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后的顿悟——一个当代西方文论关键词的梳理考察
http://www.newdu.com 2024/11/30 12:11:33 《名作欣赏》2008年第一期 沙家强 参加讨论
存在主义哲学家让·华尔曾说过“每一哲学都有一定数量经自己洗炼和使用的术语;都有它自己的词汇表”,[1](P135)这里的“术语”应该指的是“概念范畴”或“关键词”。纵观整个西方哲学及与此密切相关而生的西方文论的庞大体系,一个个富有特色的“关键词”在激活着这个体系并使之呈现更持久的生命力。在这里,笔者就是借助这种西方资源来尝试对“震惊”这一关键词进行粗略的文化考察,由此探寻出“震惊”的丰富内涵,这或许会帮助我们以冷静的思维审视这个复杂而充满动态的关键词的内核 。 一、 雅斯贝尔斯关于“震惊”的哲理思考 雅斯贝尔斯在其巨著《哲学》的导论中对“哲学”进行了卓有见地的阐释,这其中对哲学根源的思考很有启发性。他认为哲学有三个根源:惊异、怀疑和畏惧。雅斯贝尔斯认为,我们正因为惊异,才意识到自己知识的匮乏,方具有问题意识,进而获得真知和见识。这种见识的积累最终会让人以否定观对每一事物产生怀疑,而这种怀疑就是批判性的超越。但哲学产生的重要根源在于:人被抛于“终极境况”之中而产生的“畏惧”感即“震惊”之中,这些“终极境况”包括死亡、痛苦、机遇、罪恶等,它们是我们仍何人都无法逃避的境况。“对于‘终极境况’我们的反应是‘困惑’,或者,我们真正理解了它们,则反应就是‘绝望’和‘再生’。所谓再生即通过对‘存在’的自觉的改变而实现我们自身。”[2](p11)很明显,雅斯贝尔斯以其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观来对人类面对的一般性境况进行哲理思考,也就是说人处于死亡或痛苦的边缘境况产生的是一种“绝望”意识,但正是这种“绝望”,我们才能“消然无声地重新回到‘忘我’的状态和幸福的生活之中”,[2](p11)才能在现实的失落中感觉到一种真实的存在。可以想象,处于“绝望”之中的人是在“震惊”之后感觉到一种虚无性的超越,感悟到生命存在的真正内涵。所以雅斯贝 尔斯认为:“对这些境况的意识是哲学最深邃的根源”。在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了雅斯贝尔斯这样一句惊世骇俗的名言:“从事哲学研究既是学习如何生活,同时也是了解如何去死。”[2](p88)可见,雅氏以其独有的视角来探寻哲学的根源所在,也就是说他把人主体心灵的“内在骚动”作为哲学的动力之源,尤其是在人被抛弃到生存的“边缘境况”时所产生的“震惊”体验,这种体验最能让人领悟到人作为“那个实在”的本真状态,也就是对存在的深层和永恒的来生这一人之根基的极度关注。但哲学是什么?雅斯贝尔斯认为,哲学就是关注作为自由主体的存在,其不断追寻的“目标在于领悟人的现实境况中的那个实在”。雅斯贝尔斯这种以玄妙的“存在”哲学的哲理性思考给人以清醒剂的感觉,让人在面对自身无法逃避的境遇时如何更好地把握自我,进而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位置。而在“震惊”之中方能达到这种超然的人生境界,这无异是很富有启发意义的。 二、 关于本雅明“震惊”美学范畴的阐释 如果说雅斯贝尔斯对“震惊”进行的是一种哲学层面上把握的话,那么作为法兰克福重要成员的本雅明则是独创了“震惊”这个美学范畴。“震惊”是本雅明在评论波德莱尔的现代抒情诗时创造的一个美学范畴,指波氏诗作中所渗透流动的一种情感体验以及接受者在阅读其作品所获得的带有突发和陌生性体验的心理美感效果。本雅明并把“震惊”与“光晕(韵味)”对立起来,看成现代艺术区别于传统艺术的根本特点之一。我们知道,本雅明用“光晕”一词来概括传统艺术最根本的审美特征,并与失去距离感的现代机械复制艺术的特性相对立。本雅明对“震惊”的论述是从心理学、社会学和美学多个层次上展开的。从心理学层次上看,本雅明认为震惊一方面是外在强大能量的突然刺激、威胁或打击所引发的心理体验;另一方面是通过意识的防御对这种刺激缓冲、消化的体验。他引用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和普鲁斯特的“意愿记忆”与“非意愿记忆”的观点,深入而精辟地分析了“震惊”范畴的心理学内涵。普鲁斯特的“非意愿记忆”是具有非理智的无意识性特征,也就是说对去已没有意识层面上的记忆性。当周围世界的现实对人的“非意愿记忆”构成压力、威胁时,与人的内在经验断裂、脱节,并冲破惯常性的经验时,震惊的体验就会出现。本雅明借鉴以上几位理论家的观点,把“震惊”主要定义为两层含义:“一是外部突发、强大能量对心灵的刺激,及意识保护层防御机制对此刺激的抑制、缓冲时获得的瞬间体验;二是人们过去经验无法对外部世界巨量材料适应与同化,二者产生断裂时的心理体验。”[3](p151) 从社会学层次上,本雅明论述了震惊心理成为现代社会普遍体验的原因,他是在批判资本主义异化的基础上来阐释这种心理的社会性。本雅明认为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处于“大规模工业化的不适于人居住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时代”,这个时代大众的“经验结构”发生了“改变”,现代人的经验变成了失去真实性的标准化、机械化和非自然化,而这种经验就具有“震惊”的心理性质。这主要表现在:住在日益发达的大城市的人被眼前的紧张节奏所迷乱,个体始终处于失去自身的都市惊恐之中,从而产生诸如害怕、厌恶和恐怖等“震惊”感觉,这种感觉使人神经紧张,自我的正常经验已不复存在;随着城市新闻报导的发展,现代报纸不但不能帮助读者把外界大量信息纳入、同化到他们的经验之内,相反却“把发生的事情从能够影响读者经验的范围里分离出来并孤立起来”。这样外界纷至沓来的事件对人们心理的刺激便产生了凭过去经验无法把握的“震惊”;从美学层次上,本雅明巧妙运用“震惊”范畴对波德莱尔等现代抒情诗人的作品给予别开生面的分析评论,准确而深入地揭开了波氏诗作的现代奥秘。波德莱尔把自己对震惊的体验引入了抒情诗,使他的抒情诗获得了现代性,也使抒情诗在现代获得了新的生机,正如本雅明所说:“波德莱尔把震惊经验放在了他的艺术作品的中心。” 在对《恶之花》进行精辟的评析后,本雅明总结了波德莱尔独特的“震惊”效果:“他标明了现时代情感的价格:光晕在震惊经验中四散。他为赞叹学晕的消散而付出了高价—但这是他诗的法则。”[3](p154)一句话,本雅明把波氏诗作的“震惊”作为他诗的最高审美效果,波德莱尔以“震惊”作为其“诗的法则”,并以付出光晕为代价从而获得诗的独特的震惊效果。由此,波德莱尔的抒情诗实现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转换,也从另一个侧面同时体现了本雅明支持现代主义的基本倾向与对传统有光晕的艺术的衰退的惋惜心理这样一种矛盾。 三、 阿多诺对“震惊”理论的发展 阿多诺以其“天书”《否定的辩证法》建构了他的哲学大厦,同时也建构了他否定性美学体系。在其《美学理论》这本鸿篇巨制的残篇中,阿多诺对具有抗拒力的现代艺术进行了辩护,并提出了一系列具有真知卓见的艺术观点。这其中对艺术所引发的“震惊”效果的论述就很具有启发性,这或许与阿多诺和本雅明特殊的关系相关。阿多诺以其深重的苦难意识,极力主张以不和谐对抗和谐,让艺术作品存载着批判性的否定力量。他认为, “艺术作品不只是讽喻,而是讽喻的灾难性实现。 艺术所引发的震惊标志着艺术之表象的迸发。凭藉这些震动,表象自身,一种先前无可置疑的先验于艺术的东西,在灾难性的烟雾中冉冉上升,首次充分地展示了其真实的本质。” [4](152)可见,这种震惊是在灾难性的表象中得以呈现,而正是这种迸发的的震动才是艺术的本真所在。阿多诺在谈到对艺术的反应即接受时,强调一种“关切感”,这种“关切感不是接受者的某种受到压抑并由于艺术的作用而浮到表面的情绪,而是片刻间的窘迫感,更确切地说是一种震撼。在这一片刻中,他凝神贯注于作品之中,忘却自己的存在,发现审美意象所体现的真理性具有真正可以知解的可能性。”[4](p417)在这里,阿多诺意在特别指出接受艺术时的瞬间的凝神观照即带有震撼性的“窘迫感”,在这种片刻间的感受中,接受者达到忘我的境界,也就是说这种“震撼提醒人排除自我”,[4](p418)从而把握住了艺术的“真理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阿多诺以其鲜明的否定哲学观,把本雅明关于波德莱尔的“震惊”的“诗的法则”进一步扩大到了艺术的欣赏,而这种震撼是获得真理的标志。事实上,阿多诺这种“震惊”观点是与其艺术带有批判性的“距离”感是密切相关的,“艺术对经验生活呈现出这样一种姿态:正如我们所见,它是有距离的”,[4](P253)震惊可以说是对经验价值的背叛,是一种不介入的介入,它势必让我们以另以一种“姿态”来审视这个复杂的世界。 四、澄明境界的展开—“震惊”之后的顿悟 应该说,雅斯贝尔斯关于“震惊”的哲理性思考是对个体自身存在的领悟,而在美学范畴上,“震惊”由本雅明进行系统性提出,与阿多诺一致,这种对艺术真理的把握呈现出鲜明的批判性。但在深层次上,震惊无疑给人的是一种主体上的突破常规的心理体验,主体处于非正常的心理状态,进而产生一种“窘迫感”,可以说受到冲击的主体会以更清醒的头脑来观照现实,并与现实保持一定距离,从而达到对人生的顿悟或对现实的批判。于是,我们可以这样说,“震惊”由一个心理学的范畴,延伸到哲学层面上的思考。在艺术欣赏上,“震惊”这种效果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这一点可以从历年来世界新闻摄影大赛或影视剧重于灾难性事件的倾向看出来,这是因为这些灾难性新闻摄影报道或影视剧自身具有重大的新闻价值和独特的审美内涵。在社会生活中,灾难性事件往往以突发的方式出现,给个人与社会生活造成巨大的破坏和冲击。灾难性事件常表现为自然界、社会、社会中人的存在状态的恒常性的断裂或破坏,具有沉郁压抑的悲剧特征,而这些事件就会常常成为受众关注的焦点。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灾难性新闻摄影报道或影视剧所具备的冲击性极强的审美特质—“震惊”,而这种震惊在实质上就是一种“崇高”的伟大,它势必会打动人们的心灵,感动世界。 由此可以看出,“震惊”是在瞬间的凝聚状态的顿然醒悟,它蕴涵着一股震撼性灵的巨大力量,那是人类情感的力量。人们在把握这一过程中,其本身也就是一种超越有限从而达到无限的过程,这种“无限”无疑就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澄明之境,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超越。或许,正是基于这种意义,“震惊”方令人回味无穷,呈现出无尽的魅力。 [参考文献] [1][法]让·华尔.存在哲学[M].翁绍军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2][德]卡尔·雅斯贝尔斯.智慧之路—哲学导论.柯锦华,范进译.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8.3 [3]朱立元.法兰克福学派美学思想论稿[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 [4][德]阿多诺《美学理论》[M].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