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然相对成熟的中国乡土叙事体系中讲述农村男女的悲欢离合,是一种很冒险的写作。由于叙事经验的庸常化趋势,作者技术层面的拷量就成为标高。 海莲短篇小说《蝴蝶河》(《中国作家》2015年12期《中华文学选刊》2016年1期佳作点评),其叙事脉络延续着沈从文的文学气质,用温暖优美的笔调讲述发生在中国北方坝上草原村庄里一对青年男女的恋爱故事。美丽的乡村景色与严酷的乡村生活现实及禁锢千年的宗法制伦理秩序统治,在海莲笔下形成激烈的碰撞冲击,由此凸显出乡村生存现实依然坚硬顽固的质地。 《蝴蝶河》的主人公“我的小姑”,在中国的叙事文学中是有谱系的女性形象,“小姑是凸洼村有名的俊闺女,……长得俊,手也巧……她剪囍字剪得最好……圆的、方的、椭圆的、大的、小的……她还会剪牡丹、石榴、蝴蝶、十二生肖等……”小姑的形象,符合中国传统女性审美标准,她的这些剪纸,在中国民间传统意象中寓意着美好吉祥,暗喻着小姑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这样美好的小姑,被有着绝对权威的爷爷生硬地斩断了和春生之间的爱情,为自己的三哥换亲给一个傻子。但是,作者的叙述并没有到一个乡村女子爱情悲剧命运为止,而是在结尾让小姑逃离夫家,用一辆勒勒车接走已经疯了的春生,给读者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局。尽管乡村美好画面被小姑与春生的情殇撕裂开来,赤裸的伤口向世人彰显着乡村现实的丑陋与疼痛,但作者还是用耐人寻味的结尾为作品晕染了一抹希望的亮光。 当然,这是一个有着浓烈悲剧意识的爱情故事,一个乡村女子对令人窒息的乡村伦理秩序与权威的抵抗、挣扎,还有着贫穷现实对人性、美好的淹没、吞噬,是悲剧的叙事因子……可是,这一切,在作者的叙述中,却是用一种诗意的笔调娓娓道来。从始至终,作者都在用宁谧温润的笔触描写着乡村的田园牧歌,作者调动着听觉、视觉、触觉等多种感官来描述乡村景色的美好安谧,尽管在这宁静的乡村背后,有着千年秩序的传统伦理操控着村里人的生活与命运,爷爷发出的权威声音,消解着静谧乡村的温馨色调,“养活了这么个不孝女,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再偷跑,就打断你的腿……”在诗意景色的优美与残酷现实的强烈对比中,乡土大地千年的疼痛内质得以异质化呈现。但是,毕竟时代裹挟中的乡村在嬗变中前行,小姑已经有了用文化改变命运及现实的意识,因此,悲剧的命运在时代变迁中有了扭转的希望。 此外,作品的叙述视觉有着鲜明的性别特征。“我”,是家中第三代中的唯一男孩,小姑的故事,在“我”的讲述中慢慢呈现。而小姑作为农村女性,对“我”这个“男性”来说又是具有启蒙意义的引导者。小姑在放羊时教“我”背诗,告诉“我”上学,好好学习。在这里,作者特别突出了性别的叙事角度来强调自己对现实的思考,表达对女性价值的重新肯定与诠释。一个社会、一个民族,女性的文化底蕴与素质,关乎到未来社会命运与民族发展。作者对女性作为教育启蒙者的“在场缺席者”身份给以思考,其实,时至今日,乡村中母性的启蒙教育依然是无法否认的缺席状态。 《蝴蝶河》的叙述,浸透了中国传统文化意味与精神脉络。单是题目“蝴蝶河”的意象,就能够感受到浓烈的“梁祝化蝶”的民间传统味道。在作品叙述中,作者对这一意象做了具象化表达,“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春生拉着小姑的手走在蝴蝶河边,清澈的河水映出他俩的身影。我在河边洗脸,水草上落着蝴蝶。忽然,刮来一阵风,小姑和春生不见了。我着急地喊,小姑,小姑。河面上,一对蝴蝶正朝着南边缓缓飞行……” 这是一篇读之疼痛的小说,但叙述又充满了诗意。作者让我们看到美好被撕裂过程的残忍酷烈的痛,直抵灵魂深处。但又用捕捉到的希望光泽铺垫出一层温暖的底色,在“诗意的栖居”与充满悲剧基因的故事之间、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生发出巨大的审美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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