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布罗茨基1940年出生于圣彼得堡,1955年开始创作诗歌,1964年因不劳而获罪受审入狱,被判五年徒刑,流放北方。1972年6月,他被剥夺苏联国籍,驱逐出境,从此开始在国外的流亡生活,后定居美国。1987年因其诗歌成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一直都说自己是美国公民、俄语诗人,生前出版了五本英文书——三本散文集、两本诗集。这三本诗化的散文集:《小于一》(1986年)、《水印》(1992年)与《悲伤与理智》(1995年),兼收并蓄俄国和英美的诗学养分,意蕴绵长又耐人寻味,被认为是布罗茨基诗歌的延续,出版后大受欢迎,大大成就了作家的名望。 《小于一》大部分是文学评论,首尾夹杂着两章回忆录,可以视为是某种意义上的作者的精神自传。《悲伤与理智》收录的二十一篇散文大致分为回忆录、旅行游记、演说讲稿、公开信和悼文等几种体裁。《水印》则与这两本书完全不同,文学评论、演说讲稿、公开信等统统没有,政治批判或许只有第二十七小节拜访奥尔迦·拉奇时对纳粹主义的讽刺批评才勉强算得上,整本书都是诗人对威尼斯的感触与回忆,充满诗人个性色彩的天马行空,笔下如行云流水,可以视为作者对威尼斯眷恋情深的情感呓语。文中不免也有哀怨、有失落、有不满、有谐谑,但这些真实情感在布罗茨基的笔下,显得那么可爱。 被威尼斯深深羁绊的原因,作者在该书第十五至十七小节,以及后来接受所罗门·沃尔科夫的著名访谈中都有提到过。1966年,布罗茨基二十六岁时朋友借给了他法国作家德·雷尼耶的几部小说,这些小说的俄文译者是米哈伊尔·库兹明。他非常喜欢这些小说,其中两部小说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冬季的威尼斯,引起了作者对冬季威尼斯的向往。后来又有人给他一份《生活》杂志,其中有一篇关于冬季威尼斯的摄影报道,里面是白雪皑皑的圣马可广场。再后来他生日时,一位女友送了他一套威尼斯冬季风光的明信片。接着父亲从中国服役回来,又送给了他铜制的小贡多拉。不久,他在圣彼得堡观看了半黑白电影《魂断威尼斯》,长长片头中微暗、寒冷的冬季威尼斯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1973年,定居美国后的那年冬天,他用第一次领到的在大学教书的薪水买了去米兰的来回机票,去实现自己的威尼斯梦。到此书完成的1989年,他共有十七年在威尼斯过圣诞,仅缺席的两次是因为生病住院。1996年1月,布罗茨基死于心脏病。一年半后,在亲人的护送下被安葬在了威尼斯圣米歇尔公墓。他最后一任妻子是意大利人,葬在威尼斯算是回归妻子的故乡。另外作为“文明的孩子”,选择西方文明发源地之一的意大利作为归属,也在情理之中。布罗茨基说意大利是人间天堂,他写过两首《威尼斯诗章》,第一首献给桑塔格,第二首给纳季·施马科夫。关于威尼斯的诗作最早写于1973年12月,最晚写于1995年10月,这些有关威尼斯的诗组合在一起可以构成整整一部诗集。 作为诗人,布罗茨基的散文明显经过了逐字逐句的推敲,他似乎在用写诗一样的方法去写散文,读起来有时候觉得不连贯,这正是诗的结构引进散文的结果。因为讲究的词语、富有张力的结构和独到的见解,《水印》读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冗长和枯燥,文中诸多让人印象深刻的警句、令人拍案叫绝的奇喻、字句之间隐藏的节奏感和韵律感,都强化了散文的诗化特征。作者用细腻的情感、惊人的博学描述了冬季的威尼斯,触手延揽古今,上及古希腊神话,下至现代作家卡尔维诺,以及音乐家维瓦尔第;既有威尼斯的浓雾“纳必雅”,又有冬季之光;既有历史的深度,又有思维的广度,读来余味悠长。 布罗茨基对语言有虔诚的信仰,深信语言的力度,深信它能带给思维关键性的影响。不同于诗歌中的克制与理性,布罗茨基的散文热情又恳切,散文似乎说出了他没法用诗歌表达的话语。诗歌给了他灵魂的最高向往,自然也会带来最沉重的负载。严肃创作者不可能带着一颗绝对轻盈的心去创作,即便作品是轻盈的。读《水印》的感觉就好似在与博学睿智的作者聊天,时不时会被作者幽默的话语逗乐。例如“因为我挚爱的芥川龙之介说过,我没有原则,我拥有的只是神经”,再如“那天很暖和,阳光灿烂,天很蓝,一切都很可爱……我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忽然觉得,我是只猫。一只刚吃过鱼的猫。如果在那一刻有谁向我说话,我应该会冲他喵喵叫……十二个小时后,我已在纽约着陆……然而,我身上的那只猫在徘徊;要不是因为那只猫,现在我就该在某家昂贵的精神病院里爬墙了。” 《水印》是布罗茨基笔下美丽、睿智、优雅、深邃得让人感动的威尼斯画像,诗人留下了他在称之为家的威尼斯与朋友、情人以及敌人的种种回忆,凝固了水和时间对这座美丽城市的雕刻时光,无愧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这座美得无与伦比的城市独一无二的、一往情深的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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