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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与创造:庄子的美学精神


    内容提要:庄子是一个充满了游戏精神的诗性主体。游戏一方面呈现自我的生命智慧和自由精神,另一方面隐含着审美体验和艺术创造的直觉冲动,再一方面游戏构成主体进行批判和嘲笑的精神工具。庄子的游戏精神包含着生命的本真快乐和文本的审美创造双重功能。庄子的“游戏”和康德、席勒、德里达的“游戏”概念在美学意义上没有本质的区别,都寄寓着主体的自由意识,蕴藏着对现实的反抗、解构、颠覆、反讽和批判的内涵,同时还包含审美体验和艺术创造的潜能。所差异的是,庄子的“游戏”隐含着更多的幽默情怀和快乐趣味,更富于美感和自由创造的张力,因此,也更是一个富于美学和艺术内涵的概念。
    关 键 词:庄子/游戏/创造/美学精神
    作者简介:颜翔林(1960-),男,江苏淮安人,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庄子是一个充满了游戏精神的诗性主体。游戏一方面呈现自我的生命智慧和自由精神,另一方面隐含着审美体验和艺术创造的直觉冲动,再一方面游戏构成主体进行批判和嘲笑的精神工具。庄子的游戏精神包含着生命的本真快乐和文本的审美创造双重功能。从美学上看,《庄子》文本就是一个充满着审美游戏的艺术品。
    一、游戏精神
    西方的康德最早在“艺术”(Art)和“游戏”(Spiel)之间寻找到逻辑关联,在《判断力批判》中写道:“艺术也和手工艺区别着。前者唤做自由的,后者也能唤做雇佣的艺术。前者人看做好像只是游戏,这就是一种工作,它是对自身愉快的,能够合目的地成功。后者作为劳动,即作为对于自己是困苦而不愉快的,只是由于它的结果(例如工资)吸引着,因而能够是被逼迫负担的。”[1]149康德在艺术和劳动之间作出逻辑区分,并显露两者的差异:艺术是自由的无功利的愉快活动,它是主动的和积极的主体行为,同时又能符合无目的性的“目的”;劳动则属于被迫的困苦的活动,并且它附带着功利性的目的,因而以丧失人性的自由和完满为代价。由此,康德窥视到游戏活动和艺术活动的某些类似的特性:自由而愉快,敞开人的本性和符合非功利的“目的性”。其后,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Schiller,1759-1805)由对近代社会的人性被压抑的担忧而转向一种文化批判,并进一步展开对于审美拯救和艺术拯救的思考。席勒用“游戏”概念为美的阐释带了崭新气象:美“就是游戏冲动的对象”。“只有游戏,才能使人达到完美并同时发展人的双重天性”。[2]88-89席勒是在宽广的文化人类学意义上寻找到艺术与游戏、人性与游戏的审美关系,并且包含着以“游戏”拯救社会和拯救人性的美学思想。他在宽泛的美学意义上使用“游戏”这一概念,已经超越了艺术的范畴。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930-2004)对“游戏”概念做出新的理解:“存在着历史与游戏的紧张,也存在着在场与游戏的紧张。因为游戏乃是在场的断裂……游戏总是不在场与在场的游戏。”[3]523他从游戏与历史的联结、在场与不在场的关系,进一步揭示了“游戏”的内涵和外延。他还提出“游戏”的概念,作为偏离“中心”和对抗“中心”的一种精神工具和方法。“游戏是在场的断裂”,“游戏总是不在场与在场间的游戏”,它提供存在以无限的可能性,作为一种解构的潜能而被加以肯定,“游戏”被德里达赋予了解构、创造和审美的革命性功能。
    然而,必须辨析的是,“游戏”不能和艺术完全地逻辑等同,尽管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类似的性质,但毕竟呈现着本质的差异。即使席勒在宽泛的美学意义上使用“游戏”这个概念,也无法以“游戏”取代艺术的丰富内涵。与“游戏”单纯素朴的心理动机相比,艺术孕育着精神的无限可能性和丰富的人性本质,它显然是更为高级和玄妙的人类精神形式。从文化的潜能来说,艺术所包含的怀疑能力和否定精神也远远高于游戏,它隐含的对社会的批判势能也非游戏所能比拟,艺术将精神文化引导到新的境界,它所包容的生命智慧也超越游戏所能达到的界限。艺术将心理中诸种结构与能力汇聚于创造的空间,尤其是将想象力和直觉体验的能力收揽于审美殿堂之中,使其更具有开启灵性和激发天赋的功能。游戏在审美魅力上也明显逊色于艺术形式,它只能充当部分的审美替代品,而绝不可能禀赋艺术作品所具有的丰富玄妙的美。因为游戏活动毕竟和实际性质的活动密切关联,而不像艺术那样和世俗生活保持适度的距离,因此也不可能使游戏的参与者或观望者获得像从艺术欣赏之中所感受到的超越性的浪漫情怀和诗性精神。如果说游戏具有使心灵沉溺娱乐的功效,调动起人的动物性的本能和摹仿天性;那么,艺术则激起主体深处的超越肉体愉悦的审美感觉,使其摆脱原始的本能而升华到纯粹审美的境界,展开自由的想象和天才的创造悟性。
    《庄子》的“游戏”和康德、席勒、德里达的“游戏”概念在美学意义上没有本质的区别,都寄寓着主体的自由意识,蕴藏着对现实的反抗、解构、颠覆、反讽和批判的内涵,同时还包含审美体验和艺术创造的潜能。所差异的是,庄子的“游戏”隐含着更多的幽默情怀和快乐趣味,更富于美感和自由的张力,因此,也更是一个富于美学和艺术内涵的概念。明代的李渔也认为艺术关键之处是在虚幻之处体现“游戏”趣味和倾诉主体情绪:“从来游戏神通,尽出文人之手。或寄情草木,或托兴昆虫,无口而使之言,无知识情欲而使之悲欢离合,总以极文情之变,而使我胸中磊块唾出殆尽而后已。”[4]李渔在《偶兴》一诗中吐露写作心迹:“常以欢喜心,幻为游戏笔。著书三十年,于世无损益。但愿世间人,齐登极乐国。纵使难久长,亦且娱朝夕。一刻离苦恼,吾责亦云塞。还期同心人,种萱勿种檗。”庄子的艺术观念包含着深刻的游戏精神,在他看来,艺术创造就是一种典型的游戏活动,它既是一种思维游戏和想象游戏,也是一种形式游戏和语言游戏。
    二、解构和喜剧
    从《庄子》文本看,内篇、外篇和杂篇,无不体现着游戏的美学精神。首先,是思维游戏。它设立矛盾法、归谬法、排中律、两难推理等形式逻辑的问题,也设置悖论、乖谬、荒诞、悬置、存疑等辩证逻辑的命题,其中交织怀疑论的观念。《逍遥游》以反衬对比的方式虚构了鲲鹏和蜩鸠,假定了无己的“至人”,无功的“神人”和无名的“圣人”,作为理想主义的审美偶像。以大树为喻体,围绕着“用”与“无用”,庄子和惠子展开论辩。庄子喜好以儒家墨家、圣人君子和历史人物为反讽对象,颠覆既定的价值观念和道德意识。庄子沉醉于“对话”文体,在对话中展开思想交锋,使问题逐步深入和豁然开朗,或者是对话中进行论辩,建立新颖的理论命题。庄子的想象游戏,闪耀着艺术的虚构色彩。逍遥的“鲲鹏”,梦幻中人与蝴蝶的精神沟通,梦幻中和髑髅的问答,罔两和景的讨论,河伯和海若的交谈等,几乎所有的寓言故事,都是想象性的游戏笔墨,或者说是以游戏方式的审美想象。所以,庄子的游戏离不开想象活动,没有想象也意味着庄子的游戏难以可能。说庄子的游戏是审美形式的游戏,主要是从喜剧性视角而论的。
    《庄子》文本丰富的喜剧性为学界关注不够。喜剧(Comedy)和游戏存在着美学上的本质关联。所谓“戏者,戏也。”喜剧以它的逻辑否定性为艺术特性,笑作为喜剧的象征性的接受标志,无论是表现为开怀大笑或会心的默笑,都是喜剧的必然结果,没有“笑”的喜剧则必然是拙劣的或失败的作品。庄子洋溢着喜剧天才,他的文本引发阅读者的笑,既是文学性的,也是哲学性的,富于智慧的启迪。庄子的喜剧才能在艺术创造中得以充分展示,一本《庄子》是充满笑声和幽默的喜剧。黑格尔在《美学》中深入分析喜剧性的原因,得出如此的结论:
    喜剧性却不然,主体一般非常愉快和自信,超然于自己的矛盾之上,不觉得其中有什么辛辣和不幸;他自己有把握,凭他的幸福和愉快的心情,就可以使他的目的得到解决和实现。……第一,喜剧的目的和人物性格绝对没有实体性而却含有矛盾,因此不能使自己实现。……其次是一种与此相反的情况:个别人物们本想实现一种具有实体性的目的和性格,但是为着实现,他们作为个人,却是起完全相反作用的工具。因此那种具有实体性的目的和性格就变成一种单纯的幻想,对他们自己和对旁人却造成一种假象,仿佛所追求的确有实体性的外貌和价值。但是正因为这是假象,它就造成了目的和人物以及动作和性格之间的矛盾,这就使所幻想的目的和性格不能实现。……此外还有第三种情况,即运用外在偶然事故,这种偶然事故导致情境的错综复杂的转变,使得目的和实现,内在的人物性格和外在的情况都变成了喜剧性的矛盾而导致一种喜剧性的解决。[5]291-293
    黑格尔的喜剧理论代表古典美学之于喜剧思考的高峰,尤其是对喜剧原因的分析闪烁着精深卓越的眼光。依照黑格尔的分析,喜剧性自始至终要涉及目的本身和目的内容、主体性格和客观环境这两方面之间的矛盾对立,因此矛盾性构成喜剧的一个本质特性。喜剧是主体对于对象和自我的逻辑否定。所以,庄子的艺术创造包含着对于对象和自我的双重否定与嘲笑。黑格尔认为任何喜剧人物都表现目的和行动、行动和结果的矛盾性,这种逻辑的矛盾性表现为否定性。然而,自我否定性不是以有意识的方式呈现出来,也不是被喜剧人物自我意识到的,而是自然地隐蔽地流露出来,它是被接受者所意识到的矛盾性和否定性。否则,喜剧就不能达到笑的效果,喜剧的对象往往沦落为被讽刺或嘲讽的对象。这里包括“被嘲”和“自嘲”两种形态,而且自嘲往往比被嘲显得更具笑的可能。《庄子》文本中一方面包含对他者的嘲讽,嘲讽的对象包括传说的圣人、神话中的英雄、帝王、隐士、友人、神灵、动物、植物、昆虫等。除了嘲笑他者之外,《庄子》中充满了自信的“自嘲”,他不断地和自己开玩笑,进行自我幽默。“吾将曳尾于涂中”,“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庄子如是话语和表白,无不闪露自嘲的喜剧化色彩。另外,虚构式的夸张构成喜剧的艺术特性。喜剧是夸张的艺术,然而这种夸张在性质和程度上要超越一般的艺术文本,它的艺术特性只有置放在虚构的场景中才能获得相对合理的解释。《庄子》文本的喜剧夸张往往借助于虚构的寓言故事得以实现。语言游戏是庄子的最为擅长的游戏方式,它包含着丰富的喜剧性因素,达到令人忍俊不禁的审美效果。
    三、游戏和创造
    庄子以卓越美妙的文本,揭示了艺术创造和游戏活动的深刻微妙的联系。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对于“游戏”进行了精湛而深刻的阐释:
    正是首先从游戏的这种被动见主动的意义出发,才达到了艺术作品的存在的。就自然不带有目的和意图,不具有紧张感,而是一种经常不断的自我更新的游戏而言,自然才能呈现为艺术的蓝本。所以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写道“所有神圣的艺术游戏只是对无限的世界游戏、永恒的自我创造的艺术作品的一种有偏差的模仿。[6]135
    游戏的被动之中包含着主动,它隐含着艺术的可能性。游戏使主体消解了紧张感和强烈的目的性,追求着持续不断的自我更新,因此,自然才自然地成为艺术的蓝本,所以游戏成为快乐的游戏,具有永恒的自我创造的功能,它和艺术在美学上达到契合。伽达默尔进一步强调了游戏的“自我表现”性质,而这一特性恰恰和艺术的“自我表现”的审美特性密切联系。“游戏确实被限制在表现自我上。因此游戏的存在方式就是自我表现(Selbstdarstellung)。而自我表现乃是自然的普遍的存在状态(Seinsaspekt)。……游戏任务的自我交付实际上就是一种自我表现。游戏的自我表现就这样导致游戏者仿佛是通过他游戏某物即表现某物而达到他自己特有的自我表现。只是因为游戏活动总是一种表现活动,人类游戏才能够在表现活动本身中发现游戏的任务。”[6]139所以,必然的结论是:游戏最突出的意义就是主体的自我表现。作为艺术创造活动,它包含着自我表现的功能和意义。这一点和游戏活动有着本质上的一致。但是,艺术创造活动是比游戏活动更为高级和复杂的精神活动,它更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需要灵感和激情、直觉和智慧、理性、感性和诗性的协调一致。所以,艺术创造是审美化和诗意化的游戏活动,或者说,它是高级的表现自我的审美游戏,并且这种游戏活动追求理想化的生存和精神的无限可能性。
    第一,创造自由的意象。艺术创造作为审美游戏,它在表现自我的过程中创造自由的意象,这些审美化的自由意象,也是艺术的感性意象,是创造者自我精神的投射,它成为艺术创造主体的影子。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7]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7]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苔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8]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倚,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9]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9]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10]
    闉跂支离无脣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甕盎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11]
    庄子以游戏态度和方法创造的审美意象,无不是自我的精神投影。“鲲鹏”象征着对空间的超越,获得时空的绝对自由。“神人”隐喻着身体摆脱物质制约,获得身心统一的自由。“南郭子綦”追求“吾丧我”的纯粹心灵自由。“庖丁”则呈现依据自然法则、达到炉火纯青的技艺自由。“秦失”以“县解”的策略获得“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的情感自由。楚狂“接舆”以隐居的方式脱离政治束缚,获得免于刑祸的人生自由。“闉跂支离无脣”、“甕盎大瘿”尽管肢体残缺、相貌丑陋,但是他们具有内在的道德自由和人格自由,是外丑内美的象征。庄子是以游戏的方式创造这些自由的审美意象,其实,它们都是庄子内在精神的自我表现,是庄子的自画像和心灵写照。
    第二,创造唯美的精神境界。庄子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唯美主义者必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作为唯美主义和理想主义的统一体,庄子又必然地是一个诗性主体,他诗意地思和诗意地言,诗意地创造和诗意地栖居。说庄子是一个唯美主义者,除了先前论述的寻求身体和精神的绝对自由之外,庄子更是一个酷爱自然美和人格美的诗性哲学家。
    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7]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7]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8]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8]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12]
    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13]
    百年之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其断在沟中。比牺尊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其于失性一也。[12]
    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13]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13]
    一方面,庄子希冀“逍遥以游”于自然万象,借助于神话思维寻求和创造美的意象。他喜爱冥灵、大椿等树木,迷恋蝴蝶、游鱼、鹓鶵等动物,赞叹秋水、赤水、昆仑等自然景物。庄子对于大自然对象充满了恋美心理,唯美主义成为主体无法释怀的情结,而且唯美主义和对于生命尊重的人道主义达到沟通,他希望美的对象保全鲜活的生命,而不是处于被生存压抑和宰制的困境。另一方面,庄子崇尚人格之美,他以《逍遥游》中的“至人”、“神人”、“圣人”,《齐物论》中的“南郭子綦”,《大宗师》里的“真人”,《秋水》中的“鹓鶵”,《德充符》中的“闉跂支离无脣”“甕盎大瘿”等形象,作为理想主义的人格美象征。庄子对于人格美和精神美的推崇,既肯定对象的外在形式之美,又不拘泥于外在形式,他认为即使外在形式存在缺陷,只要精神境界符合审美要求,同样是美的意象和典型。显然,庄子唯美主义更强调精神人格之美。
    第三,创造潇洒空灵的文本结构。庄子的游戏精神,创造了堪称完美的文本结构。《庄子》贯穿着游戏的审美思维,渗透着游戏的笔墨章法,所以创造出潇洒灵动、诗意唯美的哲学与文学高度融合的文本。清人刘凤苞云:“《南华》内篇为悟道之书,精密浑成,大含元气。外篇尽行文之致,洸洋恣肆,推倒百家。杂篇则随手存记之文,亦复零金碎玉,美不胜收。”[14]他评《徐无鬼》云:“逐段逐层,各有精义,自成一则妙文,如海上群山,参差错立,一邱一壑,皆具奇观,殊形各异,结构天然,正不必强为联属也。”[14]创造主体的游戏精神造就文本的纵横捭阖、自由宛转的结构。庄子的艺术创造,非刻板机械的体系性和整体性的写作,也非呈现完整的框架性和外在的逻辑结构,而在看似漫不经心、自由随意的结构经营和话语表述中,达到如庖丁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倚,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的神妙境界。《庄子》的总体结构,无论就内篇、外篇、杂篇而论,三十三篇独立结构,每一篇就一些内在关切的问题和命题,并非采取纯粹抽象论辩的方式,而借助于寓言、故事、问答、驳议、辩论、对话、独白、隐喻、反讽、白描、摹绘、夸饰等相互交叉渗透的技艺,文笔纵横腾挪,展开剥茧抽丝、鞭辟入里、类比推理的运思,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的论说效果。内篇重在核心思想的阐发,外篇“尽行文之致”,将思想融会于叙事状物之中。杂篇则“随手存记”,是哲思和文情的散落珠玉的随笔。《庄子》三十三篇文本,每一独立的篇目,其中有许多片断连缀构成,可以标绘一种“碎片式写作”。西方的现代哲学家,如前期的尼采、后期的维特根斯坦以及阿多尔诺等思想家,他们倾心于“碎片式写作”,呈现自由思想和随心所欲的写作倾向。庄子的碎片式写作,充分伸张自我的游戏精神和自由创造性,类似西方现代文学的意识流写作,是一种“主观无目的而客观符合目的性的形式”。康德认为有两种美,“自由美(Pulchritudo vaga)和附庸美(Pulchritudo adhaerena)。第一种不以对象的概念为前提,说该对象应该是什么。第二种却以这样的一个概念并以按照这概念的对象底完满性为前提。”[1]67显然,庄子的写作模式,从不预先设定明确的概念和创作目的,完全是自由地书写,结构上从容潇洒、宛转利落,独立的片断有着内在的思想逻辑,形成密切关联的意义群落,达到天然相连、有机整体的完美性。
     
    参考文献:
    [1][德国]康德.判断力批判(上卷)[M].宗白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4.
    [2][德国]席勒.美育书简[M].徐恒醇,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
    [3][法国]德里达.书写与差异(下册)[M].张宁,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4]笠翁文集·香草亭传奇序.
    [5][德国]黑格尔.美学(第3卷,下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6][德国]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M].洪汉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7]庄子.逍遥游[M].中华书局,2010.
    [8]庄子.齐物论[M].中华书局,2010.
    [9]庄子.养生主[M].中华书局,2010.
    [10]庄子.人间世[M].中华书局,2010.
    [11]庄子.德充符[M].中华书局,2010.
    [12]庄子.天地[M].中华书局,2010.
    [13]庄子.秋水[M].中华书局,2010.
    [14]刘凤苞.南华雪心编[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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