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正的国王，是个体的阅读者，不是评论家，也不是作家，阅读者是最权威最恒久的评判，阅读者是真正的文学权杖执掌者，阅读者没有等级贵贱之分，他们时刻在文学现场，做最忠实的见证人。在古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里，残暴的国王每晚倾听，如果山鲁佐德的叙述不能穿过夜晚，不能穿过即将来临的白昼，她将失去她的生命，一千零一夜，经历一千零一次死里逃生。《见证一千零一夜》，书名来自《一千零一夜》，来自作者李敬泽从2001年8月起至2003年12月在《南方周末》的《新作观止》之专栏集结。活在文学期刊里的作家与作品也许并没有经历过死里逃生、临渊目眩的感觉，有时候我也奇怪很多作家的这种悠然自得。三年坚持从种种文学期刊里做大规模的苦力搬运工作，又要对报纸的读者一个交待，从某种意义来讲，写作者自己也身处山鲁佐德的位置，如果读者不满意，愤怒的唾沫星子不知道早将饶舌的“山鲁佐德”淹死多少回了。正如写作者自己所说，这种过程既走投无路，又勇往直前，还有坚持的快乐。 所以，我说，真正的国王，是个体的阅读者，不是评论家，也不是作家，阅读者是最权威最恒久的评判，阅读者是真正的文学权杖执掌者，阅读者没有等级贵贱之分，他们时刻在文学现场，做最忠实的见证人。经过三年阅读的考验，《见证一千零一夜》集结成书，水到渠成。 在2001年，李敬泽找到了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小说家们反出围城，奔向田野，有莫言的《檀香刑》，有《西去的骑手》；提出一个重要的思考向度——民间何在。文章并非泛泛而谈，我细读这本书，可以看出此书的作者确实是深入研读过文学期刊上的作品，确实是在认真地倾听来自文学现场的声音，不轻易就下“杀头”的命令，虽然时时有“杀头”的冲动。评池莉《看麦娘》那种独到理性的眼光，与近年来的什么五作家、十作家哗众取宠的批判、乱扣帽子形成强烈的反观对照。 有名的作家、名不见经传的作家，其作品都能出现在《见证一千零一夜》中，发现新人，介入新作品，是真正的大家风范。“这是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是自由也是孤独……是无字和无穷无尽的字。”在2003年，作者淘出了这样的金子，短篇——《斯蒂芬又来了》(李洱)、《消失的东方快车》(朱文颖)、《一千万和青岛海滨》(李冯)、《战线的夜晚》(粲然)、《朋友》(余华)、《发廊情话》(王安忆)、《大老郑的女人》《化妆》(魏微)……再看长篇，作者认为2003年沉淀下来的长篇有《白豆》(董立勃)、《四十一炮》(莫言)、《手机》(刘震云)、《受活》(阎连科)。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列举出这些作品，只是想证明我所言非虚，作者不仅耐心、用心、而且有眼光，更想说明，这个时代的文学需要这样的批评家。到2004年，文坛见证了李敬泽的很多远见卓识。 全书还贯穿着一种不自觉的焦虑，这种焦虑围绕着“生活”二字若隐若现，这也是一直困惑着作家最大的写作难题，到底什么是生活？“生活”与“真实”到底是什么？生活已经远远大于想像，它的丰富和变化甚至让小说家望尘莫及。介入生活，就是向“《焦点访谈》和《南方周末》学习”？！但可以看到的一个事实是，那曾经张扬不过的报告文学已经走向枯竭。对现实的反映小说远远不如新闻报道那样直接有力。文学的“生活”是什么？李敬泽也找不到答案，但他的使命已经点到为止，即使会引发争吵，也是有价值的。 读书的过程，我想，不单单是要注重思想，还要强调书的细节。因为有旁观的国王时刻在场，作品既要战胜死亡又要战胜内心的恐惧，就不能老是战战兢兢地严肃，在读许多诗的时候，作者又在心底忍不住嘀咕不断，问那些发呆的诗人，“生活”在哪儿啊，让我们看看它。很有情趣的文字，能够现身于批评家的笔下，在中国想必不多见，因为中国某些批评家习惯了不是吹捧就是棒喝，要不让读者肉麻至死，要不就挥舞大棍一棍子打死，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从这本书中，我读到批评，读出慈悲，也读出情趣。对于批评者，也许最重要的是发现的眼光，为读者排除种种障碍，直奔优秀作品而去。而对于读者，最重要的是，不要被权威和名家的名号吓倒，自己的眼光才是最实在的。对于小说家、散文家、诗人，他们应该意识到作品也是“山鲁佐德”。 《见证一千零一夜——21世纪初的文学生活》问世了，现在轮到国王们做出判断和选择。 (《见证一千零一夜——21世纪初的文学生活》，李敬泽著，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5月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