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原:你报志愿了吗?
与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这样的赫赫名声相比,陈平原有一个更为人们广泛接受的雅号——“平原君”。他的为人,与他的名字“平原”一样,平静、仁厚、亲和。在称呼包括记者在内的陌生后辈时,他总是在名字后面加个“君”字,谦逊有礼,颇具民国之风。同时,做事又认真不苟,说一不二。 陈平原出身于汕头农业学校的教师家庭,在当地乡村,他家的藏书“富甲一方”。读博期间,他与从事晚清文学研究的夏晓虹结为夫妇,成为北大一对著名的“学术伉俪”。他曾闲刻一枚藏书章,表现夫妻两人坐在一盏台灯下读书的场景。 刚刚由花城出版社推出的新书《阅读·大学·中文系》里,陈平原结集了51篇媒体答问,围绕着让中国几代读书人魂牵梦绕的“中文系”“阅读”“大学”,款款而谈。 中文系就是为你的一生打底子——答《钱江晚报》记者屠晨昕问 本文选自《阅读·大学·中文系》 关于新书和中文系 《钱江晚报》:您为何会想到推出以中文系为题的一本新书? 陈平原:三年前,为纪念北京大学中文系创办100周年,我曾撰写了《“中文教育”之百年沧桑》,其中提及:相对来说,本国语言文学(以及历史、哲学、宗教、社会、经济等)的教学及研究,集中最多的精英,也最有可能深入展开,并对社会产生较大的影响。 因此我以为,中文系师生有责任介入当下的社会改革以及思想文化建设。不是不要专业,而是在专注自己专业的同时,保留社会关怀、思想批判、文化重建的趣味与能力。说到底,“人文学”是和一个国家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不仅是一种“技术”或“知识”,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怀”。很可惜,这种“情怀”在当下专业化大潮冲击下,正日渐衰退乃至失落,因此,我觉得有必要为“中文系”写一本书。 《钱江晚报》:中文系被人们看作是“万金油”,什么单位都能去。在普通人看来,中文系毕业生可以适应各行业各种需要较好的文字功底的岗位,但并不适应专业技术性比较强的职务。您如何看待这种社会观念与现状? 陈平原:北大中文系本科毕业生80%进入研究院,很多人日后成为专家学者,不过,这在国内是特例。我们就说一般意义上的“中文人”,到底何去何从。 今人喜欢说“专业对口”,往往误将“上大学”理解为“找职业”,很多中国大学也就顺水推舟,将自己降低为“职业培训学校”。 在我看来,当下中国,不少热门院系的课程设计过于实用化;很多技术活,上岗前培训三个月足矣,不值得为其耗费四年时光。相反,像中文系的学生,研习语言、文学、古文献,对学生的智商、情感及想象力大有裨益。走出校门,不一定马上派上用场,但学了不会白学,终归会有用的。 中文系出身的人,常被贬抑为“万金油”——从政、经商、文学、艺术,似乎无所不能;如果做出惊天动地的大成绩,又似乎与专业训练无关。可这没什么好嘲笑的。中文系的基本训练,本来就是为你的一生打底子,促成你日后的天马行空,逸兴遄飞。有人问我,中文系的毕业生有何特长?我说:聪明、博雅、视野开阔,能读书,有修养,善表达,这还不够吗?当然,念博士,走专家之路,那是另一回事。 《钱江晚报》:您曾经撰文讲述了一件事,您在北大医院看病,大夫看您名字眼熟,就猜您是哪个学院的,猜了一圈也没猜到是中文系。这样的尴尬是否说明,如今中文系的社会地位在下降? 陈平原:中文系的地位,前些年的确是下降了,但现在其实有“触底反弹”的迹象。三年前北大百年系庆时我就说过,文史哲等人文学科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今年,我遇到的各大学中文系主任都说,这几年招生的质量在上升,生源比前几年要好得多。中文系学生的就业,也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困难。 当今世界,无论“语言”“文学”,还是“历史”“哲学”,都不可能成为门庭若市的显学;但中国的人文学科正逐渐走出低谷。 关于大学学风 《钱江晚报》:您有着“平原君”的雅号,学生们都特别喜欢您的儒雅、宽厚。在上课以外,您平时指导学生有什么独特的方式吗? 陈平原:我坚持了好多年,每周跟自己指导的研究生吃一次饭。不是下馆子,而是下课之后,师生各自打来饭,在教研室里边吃边聊,或专业研究,或生活琐事,或热点新闻。偶尔也会带他们出去春游、秋游或学术考察。在这种轻松的场合,更容易讨论一些即兴的、新潮的、大家都没把握的学术问题。 我和夏晓虹各自指导的研究生因专业相近,组织了一个读书班,轮流做报告,互相切磋。我们有时也参加,但主要是学生们自己做。 《钱江晚报》:您在《花开叶落中文系》一书中提及,行政化干扰,学风浮躁、急功近利,不仅是中文系和人文学科,也是中国大学教育共同面临的问题。为何我们的教授普遍比较浮躁? 陈平原:中国大学之所以格外浮躁,很大原因是我们面对的诱惑太多了。教授从学校里获得的报酬,很可能比不上从外面得到的,这就使他们很难安心教学。 我曾说过,今天中国最大的问题是“正业报酬太少,副业收入太多”。 国外及港台大学的薪金制度比我们合理。我在香港中文大学当讲座教授,他们给我的薪水很高,但有一点,以后学校让你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再有额外报酬。 而我在北大教书,正式薪水很低,但有这个补贴那个奖励,合起来高于基本工资。目前全国大学都是这个样子。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个好的管理制度。 我们大家现在都“生活在别处”。以大学为例,门卫在读书,学生去打工,教授在走穴,老板来讲课,校长做课题,官员忙兼职。在一个正常社会,本应各司其职;你可以有业余爱好,但“副业”不能成为“常态”。否则,所有的人都不敬业,事情必定一团糟。在我看来,今天中国大学里老师们教学不够用心,是整个大环境决定的,不是几句道德说教就能解决的。 《钱江晚报》:2012年9月,您从担任了4年的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职务上卸任,重新回归一名普通大学教授的身份。或许很多人不能理解,您为什么做出“弃官”的选择? 陈平原:放长视线,系主任、院长、校长乃至部长等,都没什么了不起;作为读书人,若能成为一个大学者,那才是最值得骄傲的。系主任原本就不是“官”,故无所谓“弃官”一说;只有在中国大学,才有将系主任等同于“处长”这样的“奇观”。 我当然知道,戴着“北大中文系主任”的帽子,游走四方时,还是比较吃香的。可读了这么多年书,还被这些虚名所羁绊,那就太没出息了。现实生活中,“当官”的好处确实很多,读书人若不能超越这些“利益计算”,那是做不好学问的。 关于阅读趋势 《钱江晚报》:之前在做客《锵锵三人行》时,您谈到,当人把记忆交给电脑、手机后,人脑会迅速衰退。如今许多人都遇到了提笔忘字的现象,人们的阅读趣味,是不是也会随着技术手段的改变而转移? 陈平原:信息技术上的革命,确实改变了很多人的阅读习惯。我担心,读书本、读报刊、读电视、读网络,还是在读手机,这五种不同的阅读方式,本代表着知识传播道路上的不同阶段,如今同台竞技,让大学生们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选择。 最怕的是,整天在网络上东游西荡,表面上忙忙碌碌,实际上收获甚微。还不仅是阅读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心情——面对网络上排山倒海、五花八门、激动人心、不读就OUT的信息,你还能沉得住气,潜心阅读思考吗?说句玩笑话,当下中国的读书人,可真是“五色令人目盲”。 《钱江晚报》:周作人曾说,庸劣之书,“非特无用,且为大害”。在数字阅读时代,“庸劣之书”更是俯拾皆是。现在的读书人比以前来说,更需要选择的眼光与自我阅读的定力…… 陈平原:书有好有坏有雅有俗,但一般来说,相对于整个文化生产,经典的书还是更值得阅读。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层次的经典。有2000年的经典,有200年的经典,有50年的经典。能在读书人书架上长期站立的,就算经典。 林语堂说过,他喜欢读极上流的书和极下流的书。我们应该读自己喜欢的书,为自己而读书。 阅读·大学·中文系 陈平原 著 《阅读•大学•中文系》是著名学者陈平原将近年来公开发表的答记者问和口述,加以修订结集成书。本书收录五十多篇答问,所收各文,作者略有修饰,并修改了大多数的标题,但已在文后注明刊出时标题,以便检索。本书以“阅读”“大学”“中文系”,这三个关键词为重点,作者通过答问的形式,对当前社会以及学界的一些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于阅读: 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全凭个人兴趣地读书,那样的“漫卷诗书喜欲狂”,才是读书的理想状态。 关于大学: 当下中国大学,有生气,但乱哄哄,通病在于急功近利,无论老师、学生,治学都不够踏实,也不够从容。这种状态,必定倾向于零敲碎打,要出大学问,很难。 关于中文系: 中文系的基本训练,本来就是为你的一生打底子,促成你日后的天马行空,逸兴遄飞。 怀想中大 陈平原 著 本书是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的散文集,既是一位中大学子对母校及师长的怀想,也是一位学人对当代大学教育的思索。在作者笔下,往事、故人、旧物皆有意蕴。展卷其中,读者能感受到这位著作等身的学者深厚的学养,也能感受到这位中大学子一颗拳拳的爱校之心。 书分三辑,第一辑从一名中山大学中文系七七级大学生的视角,谈及作者如何进入大学校园,怀想三十年前的读书生活,捡拾那些失落在康乐园的记忆。第二辑怀念师长,忆述黄海章、董每戡、陈则光、吴宏聪等诸位著名学者,他们执着地行走在自己的学术道路上,努力保持独立的学人品格。第三辑收录了四篇作者在中大的演说辞,对当下大学文化及高校教育进行了针砭与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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