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目前的网络文艺而言,普遍陷入了奇观陷阱——因为技术强大而过分依赖技术,力量集中在刺激感觉、营造奇观上,触及灵魂的艺术性明显不足 艺术家的审美理想和情感世界是驱动创作的重要引擎,而人工智能却是无心的机器,冷冰冰的物理组件,它可以承担部分工艺制造,但永远不能取代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 面对技术发展的诱惑,艺术家既要有开放的心态,又要有不移的定力,始终守护人类的灵魂和精神,否则我们将被技术带着迅跑,等不及落在身后的灵魂 在艺术发展史上,技术在创造工具、提供传播手段、创新艺术样式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当前科技发展一日千里,技术对艺术发展的影响呈现新的特点,似乎已经不满足于仅仅作为艺术家的帮手,而开始觊觎创作本身,意欲取而代之成为艺术的主导。在这场“争抢”中,感觉和思维成为两个主攻方向。 新技术造就新感觉,触及心灵还需艺术 先来看技术对人类感觉的重塑。当前大热的代表性技术就是虚拟现实(VR)。虚拟现实是一种在计算机上生成的、在可交互的三维环境中提供沉浸感觉的技术。在艺术领域,通过虚拟现实头盔可以把人的听觉、视觉、触觉甚至嗅觉、味觉,按照物理时空结构和因果关系重新整合起来,创造沉浸式体验,从而使艺术审美在虚拟世界中得以实现。如《我的世界》《第二人生》这些当前热门虚拟现实电子游戏的名字那样,人们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实现自己的第二人生。 以虚拟现实为代表的新技术正在改变艺术的格局。不同文明时期的艺术样式不存在先进与落后之分,不是取代和被取代的关系,各自都有其存在的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正如电影艺术是在工业时代光电技术的基础上吸收了传统文学、音乐、美术、戏剧等因素而形成的艺术形式,网络文艺是信息时代在计算机及网络技术的基础上,综合、吸收了传统艺术的精华并加以发展而成的新艺术形式。有统计数据表明,信息技术正在挤压传统艺术的空间,上世纪80年代,发行量超过10万份的文学刊物比比皆是,进入90年代之后,文学刊物的发行量连年下滑,不少刊物相继停刊。与此同时,《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6月,我国使用手机上网玩游戏的用户规模达到2.67亿。某电子游戏创造了同时在线人数突破600万的纪录。网络文艺的蓬勃与传统文艺的萎缩并非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其中的相关性不言而喻。 目前以电子游戏为代表的网络文艺而言,不同程度地陷入了奇观陷阱——因为技术强大而过分依赖技术,艺术创作过分集中在如何刺激感觉、营造奇观世界上,触碰灵魂和心灵的艺术性明显不足。在信息技术时代,艺术家的传统创作领地被侵蚀,一些艺术家感到很不适应,甚至有落后于时代之感。面对时代之变,挑战往往也是机遇。可以说,目前网络文艺刚刚起步,远未到达成熟期,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亟待艺术家参与其中、大显身手。 人工智能仅限于模仿,无法取代真正创造 技术“入侵”艺术创作的另一个方向是思维,代表性技术就是人工智能。谷歌人工智能阿尔法狗在围棋人机大战中战胜李世石掀起轩然大波,人们担心未来人工智能会超越人类,并且反客为主从人类的奴仆变成主人。不久前,荷兰一个广告公司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及3D打印技术,创作出一幅全新的伦勃朗风格的作品,这幅名为《下一个伦勃朗》的高加索人肖像画,头戴宽檐帽、身着白纱领黑衣,像极了一件来自17世纪的艺术作品,但实际上它并没有人物原型,只是人工智能数据分析的产物。在音乐领域,当前人工智能编曲软件可以模仿音乐家的风格编出曲子,类似巴赫、肖邦、莫扎特等古典音乐家风格的作品几可乱真。此外,人工智能还可以填词、写诗、作文。谷歌给人工智能看了一万多本小说后,人工智能写出了一部悬疑风格的微小说。微软人工智能进入模拟高考现场,与10位名家一起写2016年高考同题作文……用人工智能代替艺术家创作,已经成为许多跨国资本竞相研究的课题。 在这一现状下,我们稳下心神,大可不必惊慌。美国达特茅斯学院今年原本准备上演一场艺术领域的“图灵测试”,让机器和人围绕作曲、写十四行诗和写短篇小说等三项活动开展竞赛,看参与者能否区分出人的创作和机器的创作。这个比赛对任何人都是开放的,参赛者可以是学者,也可以是非学术从业者。然而,没有一家公司和个人正式宣布参赛。艺术领域的“图灵测试”无果而终,说明人工智能艺术创作还远未达到人类艺术家的水准,人工智能制造者目前仍然信心不足。 无论是《下一个伦勃朗》、人工智能的巴赫风格作品,还是谷歌人工智能小说,其共同“工作”逻辑都是模仿,区别在于模仿级别的高下、难度的高低——如果没有艺术家的原作,人工智能无从模仿,何来自己的作品呢? 创造性劳动被认为是人之为人的标识,艺术活动则是人类标志性的创造性劳动,它源自人类的心灵,这是与人工智能最大的差异甚至是无法填平的鸿沟。在艺术家的心灵世界里,审美理想和情感世界是驱动创作的重要引擎,而人工智能却是无心的机器,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情感世界,只是冷冰冰的物理组件。艺术是情感的载体,受情感的滋养,是对情感的表达;人工智能只能作为艺术家的工具进行“制造”,而不能进行“创造”。艺术作品的创作需要艺术家同时具备表达冲动、创作技艺、创作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可遇不可求,因而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而人工智能作品的本质是模仿,处于艺术生产链的低端,它可以承担部分工艺制造,但永远不能取代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 技术突飞猛进,要等一等落在身后的灵魂 如果我们把艺术放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图景中去审视,会更清晰地看到技术与艺术的关系。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第一次提出了艺术生产的概念,奠定了艺术生产的理论基础。从艺术生产理论看,艺术的本质就是,艺术家根植于人民的社会生活实践,倾注个人生命体验、思想认识和情感表达,依托于外部技术条件和手段,按照美的规律创造出来、用于满足人们审美需求的精神文化产品。 从这个理论视角审视技术与艺术的关系,其一,人是文艺创作的源头活水,人类的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一旦离开人,文艺就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无病的呻吟、无魂的躯壳。虚拟现实是现实生活的影子,虚拟现实本身无法为文艺提供真实的生活养分,也就很难产生震撼心灵、传之久远的艺术;其二,艺术创作是艺术家个体或群体的创造性劳动,艺术作品带有独特的生命体验、思想认识和情感表达,每一次创作都是独一无二心灵创造。而人工智能作为无心的机器,只是为人所用的工具和手段,谈不上真正的艺术创造;其三,美的规定性来自人类实践,人们完成审美的基础在于共同的社会历史和生活实践,没有纯粹抽象的无缘无故的美。在技术的世界里,无论是虚拟现实还是人工智能,都无法独立创造美、发现美,从而满足人们的艺术审美需求。 尽管在艺术创作中,技术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完全取代艺术家,但是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改变着人类的生活方式,重建着人类的文化形态。美国学者福山在《我们的后人类未来》中提出:“除非科学终结,否则历史不会终结。”这个历史终结论的始作俑者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特别是科技的迅猛发展让他否定了原来的定见。福山警告世人:“技术让人类失去人性……但我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我们失去了多么有价值的东西。”当技术缩短人与人的距离时,我们失去思念,得到烦扰;当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加快生活节奏时,我们失去悠闲,得到忙碌;当技术制造的快感无所不在时,我们失去隽永,得到沉迷;当技术制造和提供海量信息时,我们失去沉思,得到浮躁……我们被技术带着迅跑,等不及落在身后的灵魂。 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指出:抛开节制,最大的快乐就会带来最大的痛苦。面对技术发展的诱惑,艺术家既要有开放的心态,又要有不移的定力,始终守护人类的灵魂和精神。 (作者为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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