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幸先睹由李莉编剧、王青导演，上海京剧院傅希如、杨扬、鲁肃、董洪松等主演的“红岩题材”新戏《浴火黎明》，灵魂为之一震。审美直觉告诉我：一出超越了我的审美经验，在结构、创作思维上有突破、有新意的好戏诞生了。
    首先令我想到的，是不久前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座谈会上讲过的一段十分精辟的话：“哲学社会科学是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是推动历史发展、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其发展水平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思维能力、精神品格、文明素质，体现了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哲学通，一通百通。能否从哲学层面的创作思维上寻求突破，是文艺创新的关键。作为“红色文化资源”的“红岩题材”，文学、影视、戏剧乃至美术、音乐等各种文艺形式的作品可谓多矣，但进入文艺画廊能代代相传的艺术形象，总结起来，不外两类：正面的坚贞不屈的英烈人物形象，如江姐、许云峰、华子良等，反面的则是叛徒甫志高和杀人恶魔徐鹏飞等。这在人物形象创作思维上，基本上是二元对立、非此即彼。这当然也是有其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的。然而艺术要发展,则必然忌重复，贵创新。《浴火黎明》给人最强烈的灵魂震撼，正是它在舞台上除了“执其两端”，继续成功塑造了“红岩艺术画廊”里已有的上述两极人物形象英烈邵林、许志峰和叛徒刘国定之外，又“取法乎中”，成功塑造出一个在两极之间的“新的熟识的陌生人”——在黎明前的浴火中重生的范文华形象。他苦大仇深，为市委书记刘国定所拯救、所培养，成长为邻水县委书记。他的悲剧，植根于误把刘国定个人当成了党来崇拜、来报恩，把信仰附属在刘国定身上。被捕入狱，他发现自己与百余名地下党员皆被自己迷信的刘国定出卖，党的组织惨遭破坏，顿时，信仰崩溃，前途迷茫，立场动摇。在这紧要关头，同样被捕关押在狱中的县委副书记邵林，坚定而机敏地从敌人审讯中洞察出范文华尚未供出党的武装力量的重要机密，为了保护党的重要机密和组织实力，也为了挽救几近失足、动摇迷茫的范文华，她向狱中地下党组织建议，通过绝食、办狱中《挺进报》等革命斗争，终于促使范文华完成了灵魂的反省、精神的自赎，重新回归到革命队伍。邵林形象源于江姐形象，又在独有的审时度势智慧和厚德宽容胸怀上增添了新的美学风采。而范文华形象，则堪称《浴火黎明》的独特创造，可望成为崭新的精神正能量的艺术形象。编剧李莉以这种执其两端、取法乎中、兼容整合、全面辩证的和谐思维超越长期影响和制约创作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好走极端的单向思维，这是文艺创作在哲学思维层面的一场深刻变革，其普遍意义应予珍视和推广。其实,李莉的戏曲剧本创作，可贵之处正是她一直行进在这条创作思维不断突破的创新之途上。京剧《成败萧何》，前人写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却进而揭示出“成败岂能由萧何”！越剧《甄缳》，从网络小说到长篇电视剧都写了“封建后宫文化对人性的异化”和“宫斗”，而她却妙笔生花，将结尾改成甄缳执政掌权后“以德报怨”化解“宫斗”，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二
    我敬佩上海京剧院领导的胆识和文化眼光。这胆识显现了一种可贵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自觉认识到京剧表现红色资源和“红岩题材”的独特意义和价值，自信这样的新编京剧具有永恒的认识意义与审美价值，能够为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提供强大的精神正能量，既能培养京剧新生力量，又能赢得观众。因此，对这一老题材进行新开掘，实现题材资源的最佳配置，尤其是强调聚焦于“狱中八条警示”，揭露刘国定叛变根源于经济上腐败和道德沦丧，打通了这段历史与当下现实的内在通道，大大增强了作品的现实意义。我还欣喜地看到，舞台上饰演范文华的傅希如、饰演邵林的杨扬、饰演许志烨的鲁肃等，通过去重庆红岩村、上海龙华监狱深入生活采风学习，敬畏革命历史，走进英烈心灵，感悟理想信仰，不仅在彰显人物精神风采和人格魅力的思想深度上,而且在京剧艺术的表现力度和美学张力上，都可圈可点，有长足的进步。这种让京剧薪火相传、后继有人的文化战略眼光，值得称道。
    三
    《浴火黎明》之所以起点高，首场演出便立住了，重要的一条还在严格遵循了京剧艺术的审美规律。京剧首先要“各美其美”，高场自身的审美优势；其次才是“美人之美”，学习借鉴其他姊妹艺术之长为己所用，化为己有；在此基础上，继承创新，实现“美美与共”。《浴火黎明》明显消融了如现代京剧样板戏的成功经验，注重主要人物核心唱段的精雕细刻，靠这些核心唱段去展示人物精神世界的心灵嬗变轨道，刻画人物的人格气质。虽为首观，傅希如饰演的范文华、杨扬饰演的邵林、鲁肃饰演的许志烨，都有令人过耳难忘的核心唱段响彻脑际，让人刮目相看这三位青年新秀。原本擅长文武老生的傅希如、专攻花旦的杨扬和麒派传人鲁肃，都既较好地调动了原有的艺术积累和创作动力，又在塑造新的人物形象上大有长进。这出戏较好地以现实主义精神与浪漫主义情怀去观照革命历史中的狱中生活，在舞美设计与场面调度上强化意境与诗意，邵林产子这个新生命的出生，象征着新中国的诞生。虽然全剧的史学品位与美学品位以及唱腔、舞美、场面调度上还有较大的精致、升腾的空间，但无疑这是一出起点高、基础好的必须抓住不放、精益求精的好戏。
    笔走至此,我又想起了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大学讲的“三个离不开”：历史要前进，改革要深化，“离不开哲学精神的指引，离不开历史镜鉴的启迪，也离不开文学力量的推动”。《浴火黎明》雄辩地证明：是艺术创新也要学习、领悟、践行这“三个离不开”。创作思维的创新离不开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精神的指引，离不开革命历史这面镜子警鉴的启迪。当然，当经过加工打磨、更臻成熟的新的范文华艺术形象深入民心后,它必将化为强大的独具警示意义的精神正能量,去帮助人民推动历史的前进，去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