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新蕾出版社出版的《青云谷童话》,是徐则臣为儿童创作的童话,讲述了发生在青云谷的奇幻故事。在本文作者李浩看来,《青云谷童话》在徐则臣的个人写作史上有着特别的意义,“一方面,他当然完成了从所谓成人文学到儿童文学的转向和跨越,而更重要的是,他把他在成人小说中所表现的那些‘优质’——譬如故事生动曲折、妙趣盎然,譬如建构阔大、意蕴深长——也带入到了儿童文学的写作中,几乎没有丝毫的减损。” 《青云谷童话》 出版社:新蕾出版社 作者:徐则臣 著;赵希岗 绘 出版时间:2017年04月 曹文轩先生说:“《青云谷童话》在则臣的个人写作史上,也许有着特别的意义。”他又说,“则臣既然来了,理所当然就应该奉献一部不同寻常的作品,让它成为这片天地(儿童文学)里的新风景。”在我看来,曹文轩先生语出真诚,中肯中的。我也认为,《青云谷童话》在则臣的个人写作史上有着特别的意义,一方面,他当然完成了从所谓成人文学到儿童文学的转向和跨越,而更重要的是,他把他在成人小说中所表现的那些“优质”——譬如故事生动曲折、妙趣盎然,譬如建构阔大、意蕴深长——也带入到了儿童文学的写作中,几乎没有丝毫的减损。我更为看重,他在《青云谷童话》中得以更敞开地释放自己的想象力和幻觉,强化了某种“怪力乱神”。这其实也是我对徐则臣的一种暗暗的期待,如果说小长篇《王城如海》那种怪力乱神的超现实还只是一只微小的猴子的话,那进入到《青云谷童话》,“超现实”就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它叫“古怪”,它既可能是猩猩也可能是熊,或者各取其半。《青云谷童话》依然有对现实的直面,有生动曲折和妙趣盎然,但它多出了轻逸和飞翔感。当然,这个飞翔始终是有根的:“它到哪里,大地就会像布匹绵延不绝地铺陈到哪里。” 与此同时,它也的确不是那种寻常的、我们司空见惯的、按照我们想象的“儿童”趣味和想象完成的儿童文学,它不在“那个”的套路里面,它是“这片天地里的新风景”。在寻常的、司空见惯的儿童文学中,我们的写作者们时常会猜度“儿童”的趣味、智力、认知、审美,而这一猜度有时以降低作品的文学性为前提,说实话多数时候我们其实是低估了儿童和他们的智商水平。如果我们阅读一些作家、学者或什么伟人的传记,会发现那些大作家、大哲学家和伟人们都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我们以为他们不会读懂的书、不会理解的书、不会有兴趣的书,然而事实却是:那些经典性的,甚至属于成人的,甚至在成人的阅读中都显晦涩的图书曾给童年的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滋养,拓展了他们、塑造了他们。《青云谷童话》是不同的,它重要的不同点就在于它的写作者徐则臣与他的“小读者”完全是平等的,他尊重那些(或更尊重那些)“小读者”的智商和审美,认为他们不需要自己屈膝来迁就,他觉得自己所说的这些他们能懂,在写作过程中他也必须把他们当成是平等交流的对象,甚至是博弈的对手来看待。曹文轩先生也坦言:“这之前,我们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即使听到过,也不是这样讲这个故事的——通常我们不这样讲故事,不用这样的腔调讲故事。我们的儿童文学不曾用过这样的叙述口吻……”是的,徐则臣的《青云谷童话》是不同的,故事是不同的,讲述方式是不同的,使用的叙述口吻更是不同的。它所带来的应是一种全新经验,它的出现也许真的会成为话题。 在阅读《青云谷童话》时,我也悄悄地和我读过的文学,尤其是儿童文学做着比较,我想到的更多的是乔伊斯,更多的是鲁西迪的《哈伦与故事海》,是《巨人传》或《唐·吉诃德》……徐则臣的《青云谷童话》与我提到的这些作品毫无相似之处,我之所以想到它们是因为它们都不是专门为孩子写的,它们都有某种经典性,是可以影响一代代人的阅读和审美的书。 在《青云谷童话》中,与过去的作品有“相似”或者说同构关联的应是两个故事:一个是中国的桃花源,一个是《圣经》中的诺亚方舟。徐则臣所描绘的青云谷,显然具有“世外桃源”的诸多性质,譬如青云谷人世世代代和“外面”疏离的关系,譬如他们基本可做到的自给自足,譬如谷里的青山绿水没有经历“时代”的纷扰和动变,譬如那种安逸和谐以及“不知魏晋”的简朴,譬如青云谷人曾经拥有的那种“整体性”……和谷里世界的存在相对照的是一个“外面的世界”,一个科技发达着、商业发达着、雾霾笼罩着、疾病扩散着、动物消失着的物质世界。丰总和她的“创世集团”就是顺着“桃花源记”中所提供的曲弯的水路进入“青云口”的,徐则臣在小说中说:“外来人的闯入势不可挡” 。这一势不可挡将为青云谷带来巨大的变化,故事就是由此开始的,徐则臣让科技的、资本的、欲念的、“现代化”的、“创世”的……一一进入青云谷,它们以“一千四百二十六条船”的庞大阵容侵入到青云谷人的旧生活,那接下来的发生就是——徐则臣运用现实、虚构和幻想风生水起地讲述着接下来的故事:猎人、绘画爱好者古远峰的儿子古里学会了动物的语言,和似熊也似猩猩的动物“古怪”成为了朋友;创世集团的“外来人”开始帮助建造“最美好”的青云口纪念碑,然而这一工程遭受着莫名的阻挠,古怪也参与其中,不过它也因此卷入“另一个阴谋”;青云福邸,这个建筑在青云谷里的房地产项目会改变什么,而古怪和青云山里的动物们被捉进笼子里去时,古里的营救又将如何进行,他需要用怎样的方式“集合”山上的动物们?随着营救计划的展开,故事的高潮来了,诺亚方舟的故事也来了:外来人在青云谷的建筑最终挖通了贮含在山体中的暗河,形成了洪水……充当方舟的是一块门板,在这块门板上有人,有“古怪”,有“睡神”猫头鹰,有老鹰和喜鹊……最后一章,徐则臣让故事又一次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才是青云口”,他在童话开始时埋伏下的地图的伏笔派出用场——在桃源深处还有另一个桃源,我们相信创世集团在前面这个桃源所犯的错不会被带入到下一个桃源中去,也许。 故事太诱人了。它让阅读者的心,跟随故事的起伏而起伏,你难以放下。 在所谓的成人文学中,徐则臣就以文词生动优美、情节编织能力强、故事雅俗共赏而闻名,在这部童话中,他的这一切都得以足够的保留,而且,因为童话的虚构性质,他更赋予其超现实的轻逸和奇幻的想象,让我们领略属于童话的虚幻之美、波澜之美,以及叙事、结构上的精心。在所谓的成人文学创作中,徐则臣也一向重视讲述的“意义”,他从不甘于只讲述一个顺畅的故事,不甘于只做一个夸夸其谈的讲故事的人。在这部《青云谷童话》中他依然如此,他希望自己的童话是有意义的,在故事中,他有着呼之欲出的潜台词。雾霾由《王城如海》追至青云谷的谷口,这雾霾也依然有着它的双关性:物理或化学意义的雾霾,以及浸染至人心和肺叶中的雾霾。事实上,那些进入谷中的外来人,那个有着“大气魄和大梦想”的创世集团应属于雾霾的携带者,就像某类带菌者一样,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将浸入到身体和灵魂里的雾霾带到了青云谷……“环境问题究竟会怎样改变我们的世界?如果这个世界终将被改变,改变的路径可能会有哪些?这个世界,还有哪些东西形如雾霾,正在或者已然改变了我们的世界?”这是徐则臣在《王城如海》中提出的问题,也是这部《青云谷童话》依然要面对的问题。他竟然试图把这样有些严肃、有些重量的问题提给孩子们,愿意和他们一起面对和探讨。我相信,在阅读曲折故事的同时,那些小读者们也会做出自己的思考。耐人思考的小说是好的,愿意思考的孩子是聪慧的。 野心勃勃的“创世”最终凿出了洪水,它对之前的桃源来说是另一重的毁坏。不,善于思辨的徐则臣不会选择只站在某一方,说一方好就代表它全好而另一方就是坏的,另一方的所有都是坏的……他没有,他当然没有。我们看到,他没有让青云谷完全自足:它缺乏盐巴,这一必需品必须来自谷外,我想我们明白他的意思,一种截然的自足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合理的;在童话的第二节,徐则臣谈到“不管谷里的生活如何自足,外头世界来的那些新鲜便捷的高科技产品,也让他们不得不弯腰低头”——这是事实,我们一定要看到的事实,第四节谈到青云福邸,他列举了许多“新生活”可能带来的便捷舒适,这对青云谷人来说当然是诱惑,它也确实有它的“美好”之处,创世集团和它的代表小范所说的也并非仅是口是心非或夸夸其谈。正因为它不能被简单判断,轻易下结论,所以青云谷人才有那些犹豫、拒绝和不安…… 小男孩古里用他的方式学习了既像熊也像猩猩的“古怪”的语言,学习了猫头鹰“睡神”的语言,他因此获得了和其他不同的动物的交流渠道,这让他的世界变得丰富而宽阔。我想,阅读这本《青云谷童话》,也是孩子们与成人相互理解与学习的一条交流渠道(当然也是作家徐则臣与儿童世界的一条交流渠道),这种互通会让我们都变得丰富和宽阔起来。毕竟,我们面对的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太阳和同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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