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婴儿床里吮吸手指/一排婴儿/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又没长着海明威笔下猫的六指//然而/此刻他的梦境是墨的梦/是他来到这个世上没有见过的墨//父母尤其不知他最喜爱的莫过于清晨洗完澡湿漉漉的躺在褥子上/平静、平整的体现一方白色。”(《新生的作家》) 亲爱的年轻诗人们,当我写这首诗的时候,我脑子里想象的是你们,我是用我的词汇想象出你们刚刚来到人世间的样子。我希望,这些微小的信息能在某天被你你不经意地发现,如果那样的话,它可以成为你日后与文学世界宏大对话的一部分。 此时此刻,也许你正坐在桌边,一边写作,一边要留意着小孩是否在啼哭;也许你是资深作家,是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那这种情况也许别人会跟你说,你的书是你的孩子,是一种不需要流血就降生下来的孩子。我想要让你们知道的是,书籍并不是取代了你的孩子,它们不会像孩子那样吮吸母乳,也不会在凌晨三点打破你的宁静,让你因为关心而担忧他们。如果需要一个比喻的话,那么你所写的字词是孩子的灵魂,是那种无形的、不需要哺乳便已经断奶的孩童的灵魂,并不是你手中能够握的一个小手,也不是那个可爱的皱着眉头的娃娃,当他走出门外的时候,你能从他的表情中回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 我在想象中把你放到了萨斯卡川省,就是在这个地方我出生了,我的家庭里没有一个读书人,我爸爸是一个干粗活的人,我妈妈每天要给人家做清洁工。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出生、成长,它的点点滴滴都已经深入到你的骨头里,你会对他们非常了解。亲爱的读者,请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当地的天气是什么样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呢?在那里人们如何安葬逝者?这些都是你会在你整个一生的写作中无法抹除的痕迹,就像我们必须喝水才能活着,你也同样需要从所到之处汲取智慧。 你还记不记得这样一个梦中的地方,在你刚刚从子宫的海洋里面游上岸的时候,你曾经到过的那个梦一样的地方,那个慵懒的、充满着厚重气息的地方,有很多像淡月一样的光线,并且四周几乎是黑暗一片,充满着如同睡熟的动物的温暖的呼吸。当我们写作的时候,我们会看到一张张脸庞,时不时的会贴近我们、观察我们,然后又转走。有一种气味会向法兰绒的毯子一样包裹着我们,而且四周充满着我们还不能够称作为黄色的亮光。我知道还有数以千计的事物和感觉是无法名状的,这是每一个作者所要面临的困难。 还有什么其它的东西我们是不能够加以书写而必须要刻意留白的呢?每个夏天,我都会去修道院度过两个星期,这里有一个谷仓,谷仓里面有一些猫咪在里面住着。这些猫都是野猫,有一些有几只耳朵上带有洞伤的疤痕,还有一只因为眼睛感染了所以有一只眼睛睁不开了。我如果给它们起名字,小斑点、小雪花,那我肯定会迷上他们。而我因为在那个修道院是在写诗,我去那个修道院就是为了写诗,所以对于我来说,刻意不给他们起名字是很难的,因为写诗,因为诗歌本身就是一种以音乐的形式进行命名的行为。 我亲爱年轻的诗人,你们将会爱上诗歌的美,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爱情方式。但是千万不要不敢于去打破外表的形式,千万不能够害怕让自己不加克制的大喊喷薄而出。多年以前,我被邀请去写一些诗,说的是女人生命中遗失的诗句,而这些遗失的诗句是我们从来不曾展示给世人的。这次写诗的过程中,我决定将我童年时代最大的秘密写出来,那就是我父亲酗酒。虽然我的父亲已经过世好几十年了,但是我的母亲仍然不允许我们在家外面讨论父亲的任何过错,她相信比较丢人的事情必须不能够出家门。我的诗歌第一句就直接直言不讳的写,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我想当然地认为,我妈妈永远都不会读到这些诗集。我的家乡没有一家书店,她也不会听那些可能会讨论这些诗集册子的国家电台,而且当地报纸也并没有一个文学专栏。但是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在这本书这本诗集发行之后一年左右,我妈妈在她常去的当地教堂里面听牧师的布道,牧师就在讲堂上面说,他读了一个本地作家写的关于童年时期痛苦和治愈的一些文章,这个牧师然后就开始念了。我的妈妈当时已经70多岁了,坐在那一排椅子上左右都是熟识的人。即使现在我都能够在我的想象中清晰地看到她当时的情景,她根本不敢往左看,也不敢往右看,身体僵直地坐着,透过教堂彩色玻璃窗的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划过她的脸庞和头发,让她像被聚光灯一样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窘迫。 即使我写的东西让一些读者认为能够治愈他们的伤痕,但是却让我的母亲受到了更大的伤害,让她被外界所质疑,并且感到羞愧。而且,我在我余下的人生都无法摆脱我所造成的这些伤害。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就像在40多年前我对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定要写你认为你需要写的东西,那是源自你心灵最深处的东西,不管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要压着自己,束缚自己,不论多么困难,多么隐秘,多么不可见人,都要勇敢捉住它们,做一个强悍、真实的诗人。 我亲爱的诗人同胞,也许所有我所写的字词都是想要忘记一个不会改变的事实,那就是我们所爱的人终究会离我们而去,甚至会在我们离世之前先我们走。我们不能超脱过往,我们只能试着减轻心头的重量。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你接受他们的逝去,因为你不是普通的人,你是一个作家。有一天你会感觉好像你已经脱离了、离开你自己的生活,好像你是从街的对面窥视着你住处的窗户,看里面发生的一切,在你的心中有一种冷静观察的超脱感,但是你看到的是你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物在你眼前一点一点的展开,此刻你的心是充满疼痛的。 在我的母亲离世前的一个月,我从她的住处离开,开车到了四个小时路程以外的一个宁静居所,并且在那里住了一个礼拜。与此同时,我的兄弟在家里照顾我的母亲。我必须要完全沉沦于如何描写我母亲的身体一点一点虚弱,并且马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种种细节当中,我完全倾浸于我的悲伤、疼痛,我这样做并非是给自己疗伤,也不是写什么娱乐性的东西,我是创造一种具有美学特征的距离,来拉开她的死亡和我能够接受的她的死亡之间的距离,我当初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呢?我的母亲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呀。 我穷尽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写作的方法,一遍一遍的修饰,去掉陈词滥调,我不仅需要写出我的疼痛,还要写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些有价值的东西将散播到、传送给这个世界。我感觉自己充满了愧疚,非常的愧疚,什么样的女儿会这样做呢?但是在过去的30多年里,我所做的一直都是将我生命中各种的原材料吸收进我的身体,不管是疼痛、快乐、厌恶,都会通过我的血液在纸上留下他们的印记。你如果刚好和我一样,不要误认为那样是不好的,那并不代表你更加冷血,你的感情更加的冷漠,你要学会原谅自己。 请让我用一首诗来结束这封信,诗的名字叫《新的一天》: “从跨过东边的田庄/一直进入到城里/光线不受阻碍的溢出/现在你可以走了/进入一直存在于你身体内的黑暗//即使渺小如苍蝇/也有自己的母亲/也有来之不易的一份悲伤//不知是谁交给了他们要不停地一遍一遍地擦洗自己的脸庞/直到他们发亮、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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