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2016年以来,战争题材话剧《海的沉默》经历了两轮成功的演出,赢得了观众的热捧和专家的好评。该剧虽然没有直接书写战争过程和战斗场面,但是战争在剧中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战争是土壤,是培养皿,幽微的人性和复杂的情感在其中萌芽、发酵,试炼,潜滋暗长;如同剧名一样,沉默中积蓄着巨大的精神力量。改编并导演这部战争题材话剧,有着怎样的缘起? 孙境:《海的沉默》改编自法国作家维尔高尔的同名小说,最早是我的研究生导师——解放军艺术学院戏剧系原主任王敏教授将这个故事介绍给我。原著是一部经典的二战题材小说,有着真实的历史背景,其对人类文化的深刻理解和对灵魂的深沉拷问尤其值得今人深思,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时空隧道,依然闪动着撼人心魄的艺术光泽。 记者:话剧的主要艺术手段是台词,而这部戏的核心意象却是沉默,改编时要在叙事结构、节奏以及台词设计方面下一番功夫吧。 孙境:是的,我将原著中伯父的第三人称视角和插叙的叙述方式改编成了平铺直叙,目的是要保持沉默的环境气氛不被打破,带领观众随同人物情感的潜流缓缓入海,由逼仄的室内走向宽广的心灵。叙述方式的变换,极大增加了把握节奏基调和台词的难度。节奏层次需细分开来,伯父和军官,军官和少女,伯父和少女的三组情感关系环环相扣;战场的情势与德国军官内心巨大的矛盾冲突相互作用、层层递进。当“沉默”的武器渐趋失效时,伯父与侄女的对话内容也悄然反转,隐秘地倾诉试探着彼此的情感认知。军官的台词内容极为丰富深刻,激情中存盲目,痛苦里寓深情,自弃间有思辨,那种极端痛苦的灵魂剖白开启了压抑灵魂的缝隙,透露出希望的曙光。 记者:《海的沉默》具有很强的超越性,超越种族、文化、阶级、语言的隔膜和差异,甚至超越了战争本身。这种超越性体现在,没有正面书写战争场面和过程,却表现了战争的残酷和可怕;没有直接讲述爱情,却表呈了内敛含蓄的感情,隐忍而忧伤;没有直接写法国民众的抵抗行动,却用伯父与侄女的沉默,传递了有力而深沉的抗争;没有争论和辩驳,却表达了这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德国军官的深刻思辨和由衷反省。凡此种种,都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主题思想,似乎什么都没有明言,但却又能直指内心的存在。 孙境:你所说的超越性,也正是《海的沉默》原著的经典品质之所在。文明是抽象的,也可以是具体而微的。剧中,当德国军官真正了解到纳粹思想和侵略目的的实质后,战争的激情和狂飙突进式的文化征服欲与自己的信仰和良知发生抵牾,巨大的矛盾和虚无情绪吞噬了他高贵而善良的心灵,他满含泪水痛苦地面对天使雕像发出那句充满负罪感的哀嚎,渴望得到指引与救赎的灵魂在忏悔,那一刻,我们感受到的是悲壮的生命、悲剧的审美、悲悯的情怀。人类文明的自我增殖、自我毁灭、自我救赎,走出了一个闭合式的回路,这种循环往复即是文化发展的动力,也是人类文明的忧伤。 记者:当代的中国文艺,欠缺悲剧传统;当下的戏剧观众,接受了太多的喜感,浮躁轻薄的文化氛围使得那种甜腻、热闹、搞笑、戏谑的趣味占据更多市场份额,极大地挤压了严肃话剧的生存空间。《海的沉默》发出了自己独特而响亮的呼告。沉静、深刻、兼具哲学思辨与悲剧审美,你如何选择了这条更有难度的艺术路径? 孙境:《海的沉默》对日常经验的凸显、对生活细节的重视,使得观众可以超出时代和文化背景甚至国界概念来代入剧情,从中发现自己的处境,检视自己的灵魂。事实上,传统戏剧与我们日常生活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戏剧人秉承何种艺术理念,反映出自身的文化立场、价值判断和生活态度,更关联着社会责任。戏剧中的爱恨情仇、命运人生对现实而言是一种认知借鉴、反省思考。在当下纷扰多彩的戏剧商业环境中,作为一名青年导演,既要保持戏剧本体探索的锐度,也要葆有关照现实、关怀人生的温度,至于能否达到启迪精神的思想高度,这是我念兹在兹的艺术伦理,也是持续努力的方向。 记者:军事题材戏剧在题材和戏剧本体的融合方面具有天然优势,极端经验中的对抗与冲突、战争中的恐惧与爱恋,都是最好的戏剧元素。对于军事题材话剧而言,优秀原创剧目的匮乏问题始终存在,而成功的经典改编在某种程度上舒缓了这种焦虑。 孙境:军事题材的魅力有多大,原创的难度就有多大,尤其是现实军旅题材,除却生活本身的障碍之外,作为创作者,我最大的焦虑是如何寻找到表达自我的独特途径。而改编经典,当然是一个重要的通道。真正优秀的改编,不能局限于经典文本,更要植根于现实生活。无论是一度、还是二度创作,都不能脱离时代语境和现实处境,也就是说除了对原著的深入研究、比拼的还是对军旅现实的准确概括以及对话剧艺术的深刻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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