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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牺牲”的逻辑与修辞


    【上海书评】
    8月9日。我居然对这个日子失去了记忆———过去我们学二战史的时候却是不会忘记的呀。那一天都是在美好的日本风光中度过。上午到达富士山五合目,到处是拄着木杖(上端都系着一个小铃铛)的各国登山者,灰蒙蒙的天气中不断有大团的云雾压到人的头顶上飘滚,感觉是富士山蒸腾的水汽。下午来到忍野八海,一个长着几汪清澄的小水池子和甜甜的桃子的地方。人工中的天然情致,精微中的恢弘气度,波心中的水草被游鱼嬉戏。在小草棚买两盒日本筷子,三只草饼。夜宿东京湾的华盛顿酒店,打开电视机,才猛然记起当天是长崎原子弹爆炸纪念日———8月9日。当天的长崎市迎来原子弹爆炸六十三周年纪念日,在长崎市松山町的和平公园内举行了“原爆死难者慰灵仪式暨和平祈念仪式”。在当年原子弹爆炸的上午11点02分,参加者集体默哀,为死难者祈祷冥福。据长崎市政府统计,这一年被害者死亡人数为3518人。至今原子弹爆炸死难者名单共计145984人,居住在长崎市的被害者平均年龄比去年上升0.6达74.6岁。去年死亡的被害者是3069名。这一统计行为本身就令我心惊:六十三年过去了,日本人仍然在每一年的这个日子统计和公布曾受过原子弹伤害的人的死亡情况。每年都有被害者家属团体组织的各种活动。六十三年的光阴流逝,几代人的生命更替,居然磨洗不了那一瞬间炫目的轰响。相比起来,我们中国人的记忆是何等的速朽啊!
    从日本回来后恰好读了高桥哲哉的《国家与牺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8月),他谈到了在2002年和2003年相继落成的广岛、长崎的原子弹死难者纪念馆,他特别研究的是在这两个纪念馆的石刻碑文上都使用了“崇高的牺牲”这一修辞(见该书第三章)。他在追问一个问题:“死于原子弹轰炸的普通市民,为什么被国家称为‘崇高的牺牲’呢?”(第43页)他认为这是代表着一种逻辑和修辞,提示着某种目的。当然,这位在东京大学教授哲学的靖国问题专家指出,靖国神社的“崇高牺牲”是作为国家权力逻辑与国家政治修辞的话语,而广岛、长崎死难者的“崇高牺牲”更多是来自于国民一方的逻辑和修辞,后者更多是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安慰。但是,第一,国家的与国民的逻辑与修辞在很多情况下难以区分———这难道不正是我们也深感棘手的问题么?第二,这样的逻辑和修辞也会起到抹消战争责任的作用。作者在书中还深入地比较了德、法等国的“牺牲”逻辑与国民逻辑的关系,并且通过对康德、德里达、沃尔泽等哲学家的相关思想的考察,得出了“人无法摆脱绝对的牺牲”和“必须一直抱着废除所有牺牲的愿望去作出决定”(第202页)的结论。无论如何,读完高桥哲哉,再想起那天电视上看到的日本国民纪念死难者的仪式,我想起纳博科夫的那句名言,但有必要改写为:说吧,不仅是记忆,更重要的是“牺牲”的逻辑与修辞……
    前几回曾谈过托马斯·斯坎伦有一篇题为《言论自由与言论分类》的论文,以说明言论自由与宽容的情境中的复杂性。对于有关言论自由问题的研究著述我总有一种着迷般的兴趣。近日买到哈佛大学法学教授、美国前司法部长查尔斯·弗瑞德的《何谓法律:美国最高法院中的宪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7月),马上细读了第四章“言论”。这一章讨论的基础是第一届国会于1791年制定的第一修正案,该案规定“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剥夺言论或出版自由”。关于第一修正案的来龙去脉及其实践个案,去年读过的中国学者邱小平写的专著《表达自由———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可以提供很丰富的知识背景,有关言论自由的两百多个个案的审理尤有参考价值。但弗瑞德的混合视角和深刻推理毕竟无人能比,而且他明确地在各种理解视角选取了保护思想自由的视角,确有武侠小说中所谓的“一剑封喉”的快意。随之而来的对“思想自由”———本来这是一个无意义的命题:人头脑里的思想如何可以控制呢?但现实中许多人的确是连思想都不自由———的分析处处击中要害,如认为“该修正案不仅反对政府压制你的思想及其表达,也反对政府教你如何说话”(第94页);他强调“对于思想自由的主张,也表明了一种比民主和自治更加根本的承诺”(第96页)。当然,更为精彩的是,他是那么细心地分辩和细心地选择措词来表述这种分辩,把种种复杂的或两难的思想与言论自由的情景呈现得那么细致和有效。弗瑞德在本章的最后一句话是:“……未能实现思想自由的代价确实是巨大的”,可是总有人不仅无视这种全民族为之付出的代价,而且总是以实现思想自由的代价为扼杀它的借口。
    去年读《我将是你的镜子———安迪·沃霍尔访谈精选》(三联,2007年)时已明白面对是一位何等古怪乖张、言不及义的天才顽童:他总是那么认真地说“我喜欢无聊的东西”、“我的话总是言不由衷”、“在接受采访中我只想重复采访者说的话”。因此,我读该书的前言“穿过镜像”时竟替采访者感到难受:面对一个故作推托、胡诌说辞以显示深奥难解的油嘴皮子,何必那样费尽心思地揣摩意思、引导谈话、适时归类,等等等等?我不知道谁真的有耐性把这本书从头读到尾。现在他又来了,《安迪·沃霍尔的哲学:波普启示录》(广西师大出版社,2008年6月),这回我发现它比“镜子”要好得多,这又一次印证了我长期以来对于访谈、对话之类体裁的警惕之心是有点道理的。他的诚实和聪明有时会在字缝间真实地冒出来,而这些所谓的哲学与他对波普艺术的贡献正相匹配———他是以自己整个的乱七八糟的心灵欲望和人生轨迹涂抹出波普艺术诡异多彩的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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