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很干净,多年来用砖石整修过两遍,像是一条紧窄的长廊。一行人,为首的就是赵弼臣,高个儿胖子,秃头。在他边上是一个飘逸的麻衣女子,麻衣上面连带着一个高于发髻的麻色头罩,因此看不清脸。当然,她就是赵弼臣的女儿赵南。赵南身后,跟着三个褐衣女子,其中一个就是她的助手小丝。 赵南从别院下到地道后,就从麻色头罩里向父亲宣布了两项决定: 一、监视那么严,为防万一,父女的船必须分开走; 二、小丝必须上父亲的船,全面照料生活,还要负责与自己的联络。 赵南虽是女儿,却是个真正的大人物,历来所作判断都高于父亲。这两项决定,也思路明晰、干练果断。但今天父亲要提出异议了,为了第二项。 父亲说,赵南从来没有离开过小丝。一条小船远行,不知会遇到什么,两个随身小丫鬟处理不了。 赵南没有回答,小丝已经搀扶住了赵弼臣的手臂。 就这样,走到了梓园的地道出口。 这个出口,就在欧阳老板夫妇的卧房内室。赵南以前每次都从这里出来,化身为吴可闻。登台演出后,又在这里回归赵南,嫣然消失。 走出地道后,赵南首先把老板娘拉到一边,要她另行安排一条小船。老板娘听了一笑,说:“小船不止一条,安排妥了!” 一行人从梓园到码头,没有走那条卵石铺的路,而是穿过两间废屋,走过一个草丛,又进入一扇木门。跨出一道高高的老门槛,就见到了河水。 对于码头上等待着的无数眼睛来说,这行人简直是从天而降,却又影影绰绰、若有若无。 但是,临河小窗里的何求明白,起点已经出现,场面就要拉开。 五艘稽查船上的眼睛,都盯着那一排远航船的桅杆,等着哪支桅杆挂起三角小黄旗。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挂。仿佛有不少人上了好几艘远航船,但都没挂。有的船已经启动,还是没挂。 可见,赵弼臣还没有上船。 上了船而不挂,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仅仅挂一下,银两收入就超过平时半年的辛苦钱。 启动的远航船越来越多,但还是没有见到一面三角小黄旗。 稽查船上的眼睛,开始有点慌乱。 就在这时,锣鼓和鞭炮突然响起,河湾处的几十艘小游艇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划桨的小伙子们边划桨边欢叫,每艘游艇上鲜亮的女孩子们向两岸热情挥手,中间一艘比较大的游艇上拉出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梓园祭”。 这一下两岸民众明白了,原来这里并不是要举行水上婚礼,而是全城昆曲班的联合庆典,以赛舟的仪式进行。这个庆典每年都有,只是今年改动了时间。那个“祭”字,没有悲哀的意思,而是延续了自古以来的“水神祭”、“花神祭”。昆曲班是在祭戏神,就称之为“梓园祭”。他们说,唐朝长安就有过“梨园祭”,连唐明皇和杨贵妃都参加过。 每年“梓园祭”,都会吸引大量市民挤到岸边观看,那是因为,一切都太漂亮了。划桨的小伙子,本是戏班里的武功演员,光是身材肌肉就十分耐看;敲锣打鼓的,本是戏班里的专业乐手,板板眼眼都入耳贴心;当然更惹眼的是花枝招展的女演员们,她们卸去了戏妆,一色自然打扮,让扬州市民发现,寻常街巷间的美丽比戏台上的姿色更加夺人心魄。 这次“梓园祭”,是梓园的欧阳老板夫妇临时安排的,时间与往年不同,很多市民都不知道。但一听到锣鼓,只要住得较近的,都往江边赶去。 何求和稽查船上的兵丁没想到会出现这种赛舟场面,神情紧张起来。他们又看了看一艘艘启动的远航船,仍然没有见到三角小黄旗。 就在这时,变戏法似的,“梓园祭”的每艘小游艇上都挂起了三角小黄旗! 何求知道这不是赵弼臣上船的信号,但是,五艘稽查船已经快速追去。那些傻乎乎的稽查兵丁,只认三角小黄旗。 欧阳老板夫妇昨天想出来的这个障眼法,本来是想保护赵弼臣的,却坏了大事。 他们昨天没想到,赵南要与父亲分开走。刚才赵南急匆匆地上了“梓园祭”中的一条小游艇,现在却成了稽查船追赶的对象之一。 这情势,老板夫妇有点着急,而更着急的,则是已经上了远航船的赵弼臣。 赵弼臣记得邹阁老的话,此役千头万绪第一条,是掩护赵南离开。现在这么一闹,自己安全了,而女儿却危险了。 稍可安慰的是,插有三角小黄旗的游艇很多,稽查船不见得会全部扣留吧? 赵弼臣灵机一动,立即吩咐身边的小丝,通知船家在桅杆上挂起三角小黄旗,想把稽查船吸引到自己这边来。小丝一听就犹豫,赵弼臣着急地向她说明了当下紧迫的情势,小丝最后提出一个条件:“挂出三角小黄旗后,你必须立即转移到另一艘船上。” 赵弼臣同意了。小丝也同意了。三角小黄旗挂起来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赵弼臣船上的三角小黄旗一挂出,边上不管是启动还是没有启动的十几艘远航船,全都挂出了同样的三角小黄旗! 这也是欧阳老板昨天的设计。为了保护赵弼臣,破除单一信号,一艘挂了,艘艘都挂。 稽查船发现后面那么多船都挂出了三角小黄旗,不知所措。但他们很快作出判断,后来一起挂的,只是凑热闹。最先挂的,才是信号,赵弼臣一定在小游艇上。于是,不再犹豫,仍然快速去追赶那批小游艇。 赵弼臣在远航船上看到这个情况,非常焦急。赵南的安全,是他唯一的寄托。 那群小游艇,已经靠近闸坝。几个闸门本来是畅通的,但是,赵弼臣看到,一道道闸门突然关闭了。一大群辅仁书院的学生出现在一个个闸口。 这是黑衣人的事先安排。学生后面,有孙掌门的身影。 一场摆开阵势的严密搜查,即将展开。那批学生刚刚已被小游艇上的密集美丽深深吸引,下决心要逐个儿仔细盘问,互相佐证。 赵南,一身麻衣又戴着头罩的赵南,没有穿着戏服的吴可闻,连昆曲班的女演员们也不认识她。因此,过闸门时得不到任何掩护。 那么,“被民众当场扭获”的,不是头号要犯赵弼臣,而是一个谁也不认识,怎么也不讲话,因此疑点重重的绝色女子。 不知身份,理当关押。镣铐披发押过街道时,一定观者如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