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著,华东师大出版社2008年7月出版 两千多年来,解读《论语》的人有许多,近来更是争谈《论语》,连“李鬼”们都争着要挤上讲台。但在这片喧嚣中,站在教师的立场来解读《论语》的依然不多,尤其是带着教师的喜怒哀乐走进《论语》的,更是微乎其微,让人觉得,与种种已被挖掘出来的“微言大义”相比,似乎教师的喜怒哀乐不在《论语》之中。 但事实上,没有哪本经典著作像《论语》那样,生动细腻地刻画了教师的喜怒哀乐,其中许多教学场景,不是让人开怀大笑,就是让人豁然开朗。甚至让人觉得,一名不辱使命的教师所可能拥有的一切生命体验与心灵秘密都被《论语》点透了。 当然,《论语》更有能让教师潸然泪下的情况,但这份感动的形成绝不是因为觉得孔子的遭遇可怜,而是因为看见孔子即使在孤苦无助的处境中,也仍然能以上苍一般伟岸的师者尊严,来诠释他对教学及学生的忘我大爱,所以潸然泪下其实是由于我们自己的心灵从孔子那里得到了无限的感动。而常常筋疲力尽的教师也确实需要被感动。 至于教师精神上的大困惑,尤其是从教一生,究竟能经历多少值得珍惜的事情,教师如何对待所经历的事情,这些事情对教师来说究竟有何意义,《论语》同样能给我们带来正确的回答。 因此,当教师的,如果能收获半点孔子的从教感受,即可算没有白当一回教师。这正是我们“向孔子学当老师”的根本意义所在。 对教师的心灵、精神及知性生活来说,看似平淡无奇的《论语》能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猜想,这与《论语》的作者有关。与《论语》是古典时代书写教师生活的最佳作品相对应,《围城》堪称描述教师生活的现代经典,然而作者钱钟书先生却丝毫看不起其所刻画的“方鸿渐”们---连上课点个名,都捉襟见肘。讲课时,更只能寄希望于用“笑话”来迎合学生(其实是误人子弟)。 与此不同,《论语》写的是孔子,但作者却是学生,而且是好几代孔门弟子断断续续写了七八十年(甚至有人认为写了两百多年)。孔子何德何能,竟能让那么多学生情不自禁地要去回忆他的一言一行? 与博学的钱钟书先生相比,孔子或许并无多少学问优势,且没有工作单位。但即使如此,孔子仍可以让自己的学生感念终生,尤其是子贡一类的学生,竟还在老师的墓地结庐守孝陪伴老师,时间长达6年,连做官、生意都毅然割舍。 学生就是以这些人间的极致情感创作了《论语》。所谓将心比心,老师孔子之所以能赢得学生如此厚爱,自然是因为他曾在学生身上倾注了更大的爱。这种大爱究竟由哪些人性力量构成?又曾化出多少可信、可爱的教学行为与师生交往?便成了“向孔子学当老师”时最为要紧的问题。 在此之前,只需再说一点,身为后辈,我在过去也曾因为无知而对孔子以及朱熹等“孔子式的教师”有过诸多“恣意妄言”。说什么更喜欢柏拉图不喜欢孔子,朱熹不如康德。现在看来,皆是极为空洞、无甚心得之语。事实上,对于这些中外先哲,我连一位都未用心研读过;对于自己,亦没有深入的体认,却发了许多“叶公好龙”式的言论,实在惭愧。 还好,诸如此类的言论丝毫不能遮蔽孔子的精神光芒,因为无论何时何地,都有“孔子式的教师”在以自己的一生行为向世人展示孔子的精神光芒与人文力量。我这个曾经年少轻狂的后辈也因此可以沿着他们的足迹而对教师孔子作一番“了解之同情”。 比如,钱穆先生最杰出的弟子余英时先生的《论语》解读路径就非常好,他认为,《论语》应该“冷读”。“念一句受用一句,得到一句就是一句”,像“梁漱溟先生、陈寅恪先生、吴宓先生”那样,做一个“认真读《论语》的人”。 孔子曾言,“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意思大概是说,即使精疲力竭,驿动的心灵也要通过读书来获得安宁。而实际上,孔子还有其他的办法来排解心灵上的空虚或忧伤,比如听喜欢的音乐,抚上等的琴瑟等,但他仍要说“行有馀力,则以学文”,仿佛只有读自己欣赏的书,才可以给他带来更大的快乐。 毫无疑问,虽然时过境迁,但孔子的精神生命亦是我们的精神生命,因为哪怕我们忙碌到没有余力,仍然要面对心灵的种种驿动---其中自然少不了几番失意与惆怅,并因此渴望有朝一日,也来一次“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然后,我就可以从孔子那里知道,当老师究竟意味着什么,乃至于由此开垦出一块属于自己的《论语》园地,并在其中长久体验孔子式的教学之恋及当中蕴含的人间极致情感。我甚至会觉得,世间最美的亲情、友情与爱情所包含的种种美好人性,孔子通过教学都体验到了。在这本小书里,我正要证明这一点,同时也为中国教师拥有如此一位可信、可爱的先辈感到无上光荣。 《中国教育报》2008年7月24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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