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厚生(速写) 蔡华伟绘 上次拜访刘厚生先生,是2015年年底,为先生做学术专访。去之前,先生只说要处理一些事情,拖延几日,并未告诉我,与他相濡以沫的爱人、电影表演艺术家傅惠珍刚刚仙逝。 与以往一样,先生提早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等我来。不一样的是,家里好像被整理过。“老伴儿刚走。有些东西要收拾,很乱。”一见面,先生就对我说。我的心一惊,后悔不该这时候来叨扰,不知该说些什么。先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接着说:“没什么,到了我们这把年龄,反倒是:死安乐,活受罪。” 年届95岁高寿,先生对待人生的终极命题格外坦然,他的生命境界也早已超越了生死。生活上,他简单素朴,以书为友,淡泊名利,无欲无求。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中国戏剧事业。不能像从前那样出门看戏,就在家里阅读报刊资料,为中国戏剧事业敲锣打鼓、出谋划策,至今笔耕不辍。就在两年前,先生的力作《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戏曲怎么办?》还荣获了第九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特等奖。 每次问及先生身体状况,他总是诙谐又不失严肃地对我说:“一日不如一日。上了90岁后,记忆力衰退得快极了。”然而,在我看来,先生耳聪目明、思维敏捷,除了过往挺拔的高个子现在弯得厉害,清秀儒雅的神采依旧如故。 数十年来,“敢说真话、不偏不倚”的精神与“解放思想,又不失原则,既不僵化、又不激进”的学术思维,树立了先生在中国戏剧理论评论界德高望重的地位。中国剧协副主席季国平说:“刘厚生不但是一个老戏剧家,更是戏剧界的‘老革命’。” 如今,这位已有78年党龄的“老革命”回忆起当年参加抗战戏剧活动的情景,心中依然激荡着火热的爱国情怀。那是一个硝烟四起的年代,也是中国戏剧蓬勃发展的时期。 上世纪30年代,中国话剧工作者奋起开展了抗日救亡戏剧运动,也推动了整个话剧艺术的蓬勃发展。那时,正在上海读初中的先生受到进步老师同学的影响,观看了《大雷雨》《罗密欧与朱丽叶》《日出》 等优秀剧目,成了少年话剧迷。1937年抗战爆发时,他就在南京考进了不收学费的国立戏剧学校,由此开始了他将近八十年的戏剧生涯。 1938年,学校因战争迁到重庆,10月,先生秘密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随后,学校又转到长江上游的小城江安,在那里,他度过了成长岁月中最丰富的一段。从重庆到江安的三年也是剧校的一个兴旺时期,校长是余上沅,教师有曹禺、吴祖光、黄佐临、杨村彬、张骏祥等,名师荟萃。 除了用心学业,先生和其他地下党员还积极参加并推动剧校的抗战戏剧运动。三年中,打下了扎实的专业基础。毕业时,他因成绩优异留校做了助教,但也因一些爱国表现,受到反动训育主任的注意,半年后被迫离职,去了重庆。 重庆是抗战时期的话剧中心,在周恩来同志领导下,党在国统区的办事处十分关心戏剧运动,特别是青年戏剧工作者。表现突出的先生很快受到重视。那时,每隔几个月,办事处就会邀请一二十个话剧名家或青年去曾家岩五十号“周公馆”聚会,直到1946年10月,国共合作破裂,党的办事处被迫撤退。撤退前,周恩来同志召开了最后一次文艺界座谈会作为告别,会后,他把于伶和刘厚生留下来长谈,安排话剧界的斗争方略,指出此后要重视群众性更广的戏曲工作。 这次谈话不久后,先生就从工作了十年的话剧界投身戏曲界,参加了袁雪芬主持的雪声(越)剧团。在导演两部越剧后,上海解放,先生被任命为上海军管会文艺处剧艺室(戏曲室)副主任。这一时期,国家大力提倡民族戏曲,中央成立戏曲改进局、戏曲研究院,上海也将剧艺室改为文化局戏曲改进处,周信芳任处长,先生任副处长,领导艺人进行“三改”:举办春节戏曲竞赛,促进改戏;每年歇夏举办艺人学习班,推动改人;组办国办戏曲剧团和民营公助剧团等,改造戏曲体制。先生还自发引领与他相似的知识青年看戏看书,努力向戏曲艺人学习,深入研习民族戏曲。这一批青年干部如吴宗锡、流泽、蒋星煜、何慢等,后来大都各有成就。 1959年秋,既是话剧出身、又对戏曲有所接触的先生被调到中国剧协上海分会,1964年又调到北京。从《上海戏剧》和《戏剧报》的编辑工作开始,撰写戏剧评论、论文就成了他的重要任务。《刘厚生戏曲长短文》《话剧情缘》《戏边散札》《剧苑情缘》等著作备受称道。鲜为人知的是,他在编写戏剧辞书方面也颇有成果。他是新版《辞海》最早的编委之一,负责戏剧条目;也是大百科全书戏剧卷的执行副主编;还是《中国名人辞典》戏剧人物部分的负责人…… 正是对戏剧事业的挚爱,以及勤奋践行的累累硕果,使刘厚生先生在文艺界享有盛名。对荣誉,先生一贯淡然视之,自谦“愧不敢当”。他说,自己是组织工作做得多,艺术实践却太少,心里不免遗憾。而事实上,正是他在戏剧领域的组织得力,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才助力中国戏剧迎来了一次又一次发展机会。 现在,先生家中的访客仍络绎不绝。凡来采访先生的,若是针对个人,他能推则推,若是关乎中国戏剧事业,他则当仁不让、义不容辞。发表前的稿子,先生都要逐字逐句地审读,严谨认真的态度,一如他对待戏剧事业。 每次拜访先生,临行前先生总会嘱咐我,看到戏剧方面的文章就存下来给他。若发现与哲学相关的书,他就留赠给我。先生一辈子爱书,在戏剧界提倡读书。6年前,他将从家里整理出的两三千册藏书捐给了中国剧协图书馆资料室。他说:“搞戏剧的人,不能不看书。我一辈子的藏书放在图书馆里,不仅得到妥善的保存,还可以使更多年轻人受惠。何乐不为?” 生活中,一件呢子大衣先生一穿就是几十年,老伴在世时,两个人一个月的花销不过千元,可对他人、对社会却慷慨至极。除多次捐助灾区外,2011年,这对伉俪将几十年积攒下的50万元捐赠给中国剧协,用于扩建剧协小型图书馆及培育戏剧界读书风气。对此义举,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我没有什么开销负担,捐给戏剧事业是很自然的选择。就当是处理后事了。” 心为戏生,安贫乐道。戏剧界的“老革命”、年高德劭的先生,一辈子赤心耿耿,在中国戏剧发展道路上奋斗不息。 刘厚生,著名戏剧评论家,1921年生于北京,原籍江苏镇江市,曾任中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书记处书记、副主席,现任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荣誉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顾问、中国戏曲学会顾问。2012年获“白玉兰特殊贡献奖”。2014年获中国文联第十一届造型表演艺术成就奖之表演艺术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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