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新娘》剧照 《成兆才》剧照 《开炉》剧照 《北京法原寺》剧照 我们经常小富即安,心浮意躁,满足于一个戏的成功,陶醉于鲜花、掌声和媒体的狂欢,久而久之,我们变得严重缺少危机感和突破意识,我们的创作也会一再重复自己举足不前,丧失了前行的目标,丧失了决然前行的勇气和动力,乃至背离从事戏剧创作的“初心”。 近年来,国内戏剧演出日渐活跃,每年全国都有大量剧目上演,各类艺术节、戏剧节和戏剧展演不断,看上去红红火火相当热闹,但总体上剧目数量很大,质量却参差不齐,佳作力作屈指可数,震撼人心之作鲜见。作为编剧,这些年一路走来,我最深切的体会是:当下戏剧正在困境之中,问题多多,急待突破。 优秀剧本、编剧严重匮乏 当下戏剧的困境之一,也是制约当下戏剧发展的“瓶颈”,是优秀原创剧本严重匮乏。而优秀戏剧原创文本匮乏的背后,是优秀编剧的严重匮乏。现在国内优秀编剧寥寥可数,编剧队伍青黄不接,新生代编剧还在艰难成长之中。创作疲软,优秀文本匮乏表现为:一、大量作品缺少独特而深刻的思想,缺少对时代和历史生活的深刻把握和发现,缺少对人性、对人的情感世界的独特观察和独特感悟,缺少人文关怀和人文精神,常常沦为某些平庸思想的“传声筒”;二、戏剧即人学,戏剧要以写人为中心,缺少独特鲜明、丰富复杂的人物形象已然成为很多戏的致命“短板”,一部戏故事讲得精彩热闹,情节编得曲折跌宕,但过不了“戏剧人物关”,留不下令人难忘的经典人物;三、戏剧是在戏剧情境中塑造人物的艺术,很多作品往往在构建独特戏剧情境,深化戏剧情境,于情境中深入写人方面能力缺欠,过不了“戏剧情境关”;四、形式样式风格体裁方面缺少创造力,不少戏或大同小异缺少新意,或矫情做作刻意求新,面对审美观念、审美需求已发生深刻变化的现代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我们的戏剧缺少强大的征服力。 剧院团没有好剧本,导演、舞美、演员遇不到好剧本,排演基础很差,尚带有硬伤的剧本,纵然创作团队实力再强大,也是在沙滩上修筑大厦。导演、舞美用尽千般手段,演员使出浑身解数,仍难掩剧本之孱弱。迫于这一现实,很多剧院只好选择排演经典翻排老戏旧戏,很多导演与编剧反复折腾剧本,甚至自己上阵兼做编剧,把编剧的活儿一并干了,还有些导演质疑文本存在的必要性,排戏时弱化乃至取消编剧和文本,和演员一起干了编剧的活儿。所有这些努力都无法改变优秀剧本匮乏的“困局”。导演和演员永远取代不了剧作家,经典文本永远取代不了原创文本。缺乏优秀戏剧文学的强力支撑,戏剧便走不远,飞不高。惟有戏剧文学出现突破,才能带动整个戏剧出现突破。这种景象的出现需要从剧作家开始,从戏剧创作开始。 创作者趋就实用主义功利目的 戏剧文学创作若要取得突破,必须面对数十年间几代人都困扰其中的内外两大困境。相比而言,我们的外部环境已远胜于曹禺先生等前辈剧作家所处的时代,但急功近利的实用主义却未寿终正寝,仍然困扰和桎梏着戏剧。这些年,我和很多编剧一样,经历了太多的“命题作文”:由领导出题目拟选题,由编导等创作者集体“答卷”。领导拟定的题目立项时容易通过,资金容易到位,还能组织场次,形成宣传声势,大家乐此不疲。审查也如此,层层审查层层把关,最后由主管领导一锤定音。这已然成为主流戏剧最基本、最常态化的剧目创作与生产“模式”。不少管理者习惯于以宣传报道的思维方式来要求戏剧充当宣传工具,经常出现违反艺术规律的现象。民营剧院团的剧目创作则被强烈的经济利益驱动着,大多以投资方老板的意志为绝对主导,受老板个人的审美取向、艺术趣味和综合素质制约,往往简单粗放地对待创作,观众喜欢什么便弄什么,怎么能赢利怎么做,艺术规律被迫服从票房需要,为了赶档期,本子尚不成熟也要匆匆忙忙投入排练,粗制滥造现象时有发生,哪怕生产出来的东西是快餐乃至垃圾。 如此“困局”之中,创作者不能不受到各种各样的束缚和困扰,自由选择、自主选择的创作越来越小,被动完成任务的情形越来越多,为各种非艺术的功利需求做戏,主动或被动放弃艺术理想,趋就实用主义功利目的,久而久之,不少编剧丧失了独立型人格,依附型人格居多,独立思考的自觉性和能力日趋弱化;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靠现成写作经验、写作技术完成任务,用心用情写作少了,“十年磨一剑”的创作更少之又少,深入到生活中体验人生拥抱生命,也常常变成“走过场”;久而久之,创作队伍倍受冲击,新人步入编剧行列倍感艰难,优秀编剧人才流失严重,当下国内资深剧作家大半年迈,中青年剧作家各自为战苦苦支撑,编剧力量日益削弱。 缺少危机感和突破意识 当下戏剧的问题固然需要外部环境的好转,但最终还是戏剧人如何突破自身困境的问题。目前,无论做现实主义戏剧还是非现实主义戏剧,无论做主流戏剧还是做非主流戏剧,创作者都受制于内心。很多人内心缺少独立思想意识,甘心或违心成为工具成为附属品;很多人精神底蕴不丰厚,生命情怀太稀薄,人学意识不坚挺,艺术能量不强劲,在深刻表达时代、深入剖析社会、深度拷问人性、探索人的丰富性复杂性方面自觉性弱,开掘力更弱,远不如当年的戏剧家,更不如世界一流的剧作家。我们往往不能持久而专注地怀着悲悯之心深切地关怀人,深入地思考人发现人把握人。如是,我们的作品常常欠缺思想深度和高度,欠缺情感的温度,欠缺有深度的人物,欠缺强大的人文关怀。这些都是我们自身的问题。 在编剧的专业层面上,很多编剧也不尽娴熟、精湛和老到。不少剧作构建起了戏剧情境,却无力深入到人物内心深处、人性的深处;组织起了戏剧冲突,却多是外部的浅层冲突,进入不了人物内在精神世界的深层冲突,即便进入了也浅尝辄止,无法抵达更丰富更复杂的人的情感世界。很多剧作在结构上还不过关,在语言上还不够精到。这些也是我们的问题。 我们经常小富即安,心浮意躁,满足于一个戏的成功,陶醉于鲜花、掌声和媒体的狂欢,久而久之,我们变得严重缺少危机感和突破意识,我们的创作也会一再重复自己举足不前,丧失了前行的目标,丧失了决然前行的勇气和动力,乃至背离从事戏剧创作的“初心”。 我们正处在一个迅猛变化的时代,生活本身日新月异地快速向前发展,各种价值观念相互激荡,各种文化相互撞击,人们的审美观在不断更新之中,同时,我们又处在市场化和全球化等多重力量的挤压之中,这样一个“情境”对创作者充满了挑战,不进步则停滞退步,不在内心凝聚起强大的艺术力量,就无法应对这些挑战,无法走得更远。 关注人、关怀人、表现人、开掘人 近年来,外国优秀戏剧纷纷涌入中国。看《安魂曲》《乡村》《英雄广场》《兄弟姐妹》等很多高水平的外国戏剧演出,总是让我们深感差距,深感当下中国戏剧的种种欠缺。我们的戏剧尚难与世界最高水平的戏剧平等地、深层次地展开对话。我们仍在低起点上滑行起落,观念和思维还处于向旧戏剧告别、向真正的戏剧前行的阶段。拿出世界上最优秀的戏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国戏剧本有着历史悠久的戏曲文化和民族民间文化,但这100年间,戏剧文化的长河“断层”、“断流”严重。一方面,我们仍没有建立起强大的戏剧人学传统,另一方面,我们也没有把中西戏剧文化精髓融会贯通,从而形成高水准的戏剧传承和戏剧精神的“链接”。这使得我们的戏剧在整体发展上缺少强大而丰沛的文化支撑,在内涵意义上,缺少强大的戏剧人学方面的传统,使戏剧的发展获得精神滋养,在审美形式上,对古老的东方戏剧文化精华也缺少生生不息的薪火相传。当我们以戏剧的方式表现人、书写人时总是不那么从容和深厚;当我们试图构建新的戏剧世界时总有些茫然若失。反观俄罗斯戏剧、西欧戏剧,它们都有自己深厚的人文传统和戏剧传统,仿佛一条精神的河流绵绵流涌,滋养着一代代后来者。他们的求新求变都是在这样一条传统河流中行进着的。戏剧是需要这种滋养的,大到一个时代的创作,小到一个创作者,只有汲取文化滋养才能生长茁壮,如土壤贫瘠则果实繁茂便难,若底座不牢基础不稳则免不了会出现困惑摇摆,显得定力不足。这一切都真实存在于创作者内心,不能完全归因于外部环境,需要戏剧人勇敢地直面它。 当今世界,舞台艺术日趋多元多样,戏剧人可以有很多种选择,有很多条道路可以走,但无论行走在哪一条路,无论选择做什么样的戏剧,都必须坚持从人出发,关注人、关怀人、表现人、开掘人,都必须捍卫艺术的尊严,坚守戏剧的品质,不断向真正具有艺术人学品质的戏剧挺进,这是中国戏剧的必由之路,否则我们将走上死路、绝路、不归路。 要在困境中寻求突破,戏剧人首先要做的是坚守和坚持,不能妥协、退缩,尤其不能放弃艺术理想,以种种借口躲闪逃避,知难而退绕路而行,都是懦夫的表现。坚持和坚守的大前提之下才能言及探索道路,寻找方向,寻求突破。其次,我们要在生活和创作中不断积蓄各种精神能量,使自己更加强大,既有能力应对复杂的外部环境,也有能力不断挑战自我、超越和提升自我,用最好的作品说话。志同道合的创作者还应组成一个个强力团队,以团队的力量强力突围。每个戏剧人,每个创作团队向前迈出一小步就会汇成中国戏剧整体的步伐。我相信,我们最终会走出困境,步入全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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