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东中篇小说《黑眼睛》,《当代》2017年第1期 先锋写作的证明题 《黑眼睛》是刘建东“师徒”系列中篇小说的又一新作。从早年的《减速》到近两年的“师徒”系列中篇,刘建东执著地走在先锋文学从形制到内涵的探索和突破上。《黑眼睛》不仅没有因为真实的历史背景和流畅的情节脉络削弱其先锋性,反而在叙述的褶皱中闪烁着经典的光芒。 炼油厂工人骆北风在一个暴风雪的晚上救下了因巡检冻晕的徒弟欧阳炜,却并没有为他们已经萌生的恋情增加“英雄救美”的浪漫。省工人报社的记者黄楣佳对欧阳炜保护国家财产的报道没有达到“政治高度”,骆北风就在黄楣佳和厂建设指挥部孟指挥的引导和说服下,激动而坚定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阴谋破社会主义建设的坏分子,变成了一片烘托欧阳炜光辉形象的绿叶。在违背事实丑化自己的过程中,骆北风从一个为了毛主席像章骑行20多公里的爱国工人、一个为了女友奋不顾身的赤诚青年变成了青面獠牙、狰狞猥琐的反动分子。在这里,人物的荒诞感已经转入精神和命运的层面,先锋的书写不是退缩了,而是更深入、成熟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命运急转直下的骆北风不再是爱岗敬业、勤劳朴实的师傅,他承受媒体的挞伐、工友的唾弃,他的“黑眼睛”开始了在黑暗中的坚持与追寻。在这追寻中,他用口琴挽回了当年怂恿和误导他的孟指挥和黄楣佳的生命,他用更多的想象和虚构完成了为欧阳炜在“三类人”认定中的辩护,在可以为自己证明和澄清的时刻,他在十八层地狱下的自己身上“又踏上了一只脚”。 作者对骆北风的塑造并没有止步于道德层面的书写,骆北风不断地寻找光明和力量来阻止命运自由落体般的坠落,想用新的循环为自己的悲剧历史画上句点:炼油厂恢复建设后,他也曾想参加培训班提高工作能力,也曾在与段红霞的交往中收获惬意和放松,还在放下欧阳炜之后与小纪结了婚。但是,他最终还是因为“个人历史”没有资格参加培训;还因为组织舞会以“聚众流氓罪”被判了三年徒刑;象征着未来的“孩子”也与小纪一起绝望地冻死在寒冬的路边。一边是努力的寻找和不断的清洗,另一边却是应接不暇的新的命运陷阱,骆北风往往都是以一个乐观者的表情勇敢地跳进悲剧的坑里,让一切的清洗都变成了继续抹黑。人物的荒诞和命运的荒诞让讽刺和象征在故作轻松的叙述里蔓延,先锋书写从形制上的表象、符号、变形、魔幻变成具有叙事逻辑和生活逻辑的内容上的跟进。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黑眼睛》中先锋表达在形式上的缺席。文本中“黑眼睛”几次易主,视角交替,感情更迭;口琴、仪表、冰笛子等意象交替出现象征意味浓重。当骆北风以个人的名誉为代价充当了欧阳炜的绿叶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塔、管线、球罐、泵都在我视线中模糊了……塔和泵扭抱在一起,球罐是方形的,管线则像一滴滴水。”吹得一手好口琴的他,出狱后却再也吹不出音符。 刘建东的写作证明,先锋完全可以叙写日常和现实,这不是撤退,而是前进;不是重复,而是成熟;不是越来越弱,而是越扎越深。先锋精神不停止,先锋书写就不会停止。先锋话语也就不会也不能固化为世界文学的表达技术和烂熟于心的西方叙事美学,更有难度的是秉承先锋精神,把握中国文化的内在逻辑,续写先锋文本在实验和开拓上的一往无前,避免在有效性和影响力上饱受诟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