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篇文章中曾对文学批评表达过如下看法:文学界内外对文学批评议论纷纷甚至不满或怨恨由来已久,说明我们的文学批评显然存在着问题。我们在整体肯定文学批评进步发展的同时,更有必要找出文学批评的问题出在哪里。在我看来,文学批评本身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整体的“甜蜜性”。当然,我们也有一些“尖锐”的不同声音,但这些声音总是隐含着某种个人意气和个人情感因素,不能以理服人。这些声音被称为“酷评”,短暂地吸引眼球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因此还构不成对“甜蜜批评”的制衡力量。所谓“甜蜜批评”,就是没有界限地对一部作品、一个作家的夸赞。批评家构建了文学的大好河山和壮丽景象。这一看法当然是对文学批评总体状况的描述和忧虑。我们得承认,任何一种“总体性”的概括或描述,难免挂一漏万,那些“个别”的群落或作为批评家的个人,总会被遗落或埋没。如果是这样的话,金赫楠显然不在这个“甜蜜批评”的概括中。 我注意到,金赫楠的文学批评有凛然的一面。当批评酿制了甜蜜的汪洋大海铺天盖地呼啸而来之际,金赫楠反其道而行之,这是需要勇气的。在金赫楠不长的批评生涯中,她批评过许多作家甚至是大作家。贾平凹、余华都不曾幸免。当然,任何作家都没有批评的豁免权,对文学的看法本来是见仁见智的事情,重要的是对这些作家的批评是否有效、是否能够自圆其说或成一家之说。批评一个作家或作品是容易的,但有能力批在要害、批在痛处,就不那么容易了。在我看来,金赫楠的批评就批到了要害、批到了痛处。能够做到这一点,仅有勇气显然不够。看金赫楠的文章,给我印象强烈的是她对文学批评的理解和自觉。金赫楠有良好的学院训练,但当学院批评出现问题的时候,她表现得清醒而理智。她说:“文学作品在学院派批评那里,不是感受、体悟、赏鉴的文本而是学科内容和学术对象。对于学院派批评来说,打开一部作品的正确方式,不是融入其中品鉴语感语调、情感情绪,而是冷峻而缜密地强调材料、考据,竭泽而渔的方法,四平八稳的行文。它的研究兴趣和讨论重点,不是对人的血肉情感的再次触摸,而是强调对某个问题的再次梳理与发现,以及这个梳理和发现在学术链上的精准定位。”金赫楠在不可妥协地批评一些名家名作的同时,也庖丁解牛般地深入到目光所及——“80后”作家作品中。面对同代作家,金赫楠耐心而体贴入微。她不仅行文慎重,重要的是,她尽可能诉诸于理解、同情和爱。当我看到她对马小淘、蒋峰、颜歌、马金莲、张悦然等年轻作家作品的评论时,真有一种会心的感动——批评不同代际的作家作品相对容易些,批评同代人和他们的作品要困难些吧。她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总以为,文学提供的最本质的东西应该是对人心的理解和体恤,写作者就要在那些外在的、简单的是非评定和价值判断之外,看到更多的模糊和复杂;打破想当然的是非对错和善恶忠奸,努力深入人心,接近灵魂,为人物的言行寻找理由、提供理解。优秀的文学作品当中,一定包含着对人深刻的理解与深沉的爱。”金赫楠是这样践行的,她的正大和爱,也是在这里得到体现和表达的。 好的文学批评,不仅要对批评本身有独立的见解,同时更要对文学创作有深切的了解和感知。用戏曲的行话说那叫——当行。它不是客串更不是反串。只有当行才会专业,才会被业内同行认同和承认。 这一点,我们在作家对金赫楠的评价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张楚说:“读过她的文学评论,就会发现,这个人的文字与她的生活态度有着偌大不同。这个长发披肩、喜欢穿裙子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变成了手持利刃、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侠女。没错,在关于文学的话题上,她总是保持着犀利独到的眼光和敢说真话的勇气。我怀疑李浩兄口才那么好,见解那么锋利,都是平时和赫楠谈论文学唇枪舌战时练就出来的。不过赫楠还是挺给我面子,我们也私下聊过文学,不过聊得温和,她说我的小说总是在呈现,而没有切入体肤的追问,这个观点我也赞同。我总是喜欢乱看报纸,有次在报纸上读到篇关于《带灯》的评论,说它暴露了贾平凹从整体上考量、思虑和把握当下乡土现实的无力,面对纷繁芜杂、泥沙俱下的时代,他只能给出一种碎片化的呈现,平面化的描述。当时我也刚读完《带灯》,这作者真是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忍不住去看作者的名字,却是金赫楠,不禁哑然失笑。”李浩说:“谈及我在金赫楠批评中的获取,她给予我的:一是对世俗世相的体贴关照。她屡屡如此警告,针对我过于形而上的‘傲慢与偏见’。她试图培养我对家长里短、平静日常和生活褶皱‘深沉的热爱与真切的理解’,每次,我均竖起尖刺,保持鄙视的刻薄,但这一警告的影响却悄悄进入到我的内心,我的写作中。”像张楚、李浩这些燕赵才子们,虽然内心的狂野深藏不露,但要得到他们的认同也绝非易事。 金赫楠在文学批评领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也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这在她与“河北四侠”的对话或交往中、在文学前辈王力平的倾情举荐中可以一览无余。金赫楠是幸运的,这样的小环境实在难得。祝愿金赫楠在这样简单、友爱、纯净的文学环境中走得更远,有更大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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