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策兰与《死亡赋格》 纪念德语诗人保罗·策兰百年诞辰
http://www.newdu.com 2024/11/16 03:11:47 北京晚报 有虹儒 参加讨论
关键词:保罗·策兰 《死亡赋格》 德语诗人 对德语诗坛而言,2020年11月23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是二战后最伟大的德语诗人保罗·策兰的百年诞辰。五十年前的四月,这位伟大的诗人从塞纳河的米哈波桥上一跃而下,投水身亡。这是西方现代诗歌史上最惨烈的告别之一,此前他已被精神疾病折磨了许多年,这皆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给他的民族以及家庭带来的巨大灾难。希特勒和法西斯德国所犯下的罪行,是犹太人、德国人乃至其他许多民族与国家难以抹去的伤痕。策兰长久徘徊在战争与种族灭绝政策导致的创伤中,这也成为了他一生的创作主题。作为一位曾遭受纳粹迫害的犹太裔诗人,他将亲身经历与诗句紧密结合,造就了独树一帜的诗风。评论家乔治·斯坦纳甚至认为,策兰的诗是“德国诗歌(也许是现代欧洲)的最高峰”。 在他留下的大量诗作中,《死亡赋格》无疑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篇。这首诗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引起德语诗坛的轰动,又被翻译为多种文字在全世界流传,也被收入德国多种语文课本。学者费尔斯坦纳评价它“如此深刻地切入意识和良知并为历史代言”,《策兰传》的作者埃梅里希称其为“唯一的一首世纪之诗”。该诗共有36行,分为7节,描绘了集中营里的一系列可怖场景。对史料的研究表明,其中许多细节来自于真实发生在集中营内的恐怖事件。这首诗结构严谨整饬,它将“清晨的黑牛奶”这一意象作为基本的主题,引出诗中作为“对位”的双方,与标题中的“赋格”相呼应:一边是被迫为自己挖掘坟墓的犹太人“我们”,另一边则是耀武扬威、行为残暴的纳粹军官,他玩蛇,呼来猎犬,又命令犹太人集合起来奏乐、跳舞,最终处死他们。当这位军官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还会给远方的情人“玛格丽特”写信,这也引出诗中另外一组对照——“金发玛格丽特”和“灰发苏拉密”。玛格丽特是德国常见女名,也是歌德《浮士德》的女主人公之一,在这里可以被理解为日耳曼女性的象征。而苏拉密则是《圣经·旧约》中犹太国王所罗门的新娘,她代表犹太女性乃至犹太文明。但诗人通过词语上的细节,暗示了她不同于玛格丽特的悲剧命运:苏拉密的长发本是紫红色的,却在这首诗中褪色为黯淡的灰;而形容她头发的“灰”甚至都不是色彩的“灰色”,而是尸体焚烧过后的“灰烬”。这无疑指向了犹太人在纳粹掌权期间的悲惨命运。 这首诗最初以罗马尼亚语写成,当时的诗名是《死亡探戈》,在1948年首次用德语发表时改为如今的标题。赋格是一种复调音乐的创作方式,最早出现在中世纪的宗教音乐里,经过长期发展,终于在18世纪的德国音乐大师巴赫手中达到巅峰。将“探戈”改为“赋格”,这无疑为纳粹屠杀和德国的艺术大师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诗人通过多处语句暗示,那位精于杀人之道的纳粹军官有着深厚的艺术修养,甚至将纳粹分子带来的死亡与屠杀称为“来自德国的大师”。于是,优美与丑恶,文明与野蛮,在特殊的历史情境下汇聚一处。这种鲜明的对照不仅深刻揭露了纳粹的暴行,同时也反诘了文明的失效:像诗中的军官、现实中的许多纳粹分子,乃至希特勒本人,都是饱受文艺熏陶的人,倘若没有这场战争,也许他们会是一群守礼又高雅的绅士,但为什么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未能阻止野蛮的行为,未能阻止他们成为杀人狂?这一反思进一步深化了诗歌主题,也是这首诗在文学史和思想史上享有极高地位的重要原因。 但就在《死亡赋格》受到广泛赞誉的同时,也有一些评价的声音使策兰感到不安。有的评论者刻意无视诗中所蕴含的深重苦难,只关注诗人的高超诗艺,甚至简单粗暴地将它判定为一首炫技之作。与此同时,这首诗的流行导致一些庸俗化的解读方式甚嚣尘上,比如有人认为,诗歌将犹太人和德国人并置,这体现了一种“和解与宽恕”的可能性。这些看法都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的思想风潮有关,当时的文化界只是做出了清算历史的姿态,却很少进行真正的反思。于是,策兰以血为墨的反抗很快便被战后德语文化界挪用为表现自己道德的工具,仿佛只要他们俯下身来,亲自将记叙纳粹暴行的字句在舌头上滚过一圈,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赎清罪孽。诗人厌倦了这种伪善的表达,多年后,他心灰意冷地说:“被说得太多的《死亡赋格》简直成了口水歌,我再也不会进行那样的合奏。” 为了避免被误读为和解的颂歌,诗人在后来的创作中有意改变了自己在《死亡赋格》中的写作方式。诗中的形象不再像犹太人与纳粹军官那样具体,而是变得越来越抽象,似有所指,但却难以直接辨其究竟。与此同时,他的诗句也不再整齐而华丽,声音不再那么优美动听,他在某次采访中提到,自己要使用“一种‘灰色的’语言”。在这之后,他的诗歌充满了对语法、构词法和逻辑的颠覆,随时间推移而变得越来越晦涩。及至诗人晚年,那些断裂的诗行简直就是语言的碎片。就这样,策兰以其独特的方式记录着一位大屠杀幸存者以及一个民族的痛苦。这是自《死亡赋格》起贯穿他整个创作生涯的主题。 在《死亡赋格》中,策兰用自己的方式叩问人们的良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文明与野蛮的边界,重塑了读者对诗歌艺术的理解,这也是埃梅里希称其为“世纪之诗”的原因。尽管策兰在多年后对这首旧作有所微词,但这无损于它的伟大。某种意义上,它是策兰早期写作的顶峰,同时也对诗人此后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想要了解策兰的读者而言,它也可以称得上是最好的起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