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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楠:读出格非眼中的时间


    读《望春风》,很难忘记大段或短句绘成的意味深长的风景画。格非优雅简洁的漂亮汉语不但书写出画面,而且让每段风景都蕴含了性格。
    有时是灰灰的鹞鹰,时而急速俯冲,时而借着呼啸北风翻转急升;有时是芦花丛中两只小木船和一半已坍塌的寺庙屋顶;有时是向天边伸展的雪白麦花和斜雨在河塘腾起的濛濛轻烟,每个字眼的推敲,每句节奏的张弛,每层意境的舒展,都让风景润物细无声地潜入故事,成为人物妥帖无痕的底色。
    作家用这样密密匝匝的语言写曼卿家的园子:“当浓艳、清冽的花香,随着黑暗中的微风,潜入你阁楼,进入你梦乡的时候,你能分辨得出,哪是蔷薇的迷离,哪是丁香的清芬?哪是菜花的甘甜,哪是桃李的浓烈?”也只有迷人、柔软、娇颤的曼卿,勾起人各种隐藏着 的欲望的曼卿,能配得上这样的园子吧。
    格非作品向来以极其精致、富有质感的语言见长,《望春风》里那些准确、贴切而有力量的风景画,常常成为高度凝练的象征,读来行云流水,细想如入化境;具体的景物,往往被不动声色地丰富了内涵,延伸了内在的情绪,隐喻着尘世的某种精神。
    格 局
    兼有学者和作家双重身份的格非,一直对通过小说研究介入历史和思想颇有兴趣,其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的隐秘联系如缕不绝。之前洞察《金瓶梅》的长篇学术随笔《雪隐鹭鸶》,是在文本研究中做历史和思想史的研究;写作《望春风》时,一种希望达到《金瓶梅》叙事高度的“野心”,让格非不止于对乡村的怀恋或者告别。
    在这样的意义上,《望春风》不是一部寻常的乡土小说,它无意为中国乡村树碑立传,而是以隐喻和象征完成了奥德赛式重返故乡的心灵旅程。“儒里赵村”虽然带着江南风情,却不是一个全然的地理概念,它指向的是精神记忆的家园。受西方小说尤其是现代作品影响颇深,但又在中国传统文学里寻找汉语叙事新可能的格非,在《望春风》里展现出信手拈来,大气磅礴的格局。
    且不说《金瓶梅》式热腾腾的市井场景,《清明上河图》式的手卷描绘,也不论《红楼梦》式的千里布线,废名“桥水树梦”式的古典传承,单说这一个“儒里赵村”,就有了福克纳之约克纳帕塔法小镇和芦焚之果园城的意味。
    福克纳在“约克纳帕塔法”世系里,精微地创造和透视了一个美国南方的传奇,他的人物的声音组成了巨大的人类心灵的悲怆交响曲。现代作家芦焚则在《果园城记》序言里说,小城“在我心目中有生命,有性格,有思想,有见解,有情感,有寿命,像一个活的人。”类似地,儒里赵村尽管风景和人物都是具体的,深深打上了雨色空濛、景象秾丽的风韵江南特征,但是,它不像野性湘西那样带着最纯粹的乡土经验,而是充满哲学意味的抽象,充分投射了小说家的审美情感、思想感悟和性格力量。虽然人物和事件都是习知习见,这样的村落,早已出离了纯粹的个人经验,它的故事成为一个寓言。
    态 度
    如果说格非的早期作品,《褐色鸟群》《欲望的旗帜》中常常透出不留情面的冷酷,“江南三部曲中”也尽量忠实地揭开时代真实的创口,那么,在《望春风》里,他“试图在弥合创伤上做一些努力”。
    小说的后半部分出现了“我”十分依恋的女人沈祖英。祖英让“我”觉得亲切、自然,然而两人之间那段无形的距离始终存在。祖英并非一定有难言之隐,而是她认为,每个人都是海上的孤立小岛,“可以互相瞭望,但却无法互相替代”,“每个人都在奔自己的前程,也在奔自己的死亡。”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对于生命的认识如此,对于乡村和故土的态度也如此。格非在一种悲悼的告别情绪里开始写作《望春风》,尽管看到“人生如转蓬”,尽管赤子心中满是悲切,也不会在岑寂和忧虑中,放弃大地复苏的希望。
    在最近的一篇访谈中,格非谈到鲁迅作品《好的故事》一直是他多年来的珍爱,谈到人类当然有希望,只不过这种希望不一定是我们的。小说对精神生活的作用,文学超越世俗生活的精神力量,就在于此吧。
    因此,当“我”在故事结尾与春琴结为夫妻,想象着儒里赵村重新人烟凑集、四时清明、丰衣足食的景象时,读完二十多万字后饱满的情绪不禁让读者泪盈于睫。“到了那个时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将重返时间的怀抱,各安其分。到了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将会突然出现在明丽的春光里,沿着风渠岸边的千年古道,远远地向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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