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宜在景迈山与布朗族儿童采茶 景宜(左二)和电视剧《丝绸之路传奇》的原型人物在一起 九月的一天,杭州,在和田纺织厂印染车间退休工程师马之光的家中,异常热闹的笑声提示这是一次珍贵的相聚,几位从新疆和田来的维吾尔族纺织工人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寻找当年培养他们的苏州丝绸工学院的恩师、看望曾经和他们在新疆和田并肩工作、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汉族老厂长、老朋友。谈话间,老技术员依不拉音·司马义大叔突然拉着马之光的手站起来,两位老人向坐在一旁的作家景宜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她创作了电视剧《丝绸之路传奇》,让他们有了寄托感情、铭记祖国恩情的作品,满含热泪的作家景宜赶紧站起来鞠躬还礼。 这感人的一幕,源于一部即将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的电视剧《丝绸之路传奇》。这是白族作家景宜第四部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的长篇电视剧,也是她长期扎根边疆、书写少数民族生活的又一部力作。 这部电视剧的写作源于1999年景宜远赴新疆的一次深入生活实践。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南疆城市和田,公园里几位说着江苏话的老大姐引起了景宜的好奇,景宜上前问几位阿姨:“你们是江苏人吗?”阿姨们说:“不,我们是和田人!我们都是从江苏、浙江来的纺织女工,为了支援新疆纺织工业建设,我们1953年就来到这里了。”一种新奇的命运感吸引着景宜,她敏锐地感觉到,这几位老人身后一定有故事。第二天,景宜跟着几位老大姐坐着5块钱的毛驴车,来到了距离和田市十多公里外的拉斯奎镇,一个巨大的现代化丝绸厂出现在戈壁大漠的绿洲中间。景宜眼前一亮,从此开始了一次跨世纪的采访和写作,展开了新中国新疆纺织工业发展的一幕幕动人画卷…… 新中国成立初期,为了帮助新疆发展纺织工业,江苏和浙江成为最早支援新疆建设的省份,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派出大批纺织工人和技术人员前往新疆,仅苏州丝绸工学院就为和田丝绸厂培养了374名民族专业技术人员。而始建于1953年的和田丝绸厂,经过几次扩建改造,成为一个拥有缫丝机5600台、织绸机200台的中型丝绸联合企业,规模最大时拥有3800名职工,产品达97种。大批的汉族工人技术员响应国家号召奔赴新疆,和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塔吉克族、满族工人一起,开创了新疆纺织工业崭新的历史。但景宜最感兴趣的是,这些在新疆大地上共同生活奋斗的汉族和少数民族之间命运交往和情感交织的经历。 作为一名富有责任感的少数民族作家,景宜开始了对这个题材的长期思索,到了2009年,思考已经成熟的她准备动笔。从江苏的南京、无锡、盛泽,到浙江的乌镇、桐乡,再到新疆的和田、吐鲁番,景宜在各地之间来回奔波,深入了解内地支援新疆丝绸工业发展的历史,采访当年厂里的老厂长、老职工,在和田档案馆查阅新中国发展纺织工业的资料,终于完成了《丝绸之路传奇》的剧本创作。 今天,当这部电视剧完成,电视剧中的人物原型来杭州看望自己的老师。面对依不拉音大叔和工程师马之光的礼敬,景宜感叹:“当他们在向我鞠躬的时候,我在向生活鞠躬,向人民鞠躬。作为一个作家,人民对我的评价是最高的奖励。”2015年5月,作为“全国先进工作者”的景宜胸前挂满了勋章,走进人民大会堂接受习主席的接见,那一刻的她,也深深感到了做一名人民的艺术家的幸福。 谈到自己写作的故事,谈到自己笔下的原型人物,景宜常常热泪盈眶,她绘声绘色、如数家珍地讲述在边疆的生活,连语气神态和音调,都能让听者觉得回到了当时的场景。景宜说:“我很多时候都是和我作品中的人物在一起,我写了他们的生活,我又和他们一起参与今天的生活。我塑造了他们的形象,这些形象又反过来鼓舞我、教育我。这样的作家生活非常有意义。” 比如说,2010年在浙江嵊县,景宜来到上世纪60年代初从苏州丝绸工学院毕业的援疆技术人员、和田丝绸厂第五任厂长陆仲良家,热情的老两口为她做了地道的新疆手抓饭。手抓饭的香味让她感受到一个汉族老厂长对新疆的眷恋和感情。更让景宜感动的是:每到周六,陆厂长就会专程把在家附近打工的维吾尔族青年接到家里吃饭。每个周末他还会到附近的工厂去转悠,看到有维吾尔族青年就主动用维语和他打招呼、聊天,询问人家生活、热心地出主意帮忙。有一次,景宜在乌鲁木齐一间职工宿舍,找到当年和田丝绸厂的第一任党委书记吴维民家时,吴书记已经去世多年。其老伴常素琴对景宜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终于有人还记得我们!我就想,我们的故事应该有人知道、有人来听啊。我一直在等,等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一直等的是你呀!”景宜说,“阿姨,我来晚了。我要是早几年来,叔叔还在,我还能听他讲故事。”常阿姨说,“没关系,你跟我来。”她把景宜带到一个房间,推开门是一个灵堂,挂着一张解放军军官的遗像。常阿姨进门就喊,“老吴啊,党中央派人来看你来了。中央没有忘记我们。”景宜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她对着相片说:“叔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但是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每次讲到这里,景宜的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流。 来到当年丝绸厂副厂长马哈木提·斯迪克的家中,白发苍苍的主人在家中的葡萄架下摆下了切好的西瓜,拿出一本旧相册老泪纵横:“你看,这是我当时从浙江、江苏带回来的纺织女工,这些都是鲜花一般的姑娘啊,你说我马哈木提是不是最幸福的人。可是,这些鲜花般的姑娘都走了啊。有的人都去世了,只要我活着就会不停地想念她们。” 所有这些人的真挚情感深深地触动着景宜的心灵,她把这些60年来各民族友好交往与共同团结奋斗的深情厚谊,都写进了《丝绸之路传奇》这部作品。 景宜是一位不断行走的作家,她自己调侃,自己是“驿马座命”,写作和事业都在行走中完成。从上世纪80年代写作云南少数民族妇女生活的中短篇小说《谁有美丽的红指甲》《骑鱼的女人》,到90年代的三部长篇报告文学《金色喜马拉雅》《东方大峡谷》《节日与生存》,她走遍苍山洱海、玉龙雪山和怒江大峡谷。为了写作藏医藏药的报告文学,走到喜马拉雅山和南迦巴瓦峰下的林芝地区。用景宜的话讲,她有许多不同民族的朋友,纳西族老东巴习阿牛;老藏医强巴赤列、慈成坚赞;布朗族老头人的儿子苏国文;傣族老州长召存信,还有维吾尔族的艾肯尼莎大姐、马哈木提大叔……景宜与他们之间有着深深的感情,这是景宜心里最温暖的部分。 30多年来,景宜走进各民族地区,聆听不同民族的故事和命运,讲述着民族与民族之间最温暖的情感。2000年以来,景宜担任编剧的《茶马古道》《金凤花开》《茶颂》都在央视黄金时段播出,三次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除了艺术奖项,景宜还得到了很多国家荣誉,如“首都民族团结先进个人”、“五一劳动奖章”、“巾帼建功个人”、“全国先进工作者”。但在她看来,观众的肯定与信任才是对她最大的奖赏。所以,当她的作品创作完成,每一次,她都会回到原地,再去认真倾听他们的感受感想。在景宜看来,文艺创作要把人民作为文艺表现的主体,更要把人民作为鉴赏家和评判者。 长篇电视剧《茶颂》创作历时7年,景宜多次深入到澜沧江畔的景迈山,住在布朗族、傣族村、佤族村进行创作。到了拍摄时期,为了让演职员能熟悉少数民族生活,作为制片人的景宜还特意延长了制作时间,要求演职员提前20天到村寨里来,深入少数民族群众,学习和把握他们的文化风俗。有人觉得这是浪费钱,但景宜坚持认为,好的艺术要从生活中来。 景宜也经常跟她的创作团队说,拍摄电视剧的过程也是做好民族工作的过程。有一次在云南拍摄,傣族和布朗族的两个寨子闹矛盾,拍不下去了。景宜回忆道:“当时导演打电话来问我们怎么办,我说我们必须用拍戏的机会把这个民族矛盾化解掉。通过各种调解,终于和解了村寨间的长期纠纷。最后我们拍摄祭祀大茶树的场面时,有1000多个不同民族的群众演员一起拍摄,非常团结。拍摄完以后,乡长给我打电话说,景老师你干了一件大好事儿,两个村子打架打了那么多年,结果你们拍个电视剧把他们拍到一起去了。”景宜觉得,这些在民族地区的经历,反过来让她在文艺创作中更好地把握民族关系、反映民族生活。 2015年4月,在和田拍摄《丝绸之路传奇》时,当拍到周总理来棉纺厂车间的戏时,很多老工人坐着轮椅扶老携幼站在工厂门口,等着看“周总理”。在吐鲁番拍总理的镜头,周围几个村子都像过节一样。一共只要200个群众演员,结果来了1000多人。房顶上树上到处都是人。“那天拍摄周总理参加维吾尔族工人婚礼跳舞唱歌,《掀起你的盖头来》的音乐一起,所有戏里戏外的人都一起唱起来,声音那么宏大,导演都流泪了。拍摄完了我跟刘劲同志讲,这些老工人都是对总理非常有感情的,当年都是见过总理的,想跟你拍照。刘劲说,景老师你放心,今天中午两小时我不休息,我跟每一个人都照相。刘劲同志两个小时就在太阳底下跟所有工人一一合影。” 而最让景宜印象深刻的是在云南拍摄一部电视剧,剧中的女土司要坐在大象上迎接朝廷的使节。好不容易跟附近村子的老乡联系上把大象拉到了山上,可是一开始拍摄,音乐一响,大象就开始一前一后地跟着节奏跳舞。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导演着急地喊,停,这头大象太烦了,它老跳舞我们怎么拍!结果一位曾经饲养过大象的老人生气了:你可以让大家不跳舞,不能让大象不跳舞。我告诉你,会跳舞的大象才是最好的大象。而且,不要当着大象的面说它不爱听的话!景宜过去用云南话向这位老人解释。老人说,如果你们连大象都不尊重,你们都不配当拍戏的人。最后导演想出了一个办法,放一个没有节奏的音乐,大象就跳不起来了。“最后老人走过来跟我说,这样做才对,我就告诉你,如果你都不懂得尊重大象,你就不会好好做人了。这句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如果连大象都不会尊重,就不配做一个艺术家。这位老人就像一个哲学教授,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电视剧《茶颂》播出后,景宜带着自己的制作团队又重新返回景迈茶山,想听听这里的老百姓如何评价作品。夜晚茶山上点起了巨大的篝火,敲响了象脚鼓,跳舞跳到了天亮。而景宜远远坐在一个小圆桌边,旁边的老阿妈因为听不懂普通话,坚持让景宜把电视里的台词都翻译成云南话给她听。欢乐的夜晚,欢乐的重逢,好几个村里的妇女跑过来拍着景宜的肩膀叫:“嘿,景大姐,你看我们家的表妹都上电视了,那天我叫你等我们,我们采茶一小会儿就回来了,结果你们就拍完了。哎呀呀——”每到这样的时刻,景宜就觉得特别的幸福和享受。 景宜说:做这样一个人民的艺术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一个作家的幸福,就是能得到各族人民的信任、支持和发自心底的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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