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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温度的大师课堂


    有温度的大师课堂


    丰子恺 绘
    点开龙应台的微信视频,台北中山堂内,即将进行一场文学“有问必答”活动。主持人话音刚落,只见身着黑色风衣、白色长裤的龙应台左手夹着书大步迈上台。简短的问候之后,她开始读三封信。我突然发现,她一直夹着的书,竟是《过去的课堂——民国名家的教育回忆》。书才出版四个月,已从北京越过海峡,来到了台北,跟台湾读者见面。作为该书的主编,我再一次感到自己劳动的价值。这本小书,从选题、选材到出版,历时4年,我浏览过的民国名家回忆录、日记等史料上千份。但当此之时,所有的艰辛瞬间化成了喜悦和骄傲。
    读李叔同先生给丰子恺的信之前,龙应台翻开《过去的课堂》,先朗读一个世纪前李叔同在浙江一师学校给丰子恺等学生上音乐课的情景:
    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出(后来我们知道他这脾气,上音乐课必早到。故上课铃响时,同学早已到齐),他站起身来,深深地一鞠躬,课就开始了。这样地上课,空气严肃得很。
    有一个人上音乐课时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有一个人上音乐课时吐痰在地板上,以为李先生不看见的,其实他都知道。但他不立刻责备,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某某同学只得站着。等到别的同学都出去了,他又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说过之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罢。”出来的人大都脸上发红。又有一次下音乐课,最后出去的人无心把门一拉,碰得太重,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走了数十步之后,李先生走出门来,满面和气地叫他转来。等他到了,李先生又叫他进教室来。进了教室,李先生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向他和气地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地关门。”就对他一鞠躬,送他出门,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了。
    读完,龙应台道:“在这短短的叙述中,第一堂音乐课里,给我印象很深的是李叔同的鞠躬……”
    作为教师的李叔同,他的言行体现了丰子恺所评价的“温而厉”“认真”,以及“宽容”“温文尔雅”“有风度”等等。其实,这些特点在不少民国教师的身上同样存在着,不止一次触动着我。
    上世纪30年代,北大名师荟萃,各怀绝技。时任文学院院长的胡适,尤其受学生喜欢。他上课别具风格:深入浅出,条理明晰,偶尔穿插一两句恰到好处的俏皮话,让学生身心放松,如坐春风。有时,课安排在下午,教室里有太阳西晒,胡适经常自动走下讲坛,放下窗帘,并说:女同学们是不是应该多晒太阳的。
    在民国教授群体中,还有一位特别懂得“怜香惜玉”的人物——国学大师吴宓。吴宓在西南联大是西语系的教授,他开的“红楼梦”课非常“叫座”,听课者如云,尤以女粉丝为多。有一回,吴宓走进教室,看到有些女生站着,马上转身而出,咚咚咚去隔壁教室搬椅子。联大教室的椅子是可以搬来搬去的。吴宓这一骑士行为,惊醒了听课的男生们,大家急忙起身,蜂拥出门去搬椅子。等到所有女生都坐定,吴宓才开讲。吴宓的学生汪曾祺风趣地说吴宓的行动,很能体现“贾宝玉精神”。我想,如果少了“贾宝玉精神”,吴宓的“红楼梦”课大概会少了许多魅力吧。
    像这样温存的课堂,这样温存的老师,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我每听到校园里师生大打出手的新闻,记忆里便自然浮起两张可爱的脸:胡适微笑的脸,吴宓满是胡子茬的脸。
    在编书中,我还被另一种课堂、另一种老师所打动。
    著名律师张思之先生回忆他的初中国文老师王资愚:王老师在课堂上朗读“大江东去”,“醉里挑灯看剑”,声情并茂;讲到李煜的“故国不堪回首……”则是语含呜咽地对学生说:“国不可亡,决不能亡;否则,月明不再,山河也就变色了。”然后说:“李煜词绝佳,可读,但决不能当李后主!”这是抗战时期,王老师的话,一字字打进少年张思之的心底,影响一生。
    而国学大师黄侃晚年讲课,没有一定的教学方案,而是兴之所至,随意发挥,并且上课的内容也没有完全从学术角度着眼,而是经常借古讽今,批评时政,针砭时弊。1935年,在金陵大学一间教室里,黄侃给学生讲《诗经》,当他用自己独特而极具感染力的“黄调”念完末章“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之后,又把《毛传》“牂羊坟首,言无是道也。三星在罶,言不可久也”,用非常低沉、几乎是哀伤的声音念了出来。念完,黄侃没有对经文和传文作过多的解说,但青年学生们的心弦却深深地被触动了。黄侃讲完课,在下课铃声中,抱起他的黑布书包,走出教室,四天后便在忧愤中逝世了。
    王资愚和黄侃两位先生,他们的课堂没有机械单一的知识传授,却充满着个人独特的体验、真挚的情感。这样的课堂,是“人”的课堂;这样的课堂,令人不胜怀想。
    这几年,读过不少民国大家的自传,我愈发感到,成功的教育固然离不开教育者点点滴滴的细节积累,但教育的细节,绝不是“兵书”类的管理技巧而已,有心的教师,会从自己的阅历中反思和沉淀,从前辈的经验中寻找与汲取。这成为我关注“过去的课堂”的初衷。
    这些年来,我们的课堂,尤其是中小学课堂,各种改革和创新不断,课堂面貌有了不少的改善——有些课堂不缺乏技巧,有些课堂不缺乏热闹,甚至不缺乏老师对学生的“关爱”。但许多次,我坐在教室里听课,总觉得空气中、师生间似乎少了点什么。编完《过去的课堂》,我明白了:今天的许多课堂,缺的就是一个“诚”字。有“诚”的课堂,才不会僵硬,才不会作秀,才是有温度、有真实生命的课堂。(作者:王木春,作者单位:福建省漳州市东山一中)
    《过去的课堂——民国名家的教育回忆》王木春 主编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中国教育报》2016年11月28日第10版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