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入洛(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3 09:11:57 文汇报 张宪光 参加讨论
初到洛阳的陆机,自以为是名门之后,有些瞧不上中原名士。也许是他的自尊心太强了,才会让他如此傲慢。傲慢的结果,是洛阳的那些战胜者总想找机会挤兑他,不给他好脸色。有一回去见豪奢且喜恶作剧的官二代王济,恰好他的面前有几斛新鲜的羊酪,王挑衅地说:“卿江东何以敌此?”陆机回答:“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表面听上去这不过是一次正常的对话,底下却膨胀着战胜者的嚣张和不屑,暗暗地在较劲。羊酪是北方特有的食物,莼菜则是吴地特有,食物的比量暗含了人物的比量。陆机的答语可以说很妙,当时称为“名对”,为自己挣足了面子。唐宋诗人也爱用此典。杜甫诗云:“豉化莼丝熟,刀鸣鲙缕飞。”东坡诗云:“每怜莼菜下盐豉,肯与葡萄压酒浆。”可是关于这句话的妙处,也有些不同的理解,“未下”二字有人以为当作“末下”,是秣下、秣陵的简称,这种说法大概是不了解“莼羹”的做法所致。《齐民要术》卷八载有“食脍鱼莼羹”,或系《食经》旧文,记述莼羹的做法十分详细,可以知道莼菜羹的确要把握好“下盐豉”的时机。倘作地名解,则拘而不通,陆机答语的机锋、味道全没了,———吴盐虽好,可是豆豉有什么可夸耀的呢?而且正如余嘉锡所说,把秣陵转称“秣下”或“末下”,他书亦未见其例。 像这样拿羊酪来秀一下优越感,还算好的,陆机的回答也够机敏,只是缺了一点幽默感,像个紧张的刺猬。有一次,卢志在大庭广众之下欲羞辱陆机:“陆逊、陆抗是君何物?”陆机不客气地回击道:“如卿于卢毓、卢珽。”陆云听了大惊失色,出门之后对他的哥哥说:“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陆机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二陆优劣,由此而定。在谢安看来,自然陆机是优的一方,而宋人叶梦得则以为陆云优,原因是陆机不能忍辱,总想在言辞上占上风,最终受到卢志的谗毁,落得一个兄弟俱殒的结局。从魏晋风流的角度来说,谢安的话更靠谱;从明哲保身的角度来说,叶氏的话可谓洞明世故。陆机的回答,锋芒相对,太拘守礼法了,缺少一种幽默的精神,不知道拿别人的家讳开玩笑是当时的一个风气,连钟会、司马氏兄弟亦未能免俗。而且这次对话的焦点,也许还不是拿对方祖、父的名讳开玩笑,而是“鬼子”二字。据刘孝标注及《搜神记》,时人皆以为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是鬼女后人,这大概触犯了其家族忌讳,为陆机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陆机是六朝文学的开山之一,不过在洛阳也是一个落伍者。他早年与陆云的赠答诗,多为四言,对五言诗还不是很在行。我估计回乡闭门读书的那些年,他可能对五言诗下过不小的功夫,集中拟作不少。写得最好的,要数《赴洛道中二首》,文辞是雕琢了些,好用排偶,感情却是真挚的,已经有些自家的面目了。他的文比诗写得好,可是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中原正在流行的那套玄学把戏缺少了解。元康八年(298),陆机转著作郎,在秘阁中见到了曹操的遗令,悲情不能自已,于是写下了著名的《吊魏武帝文》。他一方面感叹曹操这样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也免不了一死,死前还啰哩啰嗦,说些卖履分香之类的琐事,另一方面又指责曹操“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以至于“贻尘谤于后王”。换个角度看,曹操临终之际还想着死后能不能初一、十五欣赏到乐伎的歌舞,悲戚戚地抱着小女儿,对几个年长的儿子托付最小的儿子,实在是人之常情。曹操一生叱咤风云,但他也是个普通人,也有悲哀,也和我们一样贪恋人生的乐趣。罗隐诗云:“英雄亦到分香处,能共常人较几多。”比陆机的指责要通达得多。陆机的不晓事,大概还是在借这件事儿来抒发他家族衰微的隐痛吧。如果他知道王戎丧子时说的那句话,大概就不会这样愤懑了:“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当时的易学大师王弼曾指出,圣人亦有情,只是他能以性制情,不沉浸在悲哀里,不受累于外物。而曹操不仅不是圣人,还有不少缺点,这样赤裸裸地在遗令中剖露心声,是很罕见的,比起那些把自己打扮得高大上的矫情君王,不知要可爱上多少倍。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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