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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量子化——评范小青《平江后街考》


    关键词:《平江后街考》
    10月4日这一天,我竟然把物理学和文学关联在了一起。
    这一天,诺贝尔物理学奖宣布了,三位在量子力学领域有卓越贡献的物理学家获奖。在公众号上读了有关科普文章,如坠云里雾里。每次理解量子力学的企图,都会以失败告终。不过,早有物理学家说过,世界上没有人真正理解量子力学;甚至,连爱因斯坦都错了,这次获奖的三位,都是推翻了爱因斯坦对量子力学的质疑。既然如此,我辈不懂也纯属正常。
    早在1935年,爱因斯坦等人提出对量子力学的质疑,后被称为EPR佯谬,是说一个大粒子衰变为两个小粒子,向相反的方向飞去,相距遥远的宇宙距离,按量子力学理论,对其中一个的测量会影响到另一个粒子的状态。而它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信息传递。爱因斯坦的经典物理学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喜欢这种“幽灵般的超距作用”。1964年,物理学家贝尔提出了著名的贝尔不等式,用简约的概率描述两个粒子间状态的相关性。他的本意是维护爱因斯坦的经典物理学。但事与愿违,今年获奖的三位物理学家,在三十年的时间里,相继用实验证明了贝尔不等式的不成立,诺贝尔奖的颁奖词是“证明了对贝尔不等式的违反和开创性的量子信息科学”。
    在1982年,第一位获奖者阿斯佩在巴黎做了一场实验,就把爱因斯坦说过的“上帝不掷骰子”证伪了。那一刻,我们的世界接受一场终极考验,量子力学胜出,随机性战胜了决定论。再向前延伸,就是绝对真理是否存在?因果链是否还在发挥作用?世界究竟是客观的,还是人的自由意志可以参与其中并发挥作用?
    继量子力学提出的“不确定性原理”之后,这种“幽灵般的超距作用”再次动摇了物质世界的基石。吾国吾民又额手称庆,量子力学终于为吾国古已有之的老庄哲学提供了印证。科学几乎滑向了玄学。世界开始漂移不定,失去了确定性。这就是量子力学带来的冲击。
    碰巧,在这一天的下午,物理奖还没有宣布前,我读了新一期《收获》上范小青的短篇小说《平江后街考》,读完心里想:小青姐还是小青姐,又一次成功地将我们带到了云里雾里。
    篇名《平江后街考》中规中矩,原以为就是考证一条街,实际不是。是“我”写了一部长篇《平江后街考》,功成之际书中的第九章“后街的后来”却不翼而飞。电脑里没有,人脑里没有,笔记本里没有,备忘录里也没有。“我”甚至想到了量子力学中的平行空间,还有如今指代元宇宙、数据空间那虚拟的、却是真实存在的一朵朵“云”里——真的是云里雾里。最后不得不寄希望于手机微信中那几千个联系人。在这个半真半虚的社交网络里,联系更加飘忽不定。千奇百怪的微信昵称,不确定是现实中的何许人。加上“前言”和“后缀”也难以确定。最后觉得联系人中的“陈西”可能同平江后街有联系,就想同这人联系。联系未回,通过微信群转折联系,引得其他人前来联系。说是认识“陈西”的,实际并不认识;被备注为“陈西”的,实际是另一个人……又想通过曾经的饭局找到这个人,绕了半天却绕回了自己。当“我”终于要放弃时,被备注为“陈西”的人跑来说,“后街的后来”已经作为小说发表了,“陈西”在小说里已经死于溺水。结尾处,自称“陈西”的人却又打来了电话……
    真是扑朔迷离!范小青特别擅长写这些乱象,她的很多小说都是在写这种漂移不定和身份怀疑。读完了,感觉眼前的世界晃动了起来,心里乱遭遭的。
    就是在10月4日这一天,因为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缘故,我在想着量子力学,想着不确定性。想着想着,两个遥远粒子间“幽灵般的超距作用”发生了,忽然就想到了下午读了的范小青的小说。就像量子力学能动摇你的世界观一样,我从这篇小说也开始反思自己的小说观、文学观。
    大多数作家,都是从一团混沌的现实中,提取一个轮廓清晰的模型。不管是写正剧还是反剧,喜剧还是悲剧,审美还是审丑,繁复还是简约,都是理性加工后的成果,有着清晰的逻辑脉络,甚至底层还是因果律在起作用。范小青的很多小说,则是反其道而行,把混沌的现实再推进一步,推向混乱,甚至一团乱麻。前者确实让我们有很好的阅读体验,隔岸观火,洞烛幽微,以为自己认清了世界,把握了规律。后者确实让我们不适,失去对世界的把控感,心生无力。
    从《赤脚医生万泉河》开始,范小青就抛开写实主义,有意地踏上了荒诞之路。到《我的名字叫王村》,这种杂糅了现实主义的荒诞风格发挥到极致。2015年我曾做过她的一个访谈,她说:“荒诞感是非常好的东西。写作的人最怕的就是没有荒诞感,只有正常感,越感觉生活荒诞,写作才越有源头。”当时我说感觉《我的名字叫王村》写得好,却不够美,她谦逊地说可能是自己写得还不好。
    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自己只能接受美,或者很狭窄的美。我喜欢范小青的长篇《香火》,那是不那么荒诞的,稍有些穿越的风格,更偏向于古典。看来就是这样的例证。当我们的审美还停留在田园牧歌,世界已经一往无前地进入元宇宙了。是要将“美”放置在眼前,遮挡一个“真”的世界,还是抛开它去看一个更多元的、更多维的世界,就像不能视而不见的量子力学一样,是个需要审视的问题。
    进入20世纪的1900年,历史的巧合,科学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量子力学的正式登场,另一件是诺贝尔奖的设立。这两件事影响深远。20世纪前人们观察世界的方式的整体性的,事物呈现稳定的状态;量子力学问世后,人类深入微观世界,宏观世界的定律在此不再成立。在牛顿力学中,时间、空间都是绝对的;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空间可以弯曲变形,时间可以缓急变速;“量子”问世之后,物理量不再是连续的、线性的,而是跃迁的、裂变的,世界图像就此改观。量子力学中不确定性和随机性成为主导,世界失去了稳固的基石。它改变了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我总觉得,20世纪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兴起,虽然并非直接受量子力学影响,但同量子力学的发展有非常一致的同步性。量子力学也为它们提供了强大的理论支撑。
    布朗运动显示,看上去呈现气态的气体,实际每个分子都在做不规则运动。这就像20世纪兴起的个人主义。达利的现代主义画作中,固态的钟表呈现出液态的、流质的风格,似乎呼应着时间的不确定。草间弥生那些代表性的波点,被视作后现代艺术的典范,出现在世界各地。它常会引发人们的密集恐惧和生理不适。也许这位精神恍惚的艺术家,看到的世界就是波点状的。这是量子化在视觉艺术中的形象表现。世界在作家眼中也开始变形,风行二十世纪的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荒诞派等,无不在挑战一个稳固的世界。古典主义无论怎样令人缅怀,我们也回不去了。
    在年轻一代作家中,非常彻底地贯彻荒诞风格的比例不高。年轻作家写荒诞,多倚赖大开大合的情节,像范小青这样就地取材,每个细节都是在生活中的真实存在,但总体风格却是荒诞的,是比较少见的。《平江后街考》文风跳跃活泼,网络词汇频频,说是出自新生代作家的笔下也不为过,而它却出自一位五十年代作家。现在纯文学领域的小说样貌,实际不如八十年代那会儿多。曾经名声大噪的先锋文学,很多男作家都回归了现实主义。现今残雪还在写她的先锋小说,范小青还在坚持自己的荒诞风格,五十年代的两位女作家能这样做,引发我们思考的同时,也特别值得我们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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