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就快到了,而日本战后的和平宪法已经死了。 早先笔者无法理解,日本怎么好意思为“神风特攻队”遗书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电影《永远的零》生动展示了邻邦奇特的脑回路。 2013年曾有两部大热的电影,与日本自行研发并大规模用于二战的零式战斗机有关。一部是其设计师崛越二郎的传记动画片《起风了》,另一部《永远的零》也可视为传记片,不过主角宫部久藏是虚拟的投身“特攻”的飞行员,他执行任务的“坐骑”正是“零战”。 崛越和宫部看上去都不是战争狂,他们在本职工作中兢兢业业地当好战争机器的螺丝钉,更像是无奈地被历史劫持。以此为据点,影片用写个人悲剧的方式发动了“泪弹”攻势。两部片的结尾也有相通之处:他们曾引以为傲的战斗机陨落如雨,而男女主人公天人永隔。 这是在控诉战争吗?是,也不是。影片结局翻译一下,就是两句话:“我们战败了”,“日本人民是战争的受害者”。不止这两部,在涉及二战的大部分 日本电影里,作者在意的都跳不出这两件事:日本败了,准确的表述是败给了美国;战争是不幸的,不过要注意了,是日本人民的不幸。用这两个“情意结”去套, 可以解释当今日本大部分与战争有关的、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在日常生活中,不给别人添麻烦一向是日本人固化的特性。但日本二战题材电影里,那场侵略战争在亚洲造成的何止是麻烦,而是生灵涂炭。然而日本一手在他国领土上造就的毁灭性灾难,从来都不是日本作者关注的重点,甚至是有意无意间要避开的。 即使是宫崎骏这样认为政府应该为历史道歉的作者,也出不了这个窠臼。《起风了》是含蓄的,作者在梦中给自己一个答案:无数“零战”在战争的火海 里化为残骸后,崛越向他崇拜的意大利飞行家——他在梦境中投射的一个可以对话的自我——承认说,他追逐的飞行梦“支离破碎”;而飞行家说,这是因为日本 “最终战败了”。 难道日本打赢了,崛越的梦想就能实现?为什么没将败局的原因,归结为他的国家根本就不该发动这场战争?这句台词醍醐灌顶,笔者头一次相信,宫崎 骏这位一向反战的,半世都在想象世界里拥抱天空和大海的大师,落到现实维度上,恰如他自己所言,“再早生一会儿的话,一定会是一个志愿在战场上急急忙忙去 寻死的人”。这是《起风了》惟一令我悲伤的一点。 而《永远的零》正是用很“正能量”的方式,讲了一个一门心思活下去的飞行员,最后怎样甘愿投身“寻死”的自杀式袭击的故事。 影片以宫部的孙辈调查他的往事、听他的老战友们讲故事的方式,从现代切入历史。宫部原本是个飞行技术绝佳、但空战中保命为先的飞行员,以致不少 战友在回忆中还斥其为“海军的头号懦夫”。而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自愿去“特攻”?这是此片最大的悬疑,也是他的孙辈想解开的谜。四位了解他、认同他的旧部 各自的讲述,像拼图一样逐渐拼出了宫部的心理轨迹。 原来,1945年,日本开始把学生里的预备役送去“特攻”,作为教官的宫部,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年轻人一个个去送死,为自己“在他们的牺牲之上苟且偷生”而深感痛苦,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自己应该去死,而让年轻人活下去——这个谜底显然是个不太容易抵抗的“泪点”。《永远的零》这个大“泪缸”中的“泪点”都是依托最朴素的人类感 情构筑的:例如宫部临别前对妻子发誓,死了都要回来找她;再如战后妻子带着幼女在棚户区里苦熬,看到陌生军人出现在门口,一瞬间恍惚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如 此这般,再加上全片的完成度较好,形成了很强大的劝服力,即使在主流的中文电影网站上,都得到较好的口碑。不少人居然认为这部电影是反思战争的。 不论你前面看到了什么,也许看哭了,到结尾也请清醒一下,想想他们到底给你看了什么。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一架成功实施“特攻”、冲向航母的日本战机;这位卓越的飞行员把超群的飞行技术最终用在了自杀式袭击上;而这部电影将成功实施“特攻”的飞行员塑造成了“英雄”。 将本不好战的主人公,扭曲成为国殉道的“英雄”,用人道主义来粉刷军国主义,早已不是日本电影的什么新鲜手法了。1980年出品的、表现日俄战 争的《二百三高地》是另一个典型。主人公小贺参战前是一个向往俄国文化,宣扬日俄友好的小学老师,苦战良久后,也曾对指挥官乃木希典大吼:“对那些死去的 士兵来说,已经与国家、军司令、军官命令和军纪无关了”,“有的只是在灼热的十八层地狱受尽火焰的痛苦”。可奇怪的是,他进一步的反应,不是反战甚至厌 战,而是变成了战争机器,直至战死。而在他曾任职的小学,校长擦去了他参战前在黑板上写下的话:“美丽的日本,美丽的俄国”。 似乎除了“匆匆忙忙去寻死”,小贺和宫部没有他路可走。可笑的是,《永远的零》极力表现宫部的才干和眼光,他能想到偷袭珍珠港“没摧毁航母,今 天的作战应该是失败了”。可他和崛越一样,在乎战争的成败,但败了以后,从没真正质疑过侵略战争本身;没想过即使退一万步把正义性按下不表,发动这样的战 争是否是不自量力、无法善终的。 《永远的零》的结尾还有个细节:交战另一方的美国海军不再只是舰船飞机,在片中第一次出现了活人,还说了最后几句台词。他们对着驾驶飞机紧贴海 面飞行、怎么都打不到的主人公惊呼,“这不可能”,“距离500码,要撞上来了!”让主人公在美国人面前小胜一次,也能看出是日本人对二战的情结在作祟, 他们还是太在意败给美国这件事。 没想通当年战争的出发点已经错了,仍然反复纠结最终的失败就有点类似赌徒的心态了。如果没意识到赌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而总是纠结输了多少钱,就禁不住会想,也许下次可以赌赢呢。 挑战沙俄的日俄战争就赌赢了一次。数年前,笔者在二零三高地惊讶地发现,九成九的游客是讲日语的。这些日本游客,不约而同地在山上的尔灵塔前停 留,那是乃木希典用曾削山三米的炮弹皮建筑的。“尔灵”,既是“二零三”的谐音,也有“尔等灵魂在此”的“告慰”之意。这些游客来旅顺凭吊的,绝不是万人 坑里的冤魂。与二零三高地景况对比鲜明的,是旅顺城里的万人坑和日俄监狱,笔者在那儿没有看到一个日本人。 说到军国主义“招魂”,在小津的年代,《秋刀鱼之味》里海军舰长与旧部聚会,众人悲伤地唱起昔日的军歌,已能让不少人感同身受了吧。今天怎样让 当代年轻人为军国主义的亡魂哭泣?宫部的外孙在听完所有故事后,走在街上,镜头随着他的视线,扫过阳光下轻快的路人们,外孙想起宫部最后出征前和战友畅想 日本未来的话:“那时的日本,会是怎样的国家呢?”后来,外孙流泪了。 电影用暧昧的手段暗示,日本的年轻人不该忘了宫部,他为战后日本重建的幸福生活牺牲了自己。其实,它好想说在军国主义指挥下战死的先人,是为了 日本的幸福牺牲的。但这话说不出口,只好讲了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军人,为了让年轻人活下去自己赴死。好大一个圈子,一不小心就被绕进去了。 影片告诉观众的,是宫部为了让年轻人活下去而自己赴死。但这里需要再清醒一下,无论年长年少,有必要自愿签字去搞自杀式袭击吗?他们不负隅顽抗,反法西斯战争是不是可以早点结束?日本是不是可以少挨点轰炸,主人公的妻女也不会被炸得家都没了? 《永远的零》的原著作者百田尚树,是个活跃的右翼,公然否认南京大屠杀,质疑东京审判。在电影版里,七成以上的戏份是铺张的苦情戏,军国主义在 片中找到一种进化方式:让大家都浸泡在泪海里,好似服下迷幻药一般拉近与历史的距离,与军国主义产生情感共鸣,从而脱离正常的三观,被它牵着鼻子走。 而军国主义在日本文化产品中的繁衍和进化,还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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