个生动的充满个性的过程,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艺术家可以使用各种不同的创作手法来呈现他们对生活的观察,认识和理解,这是一个复杂过程。
    钱谷融:对,作家创作艺术作品会采用不同的创作手法,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创作手法,有的是直接地反映生活,有的是间接地反映生活,有的是明白而直率地反映生活,有的是隐蔽而曲折地反映生活,这许多区别,深浅的差异,就需要批评家的分析和阐释。
    2、艺术作品要感染人,要给人以力量。所以艺术不单使人懂得生活,还能向人们展示出艺术境界,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王雪瑛:现代人处于众声喧哗信息之海中,特别需要有专业深度、思想力度和人文温度的文艺批评。评论的活力是不是要呈现文学的魅力?是对艺术作品有着探幽抉微的分析和阐释?
    钱谷融:作品的艺术的力量、艺术的价值又取决于它同生活的具体关系。所以批评就应该向读者揭示作品与生活的联系,作者是怎样从生活中撷取题材的,看作品是如何反映生活的。一句话,批评又是作品与生活之间的桥梁,使读者通过作品来理解生活,认识生活。
    文艺作品不单是生活的反映,而且是生活的艺术的反映,审美的反映。科学给人以知识,而艺术打动人的感情,给人以美的愉悦。艺术作品不仅给人知识,更是要感染人,给人以力量。所以艺术不单使人懂得生活,还能向人们展示出艺术境界,给人一种美的享受,有审美的作用。正因为有这种审美作用,才使它的认识作用,格外地深人人心,格外地真切有力。所以契诃夫说,艺术家的呐喊,人们都会跟他走的。我们的艺术作品、文艺创作就要有这种力量。批评家应通过自己独特的创造性的劳动,把艺术作品中所包含的美,转变为让大众容易欣赏、容易理解的美。批评家的作用,还是美与欣赏的桥梁,沟通美与美的欣赏者。在这意义上,批评家又起着美的鉴赏与再创造的作用。
    王雪瑛:您对曹禺戏剧的语言有过精要地分析,您创作的《〈雷雨〉人物谈》生动地体现了文学是人学的审美原则,成为现代文学研究中作家作品分析的典范,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钱谷融:被同行接受,被学生和读者欣赏,我感到欣慰。在杰出的剧作家之中,最吸引我、最让我喜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莎士比亚,另一个是契诃夫。如果为曹禺的作品找寻精神上的近亲,我很有理由提出莎士比亚和契诃夫。
    正像莎士比亚和契诃夫的剧作都是最好的戏剧,又是最高的诗一样,曹禺的剧作也是戏剧类的诗。然而在总的风格上,这三个人又是各不相同的。莎士比亚是鲜明而奔放的,契诃夫是朴素而深沉的,曹禺则是清丽而含蓄的,他的清丽,使他与莎士比亚接近,他的含蓄,也使他接近契诃夫。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吸引我们的是明朗的音调和鲜丽的色彩;契诃夫的则是幽远的情调和深邃的意境;而曹禺以其紧张的戏剧场面,活生生的处于矛盾冲突中的现实人物,而紧紧地攫住了我们的心灵。
    王雪瑛:您以生动传神的语言描述和比较了这三个戏剧家的艺术特点。莎士比亚戏剧从接地气的大众娱乐开始,一路攀升到了文学经典的高峰。在价值多元的全球化时代,莎士比亚和古今中外的经典一样,经历着被怀疑和质疑,也许这恰好说明莎士比亚是永远无法绕开的话题。您对曹禺戏剧语言的深入分析也是与莎士比亚戏剧语言的比较中充分展开的,所以无论是戏剧创作,还是戏剧评论,莎士比亚是不是一个借鉴和评判的标准?
    钱谷融:莎士比亚是雅俗共赏的戏剧大师,他的戏剧很多人都耳熟能详,以他的戏剧语言来作分析和比较,可以深入浅出明白晓畅。曹禺的戏剧语言最突出的优点,就在于对话中鲜明的动作性。他写的对话,能够紧紧地抓住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的心伴随着剧情发展的节奏而一起跳动。因为他的剧中对话,都是人物与事件、性格与冲突的统一,都是既能表现人物的性格,又能推动事件的发展,而且是通过人物性格的冲突来推动事件的发展,在事件的发展中来揭示人物的性格。
    王雪瑛:您的比较分析,传神而贴切。您在青年时代就见过曹禺吧,他当年的讲课和演讲给您留下了什么印象呢?
    钱谷融:我虽然算不上曹禺先生的学生,但听过他的课。1942年我从中央大学毕业,正在附近的一所中学里担任国文教员。中央大学国文系伍叔傥先生告诉我,他已请了曹禺先生来教戏剧课,我如有空可以去听课。可惜因为我当时在中学教国文课课程安排很多,实在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我只去听了几次,就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时曹禺才三十出头,双目炯炯有神,他引用到莎剧中的台词时,常能用原文背诵如流。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学生都深深地被他所吸引,倾慕不已。我在听他讲课之前,还看过他演戏,他和张瑞芳一起主演了《安魂曲》,他在剧中饰演了男主角莫扎特,曹禺的表演天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王雪瑛:我第一次知道曹禺先生有如此出挑的表演天赋,真是才华横溢的通才。在现代文学中,我特别喜欢鲁迅先生和老舍先生的作品,请问您喜欢哪些作家的作品?
    钱谷融:我也喜欢老舍先生的作品。当年我的老师伍叔傥先生请老舍先生来中央大学国文系讲座的时候,是我做的主持。老舍先生讲的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他说,“到了重庆,我可不敢随便写了,因为我对重庆不够了解,而在北京,只要是刮过来一阵风,我也能分辨出这风里所有的味儿,我也写得传神……”可见作家写他熟悉的生活是多么重要呀!老舍对北京的深厚感情和深入了解是他写好北京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现代文学的高峰当然是鲁迅,我还喜欢何其芳的《画梦录》,周作人的《自己的园地》。
    王雪瑛:中国现代文学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鲁迅先生。鲁迅的文章和语词是最有个性与魅力的。在大学四年级的时候,为了准备新年后考取您的研究生,我第一次留在学校里过寒假,守着宿舍床头的灯光和一套《鲁迅全集》,守望着鲁迅先生的语词,度过了冬天的严寒和备考的紧张。他的精神能量通过他的语词渗透到了我的心灵,治疗着我的脆弱,塑造着我的生命。
    钱谷融:记得你研究生考试的作文中主要写了鲁迅的思想。伍先生曾在中山大学与鲁迅同过事,他一向很敬佩鲁迅先生。听说他离开内地后,一度去日本教书,教的课程中就有鲁迅。在现代文学的研究中,鲁迅也是我喜爱和研究的对象。鲁迅曾说他的杂文:“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这两句话,不但充分说明了他的杂文的现实性与战斗性,而且还说明了他的杂文是现实性、战斗性与形象性的统一。鲁迅的杂文是现代文学中的经典,有着叙述与议论的形象化,周密严谨而又活泼生动的逻辑结构,还有简练隽永的、充满机智与幽默感的语言。
    王雪瑛:嗯,鲁迅文章的思想力量势不可挡,一方面联系着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波澜起伏,一方面呈现了他思考的高度和深度,他的热血和襟怀。他的《拿来主义》,化繁为简,结论有力,“首先要这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
    钱谷融:鲁迅的两只脚坚实地踏在他所生长的土地上,没有什么力量能够使他和中国分离,他的双眼紧紧地盯住他周围的现实,盯住他所爱和所恨的一切。论敌常说他偏狭,而多疑,其实这正表现出他对中国和人民的深爱。由此他文章的题材都是取自现实社会,都是大众所关心的,能够引起普遍的关注的现象。他的写作题材有一种论战的性质,他常常透过具体问题去关照时代大潮和社会现象。
    鲁迅的文学才能丰富饱满,无论是哪一种形式、哪一种体裁,总掩藏不住他作为一个文学家的特色;即使在日常的谈吐中,也难掩他文学家的光芒,他的许多亲友所写的回忆文章,为我们留下不少生动有趣的材料。
    春天,在银锄湖畔
    王雪瑛
    2016年进行对话时,先生兴致盎然,思维敏捷,侃侃而谈,在回家的路上,先生还让我背诵孔子曰。
    2016年的春天,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先生坐在长风公园银锄湖湖畔的长椅上,我和他一起面对早春的湖水,开始了关于文学的对话。我们的话题从《论“文学是人学”》到文学名著中的人物;从曹禺和莎士比亚的戏剧,到现代文学中的经典作家;从文学永恒的魅力,到文艺批评的活力……
    我们的周围散落着一丛丛迎春花,她们在阳光下展露着嫩黄的娇颜,那是在整个漫长的冬季中孕育出的生命。我想起了先生写过的一句话,“也许,只有当一个人真正体会出文学的价值的时候,他才有可能最终走出那不仅仅是文学的精神困境。”
    钱先生发表于1957年的《论“文学是人学”》,曾大胆地批判了“工具论”,真正延续了五四时期“人的文学”的启蒙思想,虽然一度遭到批判,但先生始终坚持自己的文学理念,正是拥有对文学审美性的深切体验,才使他获得了走出那段严酷岁月的心灵力量。
    我们畅谈了近2个小时,我陪着先生回家,一路上先生还让我背诵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先生告诉我,他的生日和孔子是同一天,9月28日。到家后,我让他靠着摇椅,在绿茶的润泽清香中,我们又接着聊刚才的话题。
    整个下午的谈话,让我受益良多,让我回想起多年前,跟着先生研习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学生时代,文学的魅力让先生保持着生命和思想的活力。
    如果将人生比喻成长篇小说,那么导师钱谷融先生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部经典。
    他是一个在人生长旅中思索“人学”奥秘的智者,他是一个在文学研究中体验人生百味的仁者,他对文学之美的理解,他对生命诗意的领悟,他的人生和文学相互影响,构成了他的艺术人生。
    “生命的路是进步的,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这是我熟悉亲近的声音,这是我的导师钱谷融先生在朗读鲁迅先生的文章《生命的路》。他吐字清晰,发音富有音韵之美……2017年4月底央视《朗读者》节目在华山医院为他拍摄,5月6日晚节目播出后,先生成为年岁最高的朗读者,鲁迅的话语也是他生命之路的写照。
    从青春年少成为先生的学生到如今的人到中年。时光淹没了多少人和事,任时移世易人情冷暖,先生的声音在我行走的路上始终清晰,我接通电话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我走进华东师大二村的家,就可以看见他的身影。而从2017年9月28日开始,这一切都已经成为珍贵的记忆,9月28日晚9点16分,先生在安睡中远行,带着大家深深的祝福。
    如果将我们的人生比喻成一部长篇小说,那么导师钱谷融先生对于我来说就是一部经典。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大四那年我斗胆报考了钱先生招收的硕士研究生班,幸运地成为从中文系应届本科生考入先生门下的学生。我在华东师大师从钱先生研习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三年,就是我一生中紧要的、不可替代的三年。
    钱先生不给我们规定什么必须读完的书目,必须完成的课题,也不推荐我们的论文给报刊,而是让我们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眼光,自己寻找研究的课题,自己确立方向,自己发现问题,当然,他会向我们推荐书目,其中他推荐多次的是他钟爱的《世说新语》。先生给了我们选择的权利和自由,也锻炼着我们选择的能力,培养着我们选择的责任。在我们的学习和研究中,他充分尊重我们的学术个性,让我们按自己的心愿发展。同时,他对我们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做人必须正直和真诚,治学必须踏实和严谨。我们在青春时代相遇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大潮,我们在钱先生的引导下,在大量的阅读,在不断地思索中,一天天地成熟起来,形成自己对作品的理解,对作家的把握,对现、当代文学的认识。
    我展开回忆的一个个章节,从以往到现在,他的人生都在为我们示范,特别是最近的日子,高龄消瘦的他,病重入院的他,依然思维清晰,反应敏捷,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保持着善解宽厚,从容淡定,在自然平静中透出非凡的力量,让我懂得什么是历经人生的逶迤曲折后,依然能保持人的尊严,闪耀人性的光辉。
    从1919年到2017年,先生出生与五四运动是同一年,先生近百年的人生之旅多么丰厚!《论“文学是人学”》穿越了60年的世事沧桑时代嬗变,依然保持着人文思想的温度,不仅仅是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史上的重要文本,今天依然是我们衡量文学作品之优劣的重要标尺。陈伯海教授说,《论“文学是人学”》提升了中国当代文艺理论的思想水准。胡晓明教授说,钱先生对文学的爱,直接体现在他对文字的珍惜,他的文字是那样的温润而细致,浸染着微物关情的诗意、日常人世的用心以及深切婉转的人性幽思。
    从多种媒体的纪念专题中,从华东师大中文系收到的来自全国高校和文学研究机构的唁电中,我读出了当代文学之心对先生的理解和尊敬。无数学子心有所感,仰沾时雨之化。
    先生以独立之思,铸就学者风骨,以性灵之笔呈现文学魅力!先生散淡中的坚守,修辞中的真诚,文学中的审美,生命中的诗意,有着现代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有着新文化运动的精神内核,有着中国传统美学的现代传承。
    (王雪瑛,评论家,上海报业集团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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