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选择权是为了“保护大家,避免错误的选择”。在这一意义上,这个社区中,除记忆传授人之外的每一个成员都像儿童一样被纯净地保护了起来。莱曼认为,小说中成人与儿童似乎并无差别,“因为这个社会里,每个人都被希望像成人那样行为举止,而同时,每个人又像一个孩子一样被对待”,“整个社会‘完美’得如同一个延展的、理想化的童年”。 为了延续这样的童话,解决技术再发达也无法解决的生命衰老、死亡问题,掩饰这样的一种“无能”,老人被送去安乐死,称为“被解放”。体弱的婴儿被杀害,称为“被送到他处”。Gross认为,“‘被解放’和‘被送到他处’是这个社会赖以维持的最大的谎言”。让人不由得想到了鲍曼笔下的“现代‘园艺’国家”,“当它追求以完美的理性方式来解决日常问题的时候,也显示出能够产生大屠杀式解决方式的能力”。 在这种被“保护”的生活中,为了维持“社区”运行规则,保证理性规则被毫不迟疑地执行,必须消除的还有人的记忆。所有人的记忆,被“托付”给了惟一的一个“记忆传授人”。随之而消失的是和历史记忆、选择权相关的许多人类经验。社区成员丰富、驳杂的情感、生理体验被剥夺了。所以,苏珊·利才会认为该小说文本最重要的方面,不仅仅在于简单揭示了当代社会之病,而且在于发现什么缺位了,这包括多元的价值、与人文精神的联系、从历史记忆汲取而来的智慧。 被选为下一任记忆传授人后,体会过了人类丰富、驳杂记忆,让乔纳思知道了目前生活模式之外的人类其他生存方式。与现实冷漠相对的是,既被记忆传授人视为最喜欢,又被乔纳思珍视的全家人一起过圣诞节的幸福记忆。他觉得“我确实很喜欢这段记忆,我也了解为什么它会是你的最爱。但我就是找不到恰当的字眼来形容我对这段记忆的感受,那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气氛是那样强烈……那气氛就是爱!” 虽则“这是他记忆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然而在社区里“爱”这个词已经是“一个非常笼统的字,那个字没什么意义,几乎已经废弃不用了”,而“如果大家用语不准确,我们的社区就没办法好好运作”。而且,乔纳思从未听说过祖父母的称呼,也不清楚自己父母的父母究竟是谁,“当训练结束,变成真正的大人后,我就会有自己的房子……可能还会有孩子,那时候爸爸妈妈……如果还在工作,对社区有贡献,就会去跟其他没有孩子的成人一起住,不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然后,时间到了,他们就住进养老院……接受最完善的照顾和礼遇,最后是一场解放庆祝仪式……我可能连什么时候举行都不清楚”。 “我在想……虽然这可能不切实际,但是如果可以跟老人住在一起,即使没有办法像现在那么完善地照顾,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但是,我觉得那种住在一起的感受,实在非常美好。我好希望我们仍旧维持以前的家庭方式,好希望您就是我的祖父母,那样的家庭感觉比较……”他找不到恰当的字眼。 “比较完整。”传授人补充。 乔纳思点点头:“我喜欢爱的感觉。” 对爱的信仰和向往在小说的逻辑线索中,一点点积蓄起了足够的解构和行动的力量。记忆所呈现的另一种生命样貌,解构了乔纳思的心理结构。乔纳思也逐渐形成了迥异于社区规则的人生理想,他想逃离社区,把自己的记忆还给居民们,让乏味的生命能回到从前,找寻回历史记忆里曾有的幸福和温暖。尽管,乔纳思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社区里现行的话语系统的有效性,“那种生活方式有点冒险,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比方说’,他终于找到一个解释,‘他们在房间里生火,壁炉里有熊熊大火,桌子上有蜡烛。火那么危险,怪不得会被禁止’”。然而,最终乔纳思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服膺现存社会权力结构,为了解救即将“被送到他处”亦即被处以安乐死的加波,才促成了最终的仓促大逃亡,试图挽救加波,并将自己的记忆还给社区里的每个人,而这一行动正可能颠覆社区的整个权力结构、话语系统。 如果说乔纳思所追求的选择权、多元价值,在现代制度下是被允许的话,那么小说对古典自由主义思想价值理想的重申,则让我们看到了其与美国保守主义思想的一致之处,以及保守派反抗社会管制权力无限扩大的一贯立场。劳里以对启蒙现代性的可能前景的极致演练、深度反思,让我们看到了突破“启蒙理性的局限”,寻找“救赎”与“解脱”的可能机会。有研究者指出,“‘乔纳思’让人想起乔纳和鲸鱼的故事,他们被视为耶稣死和复活的预兆;‘加波’是那个向圣母玛利亚预示耶稣诞生的天使的名字”。这亦是作者保守主义思想立场投射在小说中的两个浪漫神学意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