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中国美学史研究之构想
美学史研究是一个学术生命尚年轻的领域,它的成型是在20世纪的80年代,陆续产生的几部美学史著作成为其成就的显示。美学史研究是在20世纪50年代美学大讨论和改革开放以来曾经一度出现的美学热的基础上的必然发展,是基础理论向美学史的逻辑推进,美学的研究范围显然就扩大了。中国美学的内容浩淼无边、内涵深邃无比,因而从史的视域加以解读、构建,就显得十分必要。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美学史著或冠以“历程”,或标以“大纲”;或从理论角度,或从思想层面,表述着对美学史的总体理解和体认。有的已经刊行,有的尚待竣稿;有的是通史规模,有的则是从断代入手,延续进行,终成通史。这种状况便给美学史研究留下了许多可持续发展的空间。21世纪的中国美学史研究前景是广阔的,但还是绕不开这样两个大的问题:是什么?怎样做? 进一步确定美学史研究的对象,这是关于美学史“是什么”首先需要回答的问题。美学史应当避免中国文学史著中所出现的两种偏颇现象:中国文学史仅以文学作家和作品为对象;而中国文学理论史就纯然讲述的是文学理论家和著作了。当前最需要克服的则是把中国美学史写成美学理论史即美学理论的史的偏向。在研究对象上,我们认为应当实现美学思想和审美形态的结合。后者表现于艺术事实中:前者或体现在美学理论中,或体现在审美实践者借助于感性形态的美学作品所表达的美学思想中。一部中国美学史如果离开了千姿百态、斑斓多彩的艺术事实,将是何等地缺少血色!当然,艺术事实不是美学史的全部或基本对象,但是,它在千百年中所创造出来的美态、美色、美感,正是美学研究所应加以体认和需要回答的。应从艺术事实出发,概括出各个时代的审美意识、审美理想、审美趣味,跟美学理论所揭橥的美学思想相比照、相辉映。但常常是某一美学门类的形态已经产生和出现,而其理论概括却迟迟没有产生和出现,例如对陶器、青铜器的研究。因此,对这些审美现象的解读就无法依靠姗姗来迟的美学理论。同时,一些个体的美学理论和审美实践是错位、不同步的,“说的”和“唱的”不一样好听。例如严羽、王士祯的美学理论何等精彩,但诗的制作实践却逊色许多。因此,不能只专注美学理论而忽略艺术事实,应从美学理论与艺术事实的结合上解读美学史。就艺术事实的解读而言,应由艺术具体事实而深究艺术心理和社会心理,进而再由艺术心理和社会心理反观艺术事实。 “史”是什么?中国文学史界(包括古代和现代)几年来谈得最多的是“重写文学史”的课题,因为文学史著已有许多部,才谈得上“重写”。美学史的状况却不是这样,它所解决的是原初性的建设,“重写”还谈不上。因上,新世纪的初始时期,美学史的撰写只能处于起步阶段。它虽然才起步,但起点较高,它应避免中国文学史撰写中存在的缺陷,如前文所指出的那样,免得日后再来“重写”。 “史”写什么?笔者概括为16个字:历史复活,现时视界,现象描述,经验揭示。前贤曾言,学术研究的对象是地下和地上的。这确定了研究的全部范围。然而,地下的文物、地上的文献,物化的或纸上的,都是死的,这就需要加以复活,即把“史”的过去时态所沉积下来的存在现象和事实复活起来,通俗地说,就是把死人复成活人,把美学理论家、把创造了美的实践者真正当作生机饱满、生气盎然的活人,始终进行活的描述,使美学史成为活史。所谓现时视界,就是以现时代的当下美学史家的主体心态、观念、视角、方法,对待彼时的美学史存在现象。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已成为一个普遍认同的命题,其内涵就在于一切历史都是当代人写的,有着当代人的体认方式。美学史也是这样,并从而构合为美学史的当下特征。所谓现象描述,因美是感性体的现象存在,所以现象描述有助于审美的历史现象的复原,有助于生香活意的审美历史现象的保鲜。美学史不仅要让人们看到历史上的人解说了什么,而且要让人们看到他们创造了什么。所谓经验揭示,是对美学史的发展历程、经验原因、轨迹线索的理性体认。这是美学史之深度所在。一些史著的最大缺陷就是缺乏史识。识,就是史家们主体识见的高度和深度凝结。史著变成了历史上所曾经发生过的现象的堆积,毫无识见,这是成批量史著质量低下之原因所在。识见不管正确与否,但必须有深意,即使是偏见,也是深刻的偏见。美学史研究需要有智慧和深沉的思虑。 “史”应有史象——史的现象,还应有史感——体现出巨大的思想深度和深邃的历史感。现在的史著包括美学史著最需要加强的就是历史感,而它是以思想深度为内核的。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研究,陈寅恪的传以代史的研究,无不闪烁着史识、史感的光芒。 史识、史感是通过对历史事变及历史事实的准确评说、深邃评判所得出的理性结论,它往往是不移的、不刊的。在这一点上,21世纪的学术研究者们倒反而要向20世纪的大师们学习。 然而,21世纪毕竟是前进的,在观念、方法等方面,有超越过去的地方。网络时代的到来,使得曾经以检索资料宏富博多而自诩的研究方法黯然失色。然而电脑产生不出思想。就美学史而言,21世纪的美学史研究应该是思想家的美学史研究,应表现为深隽的发现、深邃的解读、睿智的概括。 真正的史感是什么?20世纪的一些史著并没有真正解决这一问题,课题留给了21世纪。构合为史感的,是当时性的呈示和历时性的展示。前者说得过多,后者说得太少。就“当时呈示”而言,也是罗列得多,解读得少。如何进行“当时呈示”呢?首先要明确的是,所选对象不是某一部美学类别史中的对象,也不能包揽无遗,而是要选择具有审美代表性和对美学史发展产生影响的对象。所呈示和解读的,首先应是其美学性质、特征、形态,发掘其审美质素。其次要扣合审美主体的审美心理结构,探究审美性质、特征、形态、审美质素产生的主体依据。第三是探寻审美心态所形成的社会、历史、文化原因。不同时代的社会、历史、文化精神不同,所孕育的审美精神也不同。例如六朝玄学与美学、隋唐佛学与美学、两宋理学与美学。安史之乱带给唐代社会状况以至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及对诗人们的审美所造成的影响是深重的,如果没有安史之乱,杜甫就达不到他现在被公认达到的水平和高度,只能是像高适、岑参那样的大诗人,而不是“诗圣”。历史变动对审美变化的影响可谓大矣。但这又取决于历史大变动的历史内涵是什么,其容量有多大、程度有多深。两宋更迭,靖康之难,建炎南渡,宋元易代,明清换朝,给予人们的社会心态进而审美心态的撞击是巨大的,从而影响其审美性质、特征、形态和质素。这样就寻找到了审美形态和社会历史文化之间的联结方式和转换过程,从而实现了有描述、有说明、有现象、有原因的现时性解读目的。 在历时性的解读中,首先要明确历时性的地位——它更具有史的本体性意义,明确它的两种发展方式;继承与变异,或同化与异化。对于继承、同化,人们说得多;对于变异、异化,人们谈得少。而两者的结合才是历史延续图像的完整展示和正确描述。审美意识从产生到发展,构合为审美意识史;审美范畴从萌发到衍化,构合为审美范畴史,其最终体现为审美观念的影响。影响是前结构的沉淀和沉积,这就是“同化”的体现。另一面则有“异化”。如六朝之于汉是变汉,改变汉的粗犷而至于精约;隋唐之于六朝,清算六朝又绮靡美学之风;宋代之于唐代,在审美格调上改变了唐之博大开阔、沉雄广放,而现出宁静自适、淡泊萧散。同化和异化体现了历史曲折发展的规律性现象,是历时性的美的历程的本体解读。异化最终体现为心态、心理、心性的变异。唐人感性意识强,理性思辨则稍弱,前不如六朝深刻的思辨,后逊于宋人理学。唐人是诗人,宋人是学者;唐人重感性,宋人富知性,宋人遂改变唐人赳赳雄气而出现文质彬彬。然而,异化不是直接完成的,需要有中介。初盛唐的中介是张说;盛中唐的中介是杜甫;由唐入宋经过了晚唐体、西昆体的影响和王禹chēng@①、欧阳修等人的反拨性中介,唐音才真正转变为宋调。所以,同化——异化——中介,才是历时性演进的完整结构。于是,社会史、思想史凝定为心态史,进而凝定为美学史。 在基本撰述方式上,应以描述与评价、史实与史论、判断与感悟、思辨与体验、个案分析与整体把握、实地考察与资料占有相结合。作为美学史更应重视撰述主体的感悟、体验及实地考察。青铜器、汉画像、敦煌、麦积山……在实地考察中获得感悟、体验、认知等等。美学史的文本文字自然应该是缤纷多姿的,因为对象是美的。把美学还给美吧!心如枯井的撰述心态、笔如枯木的撰述文字,跟美学史是绝缘的。美学史的撰述应该是由一个人独自完成,以体现个人的学术风采和上述的撰述特色,在这一点上,应向20世纪回归。也正是这样才能产生学术名家、大家和大师,否则,只能产生“课题组负责人”。创新是学术的生命和动力,《南齐书·文学传论》响亮地说:“若无新变,不能代雄。”21世纪的美学史研究应以创新为目标,涉及对象、体例、方法、手段等方面。 当然,这还需要与学术规范、学术作风相联结,才能取得最终成功。学术研究上要“活”史,似乎是高阶段、高境界,然而,史所面临的对象又是极为纷繁复杂的,有些问题是难以或不可回避的。这便对美学史撰著主体提出了学术规范、学术作风的特别要求。先辈提出十年磨一剑的要求,现如今却是一年磨数剑。学术的浅俗与轻薄是一种致命病,它会泯灭和消蚀学术的生命和存在,使其变得粗俗不经。学术有它固有的品位和格调,不应降低而应提升学术的层次,这才是学术发展应有之方向。
责任编辑:张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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