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论与批评的尴尬处境 三十年来,中国或许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翻译介绍外国文学理论、尤其是西方文学理论都要多得多,我们看到的是一种万花筒景象。西方文论多少年来在中国可谓“得天独厚”,给中国带来文论教学和研究的重大变化,为我们的硕博论文提供了诸多论题。我们不但译介了由于长期闭塞而未曾听说的学说,而且在“补课”之时还及时翻译了不少外国时髦理论,给人众声喧哗之感。我的感觉是,西方文论在中国不但有空间,而且空间很大;但是张力如何,的确不敢恭维。我所理解的张力,是理论的运用可能性,思考方式的改变或引发新的思考方式,否则只是译介而已,是理论的转述。另外,我们常能看到由于译介滞后而出现的一种现象:某一理论在其发源地已被冷落,遭到质疑、抛弃甚至“清算”,我们却如获至宝、津津乐道。对于张力的怀疑,有内外原因,也有语境因素,而最主要的根源在于文论本身的境况。这里说的不只是文论在中国的情形,而是它在世界范围的尴尬处境。 此时,我们必须看到文学理论与文学、文学与文学批评的关系。文学研究或文学理论的一部分声誉,从来就得归功于其研究对象的声誉。评论和解析上乘之作,自然也会给评论文章增添光彩,或者显示其重要性。我不会完全把文学批评看成文学作品的寄生物,但也没有采用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即文学批评与文学文本没有谁依附谁的关系。他所理解的阅读,不是揭示和阐释作品意义,而是创造意义;文学文本与批评没有主次关系,二者的创新亦无高下之分。常有人问:“为什么要文学?”这里指的当然是纯文学,即高雅文学或严肃文学。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是,我们还知道其他那些诸如消遣文学、通俗文学、消费文学的种类。其实,我们无需提出“为什么要文学?”这个问题,谁都知道文学为何存在。可是,它的存在意义,已经不同于五十年或一百年前。 文学的当下境况如何呢?令人失望的结论是,文学的整个社会价值和地位在衰落,越来越多的人对文学不感兴趣,这一趋势似乎还将延续很长时间,文学还在继续丧失其重要性。在我们这个时代,得出理查德·罗蒂之“走向文学”的预言,是需要非凡的胆量和想象的:每个时代都有其英雄,文学家乃自由社会或未来时代之英雄③。在“理论之后”的沮丧和无奈中,有人提出“回归文学”亦即理论走向文学的主张,并认为已经看到理论界的文学性写作(融会理论与文学的新型写作),这样可以避免理论之抽象和晦涩难懂的弊病④。现在的问题是:人们对于文学的兴趣尚且如此,有何理由相信理论的出路是文学或者文学性思维呢?目前还很难看出这条路是否可行。就当今状况而言,不是文学生活机制或者文学的表现手法阻碍了批评家的精到评论,而是公共领域显然对文学批评不感兴趣。有人或许会说,大众对文学理论和批评从来不感兴趣;我只想补充一句:今日更甚;并且,专家学者也未必有多在乎理论和批评。通俗文学或消遣文学的销售,不取决于批评对之采取的视若无睹的态度或毁灭性评判;而对严肃而艰深的文学作品的赞誉,也不必然有助于对它的接受。无论如何,文学经典和当代杰作之日益微弱的反响,使得文学研究和批评的声誉也必然受到相应折损。理论家和批评家从前享有的荣耀和地位,一直在慢慢褪色。 就西方学术语境而言,一些古老话题正在逐渐隐退,一些理论“死而不僵”或“借尸还魂”,还有一些理论“起死回生”,例如叙事学、精神分析学等。新的元素还在不断渗入文学理论,例如情感研究(study of affect)、酷儿理论(queer theory)等。若说理论就是思考和推测,或是对思考的思考,那么新近理论的一大特色是对跨学科理念的思考,这便导致跨学科问题和命题的不断提出。而跨学科本身是一种方法,很少拘囿于纯粹的理论。跨学科而又以某个学科为重心,既在其内又在其外,但是边界时常很模糊,这是当今常见现象。文学研究的一些论题,原本似乎与文学毫不相关。然而,文学理论总是身处理论研究的前沿,其他理论也时常会涉及文学。或者说,其他学科的理论常被用来阐释文学,这里有视野融合,也有误解误用。另外,文学研究领域的学者或硕博研究生对西方哲学的兴趣,并不亚于专攻哲学的学者和学生;他们当然明白,哲学是人文学科的知识根基。新近的一些西方理论,基本上不是源于文学研究,却吸引着文学专业的硕博研究生,这或许就是所谓从文学理论转向理论吧。所有这些,都涉及西方文论在中国的空间和张力,不管结论是肯定还是否定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