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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肚子/脑子+中心成分”的认知语义学解释


    摘 要:构件与构式的互动导致构式“一肚子/脑子+中心成分”对特定构件“问题”选择的不对称性。数词“一”的特殊性、量词位置“肚子”“脑子”的词性及构式赋予的强迫性是构式存在的前提,也是两者的共性。“肚子”本身的外显性、空间性、容纳性催生了计量的典型性,直接导致“一脑子+中心成分”中部分成员向“一肚子+中心成分”的转移,从而造成两者的不对称性。
    关键词:一肚子+中心成分;一脑子+中心成分;互动;认知图式
    作者简介: 孙宝新,女,山东聊城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人体部位词“肚子”“脑子”同处“一+X+中心成分(以下简称‘C’)”中“X”的位置,鉴于构式搭配中语义的相容性,“肚子”“脑子”对“C”的选择应具有一致性。但实际生活中却存在“一肚子问题”可说,“一脑子问题”不可说的现象。单从语义关联性看,问题作为思考的产物,与具有思维功能的脑子在语义层面直接关联,但实际的语言表达并没有遵循语义关联性原则。这种日常表达对母语为汉语的人来说已习以为常,但对母语为非汉语的人来说就容易疑惑不解。“肚子”“脑子”对“C”的不同选择表明“一肚子+C”与“一脑子+C”的不对称性。目前学界仅有崔希亮(2011)指出这一语言现象,至今还未发现相关解释分析。这种不对称性引起了我们对“一肚子+C”与“一脑子+C”两个构式的思考,现尝试从认知语言学出发,利用构式与构件互动、意象图式等相关理论去考察,以期得到合理解释。
    一、“肚子”和“脑子”的语法属性
    “一肚子+C”和“一脑子+C”中“肚子”“脑子”位于数、名之间量词位置,虽然位置变化,但从“一”与“满”的替换、“一”的不可省略、结构助词“的”的插入等三方面看,其词性并未发生变化。
    (一)“一”与“满”的替换
    “一肚子+C”和“一脑子+C”中数词“一”不能换成其他数词。此处肚子和脑子实指人体部位,每个人只有一个肚子和一个脑子,大于一的数量是违背客观事实的。但“一”可换为“满”,替换后“一”不再表具体数量义,而是表“整”“全”义,如“一脑子浆糊”即“满脑子浆糊”。“一”与其他数词的不可互换,与“满”的互换使“一”的数量义削减乃至消失,这表明“肚子”“脑子”并非量词,而是表示人体部位,具有实在意义的名词。
    (二)“一”的不可省略
    典型量词前数词“一”可以省略,省略后意义不变。如“我买了一本书”可以说成“我买了本书”,即使数词“一”省略,受话人也会理所当然的理解为“一本书”而非“两本书”,而在“一肚子+C”“一脑子+C”构式中,数词“一”是不能省略的。如:
    (1)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天天一脑子浆糊!(人民网)
    (2)一肚子不高兴的丈夫,灰头土脸的进门来。(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
    例(1)省略数词“一”后,句子格局打破,句不成句,影响意义的正常表达。例(2)省略数词“一”后,原有主语由“丈夫”变为“肚子”,且数词“一”的程度义完全消失,前后语义发生重大变化。此处“肚子”和“脑子”虽位于量词位置,与典型量词一样可以组成构式“数词+量词+中心成分”,但数词仅限于“一”,且不能省略,因此“肚子”和“脑子”并不符合典型量词用法,只是形似量词,并非真正量词。
    (三)结构助词“的”的插入
    典型数量短语中量词和中心成分之间不能插入其它成分,如“一本书”,不能说成“一本的书”。以此为标准考察“肚子”和“脑子”的词性,我们发现这种语法规则对量词位置的“肚子”“脑子”毫无约束力。如:
    (3)她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倾吐,就只好给家里人写信。(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
    (4)涉险闯关,汪东城也感概有很多困难,但是有一脑子冲劲,这就是坚持不放弃的精神。(人民网)
    (5)顾书记揣着一肚子的困惑,越海到泗礁岛上向县委汇报。(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
    (6)青少年可以有一脑子的知识却不知道如何做人。(人民网)
    一句话的语义重心通常在陈述部分或谓语部分,如果谓语动词带有宾语,宾语通常成为语义的重点,这个重点就是“自然焦点”[1]69。例(3)、例(4)中“苦水”“冲劲”作为自然焦点,前面“肚子”“脑子”表示计量义,凸显“苦水”“冲劲”的多少。而例(5)、例(6)“一肚子的困惑”“一脑子的知识”中“的”的插入,使自然焦点前移至数量结构,“一肚子”“一脑子”与后饰中心成分的关系进一步凸显,此时,“肚子”“脑子”除计量义外,还有修饰义,分别等同于“满肚子的困惑”和“满脑子的知识”,“肚子”和“脑子”沾染形容词“满”程度的语义内涵。“的”的有无只影响句子的语用层面,不影响句子的真值语义。可见,“肚子”“脑子”仍是名词。此外,“一肚子”“一脑子”与后饰中心成分的松散性不符合数量短语中量词与中心成分句法上的紧密性。
    总之,从“一”与“满”的替换,“一”的不可省略,助词“的”的随意插入看,还不能否定“肚子”“脑子”的名词性,起码从语言实际运用看还不具备量词的实现条件。只是处在量词位置,连接数词与中心成分,含有计量义的准计量单位。其词性仍是名词,词义仍主要表示人体部位,只不过使用过程中语义开始发生虚化,逐渐产生计量义、程度义等抽象的语义成分。像这种借自名词,由实在部位义引申出计量、修饰、程度等功能义,占据量词语法位置仍残留原有名词义的一类词,我们称为临时量词。
    二、“一肚子+C”与“一脑子+C”的认知识解
    “一肚子+C”和“一脑子+C”中“肚子”“脑子”作为临时量词,原有人体部位义中产生了计量义,称量与之相关的事物。“脑子”和“肚子”具有相同的语法属性,含有类似表空间、计量的语义成分,对中心成分“问题”的选择却存在不对称性。这种不对称性不是不可识别的,而是通过构式与构件的互动、意象图式等相关理论,从“肚子”“脑子”计量义的典型性,“一肚子+C”与“一脑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肚子”与“脑子”的让渡性三个方面进行识解的。
    (一)从原型理论看“肚子”“脑子”的计量义
    当我们选择量具衡量事物时,这个量具在人们心中会有共同的认知,即计量的典型性。脑子作为人的思维部位,是内在的,不可感知的;而肚子作为人体外在部位,是能看到,触摸到的。外在部位“肚子”相对内在部位“脑子”更容易在感知层面形成“完形”,更易进入语言词库凸显计量义。
    表一“一肚子+C”与“一脑子+C”在语料库中的使用情况1
    
    表一显示,中国基本古籍库中“一肚子+C”的用例有167条,“一脑子+C”的用例为0条;BCC语料库中“一肚子+C”的用例有328条,“一脑子+C”的用例为34条。经语料分析,明代“肚子”开始用作临时量词,逐渐由意义实在的名词变为不太实在的具有计量义的语义成分,而现代“脑子”才产生临时量词的用法。可见,“肚子”语义虚化的时间不仅早,而且用法也较广泛。两者发展过程中的不同步主要由“肚子”“脑子”的计量义决定。“肚子”作为人体容器,可容纳的基本功能凸显了潜在的计量义,并凝固在一般词语中,如“肚量”。虽没有“脑量”,存在“脑容量”这个术语,但仅限于医学、生物学等专有领域。“肚量”这个词不仅在人们生活中普遍使用,而且使用过程中词义进一步引申,由表示度量义的具体的饭量引申为表示一个人气度的大小。“肚量”一词适用范围之广,受众基础之博,意义引申之大表明“肚子”的计量义已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可。相比“脑子”,“肚子”自然具有称量对象的优先选择权,成为计量义的“典型成员”。
    (二)从“一肚子+C”与“一脑子+C”名量短语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看
    “一肚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2大致分为食物(酒、水)、情感态度(疑问、愤怒)、语言知识(掌故、文章)、思想观念(意见、计策)、性格品性(脾气、恶魔)和精神状态(灵性、能量)等六大类。“一脑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大致分为思想观念(官本位思想、资产阶级思想)、精神状态(糨糊、冲劲)、语言知识(诗词、学问)、情感态度(顾虑、狐疑)等四大类。“一肚子”与“一脑子”修饰的各语义类别反映了“肚子”与“脑子”的语义搭配情况,通过分析“一肚子+C”与“一脑子+C”中心成分语义类别的异同,可以寻求相关解释。
    表二“一肚子+C”中心成分语义类别及其数量、频率统计
    
    表三“一脑子+C”中心成分语义类别及其数量、频率统计
    
    表二、表三显示了“一肚子+C”与“一脑子+C”中心成分的异同。不同点主要有三点,一是“一肚子+C”比“一脑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丰富,“一肚子+C”中心成分分为食物、情感态度、语言知识、思想观念、性格品性和精神状态六大类,而“一脑子+C”中心成分分为思想观念、精神状态、语言知识和情感态度四大类。二是“一肚子+C”中心成分既可以是“茶水、零食”等具体事物,也可以是“冤情、闷气”等看不到、摸不到的抽象事物。而“一脑子+C”中心成分只限于抽象事物,虽偶尔可带具体事物,但并不实指事物,而是用生活中实际存在的具体事物,借指脑袋糊涂、混沌、不清醒的状态,如“一脑子浆糊”。三是从总体看,“一肚子+C”中心成分的数量明显多于“一脑子+C”的。
    相同点是两者共有思想观念、精神状态、情感态度、语言知识等语义类别。除精神状态类之外,就其他每一类语义类别来说,“一肚子+C”明显多于“一脑子+C”,作者认为这与“脑子”经常表迷离、恍惚、混沌等状态有关。“一肚子+C”中心成分的各语义类别均以“肚子”的空间义、容纳义为基础,这一构式中心成分类别之广,数量之多,突显了“肚子”空间义、容纳义的典型性,并反映了运用的广泛性。“一脑子+C”中心成分类别不丰富,数量较少,表明“脑子”空间性相对较差。“一脑子+C”只允准抽象词语进入,且着重凸显思维功能,“脑子”的这一功能同样体现在“肚子”上,功能互通表明两者的功能转移。如表二、表三中“一肚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包含了“一脑子+C”的四种语义类别。“脑子”与思维功能直接相关,即便是由脑子思维活动产生的情感态度也如此。一般相关性越大,共现率越高,但经检索仅有“顾虑、推测、狐疑、悔意、欲望”五个情绪类词语进入“一脑子+C”构式中。这五个词语同样可以进入“一肚子+C”中,且使用广泛。另外,问题往往由“顾虑、狐疑”等情感催生,既然“顾虑、狐疑”等情感常常与“一肚子”搭配,那么由其催生的“问题”也更倾向于“一肚子”的表达形式。总之,从现有语料看,“一肚子+C”中心成分类别丰富、范围广阔、使用频繁。“肚子”典型的空间义与容纳义为接纳更多的中心词语进入这一语义框架提供了无限可能。
    (三)从“肚子”与“脑子”的让渡性看
    根据认知语言学的“人类中心说”,人们认识事物总是从自身及自身的行为出发,引申到外界事物,再引申到空间、时间性质等[2]262。人们对“肚子”共同的认知就是容纳食物的功能,表二“一肚子+C”中心成分为食物类的比例高达43.1%,正好证实了这一共同认知。人们把对容器“肚子”与内容“食物”这一认知域投射到容器“肚子”与内容“可容物”等其他认知域,形成对其他事物的计量。容器“肚子”除食物等具体可容物外,还扩展至情感、思想、性格等抽象可容物。人体作为一个容器,这种容器图式基于人类自身的身体经验,即我们经历了将身体视为容器和容器里东西的过程,它可以界定大部分IN和OUT的区别[3]190。也就是说这个容器有内外、大小之分。“肚子”作为一个外容器,“脑子”作为一个内容器,内容器的不显现性,使得自身的一些功能,比如“思维”等过度到外显性较强的“肚子”上,表二、表三也显示:“肚子”后面所饰思维类词语多于“脑子”后面的此类词语。“问题”隶属思维活动范畴,抽象性强、离散性差,没有空间性,又没有计量性,需要借助人体部位将其分割。“脑子”和“肚子”同为空间性的人体部位,内在部位“脑子”的空间性远远低于外在部位“肚子”的因此认知中,往往把与“脑子”有关的思维功能让渡给“肚子”,于是产生“一肚子问题”的表达。
    三、结语
    构式语法认为构式与构件之间是互动的关系,各构件通过整合对构式做出整体语义贡献,形成特定的构式义。这正是构式与构件互动的结果,符合构式语法的核心思想[4]112。针对“一肚子问题”可说,“一脑子问题”不可说这一表达,需要回归“一肚子+C”与“一脑子+C”构式的各个构件。“一”与其他数词的不可替换,与形容词“满”的互换,“一”的可有可无,助词“的”的插入都证明“一肚子+C”与“一脑子+C”中“肚子”“脑子”名词的语法属性。名词“肚子”“脑子”之所以能进入量词位置,形成“一肚子+C”与“一脑子+C”,是因为结构本身发生了构式强迫(construction coercion)3[5]259-310,构式中词义与构式义不兼容,潜在语境产生强制因子(contexts of coercion),迫使相关词语进行类型移变(type-shifting)[6]45-87,包括意义变化等[7]508。“肚子”“脑子”正是由于构式强迫的压制,词汇意义发生虚化,带有计量、容纳等语义成分,成为临时量词。通过分析“肚子”“脑子”计量义的典型性,后面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肚子”与“脑子”的让渡性,我们得出:“肚子”比“脑子”具有典型的计量义;“一肚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远远丰富于“一脑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这种丰富性基于“肚子”典型的空间义和容纳义;“一肚子+C”中心成分的语义类别蕴涵“一脑子+C”中心成分所有的语义类别,两者实现了功能让渡,这种让渡使得抽象的、非离散性的事物或概念借助“肚子”的外显性、典型的空间义及容纳义把不具体的、离散性很差的事物或概念生动形象地表达出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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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语料来自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以下简称BCC语料库)和中国基本古籍库,这样既可以考察“一肚子+C”与“一脑子+C”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情况,还可以考察它们在历时层面上的使用情况。
    2(1)语义类别以2007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董大年主编的《现代汉语分类大词典》为依据。
    3(1)Coercion有时也用accommodation,表示强制或调试,具体解释为:只有当构式需要一个特定解读,而特定词项又不能独立表示该解读时,强制才有可能发生。如果出现在构式中的词项可以被构式强制接受一个不同但却相关联的解读,那么整个表达就合乎语法。具体参见Adele E.Goldberg著,吴海波译《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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