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6年7月,王晋康获得腾讯书院文学奖“年度小说家”奖项。评委会的授奖词为:“王晋康是科幻文学新时代最重要的开拓者,他纵横天宇的想象和思想实验式的写作,赋予这一文类新的灵魂与未来”。 《天父地母》是《逃出母宇宙》的续篇,是科幻小说家王晋康“活着三部曲”的第二部。《逃出母宇宙》为整个大故事设置了最初的框架:年轻的民间天文学家楚天乐发现整个宇宙得了绝症,他预言了宇宙的终极灾难:太阳系将在近百年内毁灭!但以楚天乐、姬人锐、鱼乐水为代表的科学精英们仍全力使人类从灾难中逃脱。 《天父地母》则继续了《逃出母宇宙》的末日体验,在书的开始,危机即已降临:比宇宙真空暴涨导致的智力崩溃更可怕的是,成组的暴涨尖脉冲,对人类的“脑震”更加凶狠,造成的智力崩溃更加迅速,地球人已时日无多,败相已显。最后G星人扫荡地球,地球原生民只剩下了一个女人——储文姬。故事的结尾全然出乎意料,褚文姬的曾祖父,正是当年逃离地球至G星的储贵福。而G星人实际是穿着机器外壳的地球人变种。褚贵福没有文化,是一个粗人,在G星为了留下地球人的血脉,逃离宇宙灾变,对知识树进行了删减,宗教、哲学、道德伦理等“无用知识”统统被粗暴删除,而只留下所谓“硬科技”,导致G星人的野蛮、对武力的迷恋、军事科技的畸形发展。而没有文化的粗鄙之人褚贵福却被当作神一样的存在,这在王晋康看来,是对宗教欺骗性和唯科学主义者的双重反讽。2016年7月,王晋康获得腾讯书院文学奖“年度小说家”奖项。评委会的授奖词为:“王晋康是科幻文学新时代最重要的开拓者,他纵横天宇的想象和思想实验式的写作,赋予这一文类新的灵魂与未来”。腾讯文化近日对他进行了邮件专访。 腾讯文化:《天父地母》的结尾很有意味,对于灭绝了人类的G星人(他们本身又是人类远征舰队的后代),褚文姬放弃“杀戮式复仇”,而开始对G星人进行“教化式复仇”,是她充满痛苦挣扎的选择。这是否也能折射出您的基本世界观? 王晋康:我的基本世界观在一生中经历了很大的反复。青少年时期我是信奉“性善论”的,因为无论是共产主义式的教育还是儒家式的教育,“人性本善”都是一种基本设定。之后我经过文革的炼狱,多看了一些西方的科学人文著作(包括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等),才知道过去的信仰过于玫瑰色了。生物的进化包括人类文明的进化,最初都是以恶为基的,冥冥中并没有什么“善恶有报”的天道,能从先民时代存活至今的人都背负着先辈的原罪。在我即将步入古稀之年的时候,我更是擦去了青少年时目光中的玫瑰色,能够以冷静的清晰的目光来看待人性的本质。不过,大自然也并非只有黑色,在生物共同进化的炉火的锻冶下,大恶的粪堆上也长出了一支善之花,一支利他主义的大爱的花。善恶与生命同在。人类与动物界不同之处在于:动物界某一种群的善恶“丰度”是固定不变的,但人类随着社会的发展,善之花越来越粗壮,越来越强大,在现代文明社会中隐然已经成了社会的主流。正因为这一点,人性才超越了兽性,人类才超越了兽类。 现在,我青少年时期信仰的“性善论”并没有死亡,在现实的邪恶之火几乎把它毁灭殆尽时它又湼槃重生了——重生在“人性本恶”的大基石上。这似乎是悖论,但世界本身就建基在悖论之上。我觉得,与青少年时期的玫瑰色信仰相比,这种在洞察人性之恶后又死而复生的对“善”的信仰,才是真正强大的,足够坚实的,不会再因为目睹现实的丑恶而改变了。 这也正是小说中褚文姬的选择。 腾讯文化:小说中,小罗格在发现自己得以复活,是用了G星人的身体之后,他最终选择用意志力关闭了大脑同身体的联系,有尊严地死去。您如何看待小罗格这样的人? 王晋康:从理性和大局上讲,褚文姬的选择应该是对的,她着眼于文化之大同而不计较血统之小异(正如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包容精神),在内心的极度撕裂中毅然放弃血仇,用“教化式复仇”让G星人走出野蛮,从而使人类文明在外星种族中得以延续。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是新人类精神上的母亲。但从感性上说,罗格也是对的,甚至我个人更赞赏罗格的态度。罗格纵然理解褚文姬理性的选择,但作为地球上最后一个男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大脑寄生于G星人的身体,更无法接受用G星人的身体同妻子作爱并繁衍后代。他的自杀也许不够理性,但有可贵的血性。 腾讯文化:最后“神”出现,让褚文姬选择是否需要改写历史,让地球重新回到某个时空点,这就意味着褚文姬身边的地球人有复活的可能,为何褚文姬选择了拒绝? 王晋康:当褚文姬拥有决定历史走向的自由时,她实际无法做出决断:为了对付外星侵略,她只有回到地球的核子时代——以及保留人类的狼性;但如果任由人类的狼性泛滥,也许等不到外星人入侵,人类就会自相残杀,自取灭亡。说到底,对于生物(人类)群体而言,善与恶都是必要的。基于生物进化的最本质的机理,纯善与纯恶的群体都是本质不稳定的,最多存在于一时。人类只能在善与恶的中间游走,尽力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这个矛盾是深层次的,没人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不管他是多么声名显赫的圣人。褚文姬当然也只有拒绝了。 腾讯文化:小说里的“神”、“G星人”,最后其实是地球人,这一设置非常高妙,是否也是科学异化的一个表现? 王晋康:对,小说中的“神”和“G星人”其实来源于地球人。特别是,G星人更多是来源于中国人——不管那些“卵生崽子”来源于什么人种,但都是一位中国老头一手带大的,一直使用耶耶教授的方块字。虽然在几千年异星生存中已经极度异化,但有些血脉深处的东西是去不掉的。当然,从总体说他们是异星人,是穿着机器外壳的半机器人。这不光是因为科学的异化,也包括地理的异化。以生物进化论的观点来看,地理上的分离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足以使同一种群很快分流成不同的物种。 腾讯文化:小说中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耶耶一手开辟了G星上的科学时代,成了科学家妮儿心目中的科学之神。因而出现了最具反讽性的情节:由半文盲的耶耶主持,对人类知识之树进行了无情的删削。 王晋康:这确实是一个极具反讽性的情节,是由那个特殊环境造就的。这个事件的结果是两面的,一方面,它促成了G星科技的爆炸性发展,使他们得以逃离下一周期的宇宙灾变;另一方面使G星文明畸形发展,造就了一个只有科学理性而没有人文精神、极端尚武的种族,最终成了灭绝地球人的凶手。所以,小说写的不仅是科学与宗教的角力,也是科学与人文的角力。而作者的态度是明确的,那就是:二者只有和谐地共处,才会造就一个稳定的社会。 腾讯文化:您笔下的人物,比如靳逸飞、褚文姬等人,都是有具有科学理性、大智慧和高尚道德的人,是否有些太完美了?在刻画人物的时候,是否有考虑给他们设置一些作为普通人的人性瑕疵? 王晋康:这里面最典型的人物应该是耶耶,即褚贵福。这是一个暴发户,半文盲,为人鄙俗,言语粗鲁,极端自私,妻妾成群。他裸捐200亿建造褚氏号飞船的初衷,只是因为他思想陈旧,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让一家老小包括几房姨太太和私生子们都能在别的星球留下血脉。这绝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物典型。但在全人类生死存亡的特殊时刻,随着时代洪流滚滚而下,他的大私也转化为大公,他对自身血脉的关注转化为对人类血脉的关注。古人云,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这两者都是对的,而且后者(时势造英雄)可能份量更重一些。总而言之,《天父地母》中的英雄都是时代所催生的,也许换一个时代他们只是庸人甚至是反派,但在这个“天要塌了”的特殊时刻,他们的情操极度升华,天才超水平迸射。真实的人类历史正是如此,时代需要时就会出现摩西和耶稣,如果不是因为时代,也许耶稣只是一个穷愁潦倒的精神病人。 腾讯文化:“天父地母”这一标题,“天父”和“地母”,分别是谁? 王晋康:只是一个泛指,泛指那些在各种“人类”中,带领群体披荆斩棘、艰难生存、最终走向彼岸的领袖人物。他们在拯救族群的同时也升华了自身,成为天之父、地之母。 腾讯文化:小说里充满了虫洞、亿马赫飞船、六维时空泡这样一些硬科学的概念,这是否给读者设置了一个阅读的高门槛? 王晋康:《天父地母》是《逃出母宇宙》的第二部,你上面说的硬概念大都是第一部中提出的,如果没有看第一部而直接阅读第二部,确实会有些阅读上的困难。《天父地母》的楔子部分稍显冗长,我是有意为之,是想在楔子的故事叙述中,分散地嵌入第一部的有关设定,尽量降低新读者的阅读难度。实际上,单就第二部来说,还是比较软的,除了“三阶真空”外,没有太硬的科幻构思。它着力写的是人类在生存之路上的拼搏,是人性的复杂,是科学与宗教的角力。无庸讳言,科幻小说确实需要读者有一定的科技知识,也就是有一个阅读的门槛。不仅读者如此,作者也是如此。我没有做过统计,但我相信,就某一文学品种作家群的平均教育水平来说,科幻作家群肯定是最高的。这不奇怪,这是由这个文学品种的特质所决定的。 当然,对于科幻作家来说,应该替读者预先消化这些硬的概念,尽力降低阅读的门槛,尤其不要在作品中出现知识硬块。只有把这件大事做好,才能把科幻这种“小众文学”变为大众的文学。 (完) “腾讯书院文学奖”简介:随着“互联网+”的理念提出,互联网构建连接着一切的新生态,文学广阔的大门至此打开,突破了“纯文学”的局限性,文学创作获得了全新的发展机会,普通大众压抑的阅读愿望也得到更充分的满足。腾讯书院文学奖旨在发起“新文学运动,致敬原创力”,丰富、拓展属于这个世纪的文学空间,为文学的多元化和阅读型社会的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2016腾讯书院文学奖”获奖名单:年度小说家 王晋康年度剧作家 万方年度非虚构作家 李宗陶年度专栏作家 毕飞宇年度诗人 胡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