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艳 刘鹏艳擅以男性口吻来开始小说叙述,机智灵动的插科打诨下随意布撒排兵,带着些戏谑、调侃,但一些转折、沉郁甚至伤痛总悄悄埋伏在其后,这是她呈现的小说与生活之间的逻辑:从滑稽的一面看待这个给予我们迎头痛击的世界。 “故事脱胎于偶然”,刘鹏艳相信这种“偶然性”,“事实上人生大多数故事都具有偶然性,在命运的大逻辑上更像是兴之所至的一次性消费”。偶然带来未知却别具意味的人生转向,这也让一切变得有趣,她的小说里常有这种随兴所至的偶然,依托的却是生活的真实况味,“掩耳盗铃地造梦,自以为是地思考,把有意义的东西写得有意思”。 写作让刘鹏艳把自己看得更清楚,她在小说里完成对自我的解读,“一方面深刻,一方面清澈”。因而她总希望能够提供一个多元的文本空间,放置自我与思考。但她却不在意别人的解读,这不是她这个“造梦者”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解读世界的方式,附和从来不是美德。” 记者:你有几篇小说都是以男性口吻来叙述的,这似乎是有意为之,为什么会选用男性视角?在表达主题、叙事态度上有什么特殊的考量吗? 刘鹏艳:以男性视角来讲述故事,大抵上是出于对女性话语系统不够自信,毕竟这还是个男权社会。没有抵触的意思,纯粹是“文化自觉”,调侃或者调适,乃至更多的意义符号,随阅读者去解码吧。我们得承认,大多数人都是分裂的,必须找到一个有效的方法,去统整并不那么强健完整的人格,文学艺术是其中的一种。女性叙事的作品也有,更婉约和情绪化一些。交替使用两种性别视角,是想展示世界的不同侧面,也拓展自己的心理疆域。至于主题的考量,并不那么严肃,“写什么”是兴之所至,关键是“怎么写”。 记者:小说《世家英雄撰》,在我看来“世家”是颇大的一个词汇,你用此来叙述了祖、父、“我”三代人的形象,有意味的是,祖与父似乎都有一个“英雄”的底子但最后或湮灭于无闻或降落到庸常,而“我”更是这个时代里苍白、疲弱的小人物,与“英雄”无关。 刘鹏艳:拥有“英雄情结”算是一种情怀吧,所以初衷是写英雄,但写着写着发现“英雄”在历史框架下其实一直是个变数,因而就有了这种颇具流动性的塑造。三代人物都有我的家族和身边人的影子,我想他们并非社会少数,他们所具有的代际特点,很大一部分是这个社会的时代创痛造成的,呈现出来,思考也就出来了。文本是复义的,我希望提供一个多元的阐释空间,总的来说,我说什么并不重要,我更看重的是你读出了什么。 记者:你是一个相当成熟的写作者,石一枫说《世家英雄撰》显示了同辈作家的一种焦虑:文学训练充分,熟悉小说套路,因而渴求打破套路,但有时候“求变”会导致“低水平发挥”。他说你并不是如此,很大原因可能是你在求变的同时保持了小说本质的特性,即是对人物的关切和对生活的反思。事实确乎如此吗? 刘鹏艳:一个写作者有写作焦虑是很正常的,恰如一个母亲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总有各种母性的焦虑。正是因为有这些焦虑,才推动主体完善和进步,重要的是控制焦虑而非被焦虑所控制。一个母亲要对自己的孩子和教育方式自信,一个写作者也需要对自己的作品和写作方式自信,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小节。我们永远不知道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这也正是我们在养育过程中最可期待的——长成他自己最好的样子就OK,这就是我的理念。 记者:有一点是看过你小说的人都认同的,就是你对生活的关切。就我有限阅读的几篇:《红星粮店》《月城春》《合欢》《世家英雄撰》,你探寻生活的触角是多样的,佐以流利、明晰的语言,在历史与当下的交错中反映生活的纹理以及附着在之上的各色人物。 刘鹏艳:写小说是我对生活的一种发言,所以与生活切近,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没有生活,我想也没有小说,这是小说的第一个维度。从毛茸茸的生活质感中提炼出艺术的美感,这是小说的第二维度。它需要一定的技术训练和文学修养,但是也并不难达到。第三个维度则时常令我困惑,这就是小说蕴含的思想。一部没有独立思想的小说是没有灵魂的,然而在这个时代,各种思想杂花生树,又有哪一种是独属于你的漂亮的思想呢?为此我时而努力,时而懈怠,因为往往会陷入循环论证的圈套,生活会给思想设置障碍。希望自己终生葆有这样的兴趣,脚踏实地地生活,天马行空地思考。 记者:回归到小说风格,你的小说叙述总给人一种感觉,酣畅快意,机智灵动,但一些转折、沉郁甚至伤痛潜伏,转而渐明,人生的实味、生活的本相或者就是这样的:看似可以随意戏谑的生活里是沉重的真实,你似乎比较热衷于这样的叙事风格。 刘鹏艳:正如你所说,这可能就是我看到的“人生的实味、生活的本相”。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相信大多数人的一生都历经浮沉,而不可能总那么风光无限。但无论如何,我想从滑稽的一面看待这个给予我们迎头痛击的世界,毕竟每一天太阳都照常升起,客观环境和事件就摆在那里,而你需要为自己的生活质量和情绪负责。放在更为宏阔的时空里看,我们眼下经历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所以暂时的起落也并不值得斤斤计较,你可以沉痛地看待命运的不公,也可以微笑地面对命运的调戏,做人随便一点,不是让你看起来更可爱吗? 记者:最初你是做评论的,小说是后起的一种写作,尽管起步并不早,但很得心应手。 刘鹏艳:2004年读中文系的研究生,就开始“研究”小说,写了一些评论,其实真正的野心是写小说,但环境不允许,只好引而不发。后来隔了好多年,进入某文学期刊做编辑,写小说就水到渠成了。总的来说,写作面貌还是偏理性的。之前的“研究”对写作肯定有影响,好的方面也有,坏的方面也有。但我想不必拘泥于它的好坏,写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好了,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也不是他的错,是各种因缘际会促成的。我想说的是,写小说得感谢我儿子,没有他,未必有一个写小说的母亲。他快出生的时候,我辞了职在家安胎,那时候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正经写过一部小说,以为就这样了,只能做做“研究”,或者别的什么与小说不相干的事。但有趣的是,胎动和心里的躁动竟然合成了某种神秘的和弦,我终于在键盘上敲下了第一部武侠小说,作为送给初生的孩子的礼物。生完孩子,重新找工作,恰巧进入一家杂志社,写小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现在也写小说,也写评论,甚至写童书,它们使我的人生完整,一方面获得深刻,一方面获得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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