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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半衰期”是永远——读朱诺·迪亚斯《你就这样失去了她》


    
    
    多米尼加裔美国作家朱诺·迪亚斯甫一出道便身手不凡。2007年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折桂翌年普利策奖,2012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你就这样失去了她》也成功入围美国国家图书奖决选。以两本薄薄的小书奠定在文坛的重要地位,这在美国作家中是十分罕见的。
    迪亚斯的作品主要取材于多米尼加裔美国人的生活境遇,彰显有色移民族裔在美国社会的双重弱势地位。但他的创作风格却不似其他少数族裔作家那样“愤怒”,毋宁说,他想象奇崛、用词诗意,甚至十分幽默诙谐。他以自嘲手法描写的本族人的故事,常常令你在为他们的命运扼腕叹息时哑然失笑。
    《你就这样失去了她》仍然对准多裔美国人的生活,但切口很小,这一次,迪亚斯探讨的主题是“失恋”。或许应承了托尔斯泰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个个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迪亚斯笔下的九个失恋故事也迥然相异:有因偷腥事泄而被女友甩掉的,有被偷渡客骗婚却遭始乱终弃的,有中年女教师爱上男学生这样多半结不出好果子的……不一而足。
    一般作家处理失恋题材,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弄得像喀索斯那样对影自怜,或像少年维特那种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致郁系”,但在迪亚斯写来,则更像是嬉笑怒骂、向死而生的“治愈系”。我们不妨看看那篇颇具嘻哈风的《偷情者的真爱指南》。男主因与五十来个女孩劈腿而被女友一记无敌金刚腿蹬掉,之后发现自己最爱的就是这个女孩。但是女孩去意已决,男主深陷抑郁、烦躁和自杀臆想中。
    迪亚斯是如何写这些东西的呢?他让男主练跑步练上瘾,竟至得了足底筋膜炎,练瑜伽练到椎间盘破裂,“现在你的脚、背和心都碎了”。静养过久,“你的一块块腹肌消失了,就像小小的岛屿被脂肪的海洋吞没”,不消说,原来馋涎他一身腱子肉的女生都跟他拜拜了。她们说自己“必须现实起来”,潜台词是“我不能再和老家伙乱搞了”。是的,男主人到中年,还是单身狗一个,过去的老情人们一封一封发来婚礼邀请函,迫使他意识到,“真正的复仇就是没有你(她们)也过得很好”……几年过去了,他的失恋症好像已经消失,但于不经意间,他仍能看见那个心爱女孩的身影——那是他内心无意识的造影啊。
    既嘻哈又忧伤,但总的来说,还是喜剧的调子占了上风。不仅如此,在大多数故事中,我们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荷尔蒙气息。或许我们会以为,那是青春期男生过分夸张的性幻想在作祟,但其实,它们的恣肆漫溢是在为一个远比失恋本身更严重的东西作铺垫,冲抵其压力并使它不至于因“硬着陆”而摔得粉碎。
    《妮尔达》中,弟弟听着隔壁床上哥哥和女友彻夜啪啪而心焦得失眠,哥哥后来因癌症死去。爆浆的荷尔蒙以无穷的生命力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死亡,并将死亡带来的冲击——弟弟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向女孩表白的机会,失去了那个有自己、哥哥和女孩一起度过并期待仍将继续度过的青葱夏日——化解为他心中连绵激荡又散去的涟漪。《萝拉小姐》中,男孩的性萌动又与冷战核危机、师生恋之类的禁忌,混搭成一杯如杜拉斯《广岛之恋》那样微醺撩人的鸡尾酒:阴森、燠热、疯狂,和明知没有任何结果的、淡淡的幻灭感。
    较之蠢蠢欲动的荷尔蒙,还有另一种东西在托底这份失恋。《另一种生活,另一段时光》是集子中唯一一篇聚焦多裔美国成年人的小说,荷尔蒙并未退散,而责任感渐渐浮起。于是,才有女主对在多米尼加老家有妻儿的男主矛盾纠结的爱。她把这份爱比作圣多明哥因供电不足而时明时暗的电灯:“你根本没法确定,灯会不会灭掉。你把手里的活计放下来,只能坐着干等,啥也干不了,直到那灯做出最终决定。我对他的感觉就是这样。”没有号啕、没有呐喊、没有自怨自艾,只有一份轻盈的情愫在娓娓诉说,言简而余味悠长。
    迪亚斯把爱的“半衰期”定位于“永远”,意即只要是一份真挚的爱,失去了,就将永远是你心中的痛。诚如《偷情者的真爱指南》中的男主所言:“你这个满嘴扯谎的偷情者心里很清楚,我们能够拥有的,就只有一个开头而已。”那么,迪亚斯在小说中注入满满的嘻哈风和荷尔蒙,其实是要告诉你,学着去经历、舔舐,乃至展示、自嘲这份伤痛,也是生命重要的一课。经此,我们也许将能宕开人生另一种乃至更多种可能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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