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动类“起来”构式核心意义的语法表征及其认知理据
http://www.newdu.com 2024/11/28 05:11:19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 李晔 王晶芝 参加讨论
摘 要:构式具有多义性,其众多意义是由一个核心意义扩展而来的。核心构式意义的语法重要性体现在其与动词的互动以及对构式隐喻扩展的制约两个方面。基于语感实验以及自建语料库,中动类“NP(非施事)+VP+起来+AP”构式的核心意义为:追究NP的某种自身特征对于其原型功能实现的责任。其核心构式意义具有的语法表征有两个:第一,在原型功能连续统上,原型功能动词进入构式,其解读不依赖语境,而离原型功能越远的动词,在认知框架里和事物的“联想关系”越弱,进入构式后对语境的依赖越强,因此处于文章标题中的中动“起来”构式排斥非原型功能动词;第二,构式的隐喻扩展都是以其核心意义为基础的,如NP经过隐喻的投射,只有表述喻体原型功能的动词才能进入构式,而且NP的本体和喻体需要在构式中共现。 关键词:中动;核心构式意义;原型功能;语境依赖;隐喻 基金: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语料库的大学英语网络课程教师元话语研究”(2019B178);吉林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基于互动构式观的汉语中动范畴研究”(2018QY003);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发掘韵书五种与清代北京官话语音史研究”(16BYY118)。 一、研究对象的界定及核心构式意义的重要性 (一)研究对象的界定 “NP(非施事)+VP+起来+AP”作为内部异质的结构,可根据AP的语义指向分为三类: (1)她看起来很憔悴。(“憔悴”指向NP) (2)馒头蒸起来很容易。(“容易”指向VP) (3)这种场地玩起来痛快。(“痛快”指向隐含施事)1 第一类句式能接受的动词数量很少,仅限于“看”“听”等少数几个动词。同时,动词虚化的程度很高,如果将其去掉,句子仍然成立。该类句式意义为:NP的自身特点或者状态为AP。 而后两类则和第一类在动词选择与句式意义方面都有很大区别。首先,这两类能够接纳的动词很多,具有很高的能产性,且动词具有实际意义,如若去掉,句子不再成立。其次,此二类的句式意义为:虚拟事件中NP展现的类属性将会导致NP被动参与的虚拟事件产生AP的结果。虽然,AP在这两类里语义指向不同,但AP的产生都是由NP自身的某种特性造成的,和事件中的施动者具体是谁没有关系。基于它们的句式意义和英语中的中动构式类似,有些学者主张将其视作汉语的中动构式2。本文将这两类句子作为研究对象,为行文方便,下文将其统称为中动类“起来”构式。 然而有些学者仅把这类句式视作“受事主语句”,并且不承认汉语里存在“中动”范畴。虽不认同这种观点3,但本文并不打算就“汉语是否存在中动”这个宏大问题展开讨论。在笔者看来,当下对此类构式研究的问题之一就是过于关注它的性质归属等宏观问题,反而对其自身的构式意义与各要素构成条件的微观挖掘不够。正是由于微观研究的薄弱,使得其性质归属问题不能得到圆满解释。因此,本文将研究焦点置于该构式核心意义的识别与语法表征以及其对动词的选择限制,在解释若干语法现象的同时,也希望能为之后的构式性质归属研究提供一些依据。 (二)核心构式意义的重要性 构式语法理论的基本观点之一为: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且C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已有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可见,构式自身所具有且独立于其各个成分而存在的构式意义,是构式得以存在的关键。不仅如此,构式意义通过与各要素的互动制约着各要素的使用条件。因此,对于一个构式而言,其构式意义是需要研究的首要问题。 我们从两个层面来探讨构式的意义。 第一,构式的整体意义(general meaning)。 通常情况下所说的“构式意义”即整体意义。如英语的双及物构式(可以写作“NP1+VP+NP2+NP3”),其整体构式意义为:NP1发出动作VP,使得客体NP3转移至接受者NP2。 第二,构式的核心意义(core meaning)。 Goldberg提出,如果构式和语素一样,都是具有独特意义的数据类型,那么构式完全可以拥有多个意义,这些意义都是由一个核心意义发展而来的,彼此之间虽有区别,却也具有紧密的联系,构成一个意义家族4。有些学者认为,赋予构式多个意义是将问题复杂化了,更加经济的解释是给构式指派一个单一的抽象的意义,在此基础之上,不同的动词与之融合则带来不同的具体意义。这种操作虽然方便了对构式意义进行指称,然而由于其抽象性,导致很多语法现象被遮蔽,我们无法解释构式意义对动词选择限制的影响,也无从归纳出构式隐喻扩展的规律。反之,如果承认“构式多义性”以及把其他边缘意义看做核心意义的扩展并承认核心意义的重要语法地位就可以完美地解释这两个问题:其一,表核心意义的构式是该构式范畴的典型成员,其组成部分不受任何限制,而非核心意义构式的成员组成则要受到一定程度的制约;其二,构式的隐喻扩展都是以构式的核心意义为基础的。 对于中动类“起来”构式而言,现有研究集中于整体意义的探讨,而未涉及核心意义。其整体意义被描述为:NP作为被动参与事件的论元,其自身的某种特性使得关于它的某种处置产生AP描述的状态或结果。构式并不描述真实发生的事件,而是描述事物自身特点对虚拟事件的可能作用5。 从该意义中可以解读出“致效性”与“责任性”。作为被动参与者的NP占据了句首的位置,而这本是施事的常规位置。真正的施事在构式中不但被赋予“任指性”的解读,甚至在句法层面没有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说,NP在“扮演”施事的角色。动作是否发生取决于施事,而动作产生何种效果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其他被动参与者。施事在句法层面被屏蔽了,其对事件的影响也随之被屏蔽;NP置于句首,其对事件结果的影响也因此得到突显。这种突显传达了这样的信息:为“VP+NP”事件结果负责的是NP自己,和施事或者其他因素无关,在任何时间或地点,“VP+NP”都会产生AP的结果。因此,Goldberg认为该构式的主旨可以简单理解成:追究NP自身对其所参与的虚拟事件结果所负的责任4。 上述研究虽有见地,但惜乎止步于整体意义。本文以中动类“起来”构式为研究对象6,采取Goldberg的语感实验法以及语料库研究法,对其核心意义进行识别,揭示其语法表征,并探讨其中涉及的认知理据。 二、Goldberg对核心构式意义的识别:以双及物构式为例 Goldberg以双及物构式为例,证明了构式核心意义的存在4。她将其核心意义总结为:实际发生且非常成功的转移。以此为基础,当不同的动词与构式融合,该构式又延展出了表达其他类型的转移的意义。比如: (4)He baked me a cake. (他给我烤了一个蛋糕。) (5)He promised his son a car. (他许诺给儿子买一辆车。) (6)He allowed me a popsicle. (他允许我吃一个冰棍。) (7)He refused Bob a raise in salary. (他拒绝给鲍勃加薪水。)4 例(4)涉及转移的意愿且具备转移的条件,但是否存在成功的转移行为并不确定。例(5)(6)都是仅仅具备了转移的条件而已。例(7)没有转移的出现,反而是对其的绝对否定。尽管如此,仍然不能否认以上四例皆为双及物构式的事实。作为双及物构式,四个例子之间的密切联系都和“转移”有关,这些例子让我们意识到了核心意义的特殊性。 双及物构式核心意义存在的证据之一来自于Goldberg设计的一个语感实验。在实验中,一个杜撰出来的单词“topamase”,被置于双及物构式之中: (8)She topamased him something. 在十个参与实验的非语言学专业人员中,有六个根据自己的第一直觉来判断该词的意义为“give(给)”,占绝对优势4。确实有一些比“give”词频更高的词同样可以进入这个句子,比如“get(获取)”与“make(做)”等,但它们在实验结果中出现的频率却远远小于“give”,而“give”正体现了“实际发生且成功的转移”。 除语感实验的结果,双及物构式的核心构式意义还体现在:第一,构式对动词的选择限制,即语义中凝结了“实际转移”的动词(如“give”等)可以不受限制地进入,从而构成无标记的典型双及物构式,而对于其他动词,只有满足了一定条件构式才成立;第二,双及物构式的隐喻扩展都是围绕核心意义展开的。 首先,关于动词的选择限制。表示核心意义的动词可以毫无障碍地进入构式,从而构成该构式范畴里的典型成员,而其他动词能否进入构式则受到一些条件的制约。对于双及物构式而言,“give(给)”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进入该构式,而其他动词则不然。例如: (9)Hit me a home run. (给我一个本垒打。) (10) Alice hit me a home run. (爱丽丝给我一个本垒打。) (11) Hit Sally a home run. (给莎莉一个本垒打。)4 三个句子中,只有第一个符合语感。对于动词“hit(打击)”及一系列其他动词而言,当进入双及物构式时,它们受到的限制是:第一,仅适用于祈使句,因此例(10)不符合语感;第二,接受者为代词,因此例(11)不符合语感。因此,不需要把这句话与核心意义构式同等对待,而仅把它看做双及物构式基本意义的有限扩展即可。 其次,隐喻扩展问题。构式中涉及的隐喻扩展都是以核心意义为基础的,例如: (12)The medicine brought me relief. (药物让我得到缓解。) (13)The view gave me a shock. (这一幕使我吃了一惊。) “relief(缓解)”与“shock(吃惊)”都被隐喻成了可以被“转移”的事物,而“medicine(药物)”与“view(景象)”则被隐喻成了可以实施“转移动作”的实体。通过例(12)可以得知,“我”确实在服用药物后感觉到了缓解,而例(13)则意味着,“我”确实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感到非常吃惊。总之,这种所谓的“转移”都是真实存在的,而绝非“转移”产生的条件或者意愿等。一旦将表示非实际转移的动词替换到隐喻扩展的语境中,得出的句子便不合法。例如: (14)#The medicine refused me relief. (#药物拒绝让我得到缓解。) (15)#The view promised me a shock. (#这一幕承诺让我吃惊。) 三、中动类“起来”构式核心意义识别及其语法表征 在采用Goldberg的土人语感实验法之外,笔者使用语料库来考察核心意义与动词互动的规律。具体操作方式为:从《现代汉语常用词表》的高频单音节动词中去除非自主动词以及单独活动能力不强的动词,余下的400余个单音节动词,在北大语料库、中国传媒大学语料库以及百度新闻搜索引擎对含有这些动词的中动类“起来”构式作穷尽式搜索,将搜索结果(约30万字)建成小型语料库并运用MonoConc Pro软件对语料进行分析。 (一)核心意义的识别 首先,笔者应用Goldberg的方法进行了土人语感实验,对核心构式意进行识别。实验具体操作如下: 将下列句子的动词去掉: A.杨梅 ① 起来可麻烦着呢。 B.旧式的窗户 ② 起来很费力气。 C.这件衣服 ③ 起来特别费事。 D.新款手机的数字键 ④ 起来有点不方便。 将这些句子展示给来自八个省市自治区(内蒙古、北京、吉林、山西、山东、陕西、湖北、福建)的81名受试(年纪跨度为17岁至78岁,最低学历为高小,均非语言学专业人员)并请受试根据直觉在空格处填上最可能出现的动词。每个实验例句都是独立存在的,没有提供任何额外的语境信息。结果如下(百分比为答案出现的频率,括号里为只出现一或两次的低频答案): ①吃54%,洗22%,摘5%(嚼、种、剥等)。 ②开43%,关28%,擦16%(拉、推、抬、挂等) ③穿43%,洗41%,叠/脱4%(换、拧、补等) ④按54%,用22%,摁15%(敲、摸、找等) 每个句子的答案里,排在第一位的优势选项都是和事物原型功能有关的动词。所谓的“原型功能”,指的是事物的基本功能,是事物存在的基本意义与价值。对“杨梅”而言,其原型功能就是“可食用”;对“衣服”而言,其原型功能是“可穿着”,诸如此类。 原型功能是用来定义事物的主要依据之一。以“椅子”为例,《现代汉语词典》对“椅子”词条的解释为“有靠背的坐具”。这种定义作用在心理语言学领域的词汇联想实验也得到了证实。在实验中,实验人员向受试读出目标单词并邀请受试说出听到该词汇后脑子里反应出的第一个单词。当实验人员说出“chair(椅子)”之后,受试给出的最高频答案中,位于前五名的分别是:“table(桌子)”“seat(座位)”“sit(坐)”“furniture(家具)”“sitting(坐着)”。五个结果中,有两个与分类有关,三个与原型功能有关。可见,在人类的认知框架里,分类与功能是极为重要的两个语义关系。而这二者当中,功能又决定了分类。对事物进行分类,即将事物范畴化,是人类的基本认知行为,而原型功能正是进行范畴化的主要依据。比如,我们用“坐”这个功能来区别“椅子”范畴和“桌子”范畴(虽然人们也偶尔坐在桌子上,但这绝非生产它的主要目的)。除了“坐”之外,我们还可以对椅子施加其他动作,比如“摇晃”“站在上面”等,但这些“非原型功能”不能用来界定“椅子”这个范畴。比如“站”,只是特殊情境下的偶然行为;而“摇晃”是“椅子”的下位成员“摇椅”的功能之一。 可见,原型功能是定义事物的要素,是界定其上义范畴、下义范畴从而达成认知的重要依据,事物就是为了实现其原型功能而存在的。既然中动类“起来”构式旨在追究NP对其被动参与事件的结果所负的责任,首要追究的就应该是对其原型功能实现结果的责任。如杨梅自身的特点一定会影响“吃”的结果,而衣服自身的特点一定会影响“穿”的结果。 除语感实验之外,笔者通过对自建语料库进行分析,发现约70%的中动类“起来”构式所含动词涉及了NP的原型功能。张伯江指出,范畴里最大量出现的例子例示了该范畴的原型7。 基于上述数据,中动类“起来”构式的核心意义可描述为:描述被动参与论元NP自身的特点对其原型功能实现结果的影响与责任。 (二)核心构式意义与动词的互动 在识别了构式的核心意义之后,下文将证明:1.当描述NP原型功能的动词进入该构式,构成呈现出核心构式意义,其解读不依赖语境,当非原型功能动词进入构式,我们视之为核心构式意义的扩展,且这类构式的解读受到语境的制约;2.所有关于该构式的隐喻扩展都是以核心构式意义为基础的,如NP经过隐喻的投射,只有表述喻体原型功能的动词才能进入构式,而且NP的本体和喻体需要在构式中同时出现,构式才能获得合法解读。 如果把动作按照“原型功能性”的强弱置于连续统之上,可以得到以下序列: 原型功能(包括构成原型功能完形的具体动作8)→围绕原型功能展开的基本事件(获取、生产、处理等)→临时功能 越靠近序列前边,动词越接近事物的原型功能,和事物的联想关系越强,进入构式后的解读也越独立;反之,越靠序列后边的动词进入构式,其解读越要依赖语境。比如: (16)房屋有些陈旧,住起来不那么方便。 (17)镜子面积小,照起来有点费劲。 例中,“住”与“照”分别描述了“房屋”与“镜子”的原型功能,在脱离语境的情况下,它们可以得到合法的解读。 如前所述,原型功能既然是定义事物的主要依据,一旦人脑对一件事物的认知被激活,即是激活了其对该事物原型功能的认知。事物与其原型功能有很强的联想关系,二者可以相互期待、相互预见。徐盛桓把这种现象称作“名动互含假说”并将此种事物与其原型功能的互动称为“基本事件范畴”:一方面,动词所表达的语义内容常规地包含了若干表事物的语义成分;另一方面名词所表达的语义内容也常规地包含了若干表示动作的语义成分9。这里所谓的“常规”也就是人们在对自身、事物和动作行为之间关系的认知过程中形成的与事物紧密相连的属性和特点。这些由事物的常规属性和特点形成的事件范畴存在于人们对事物的基本认知之中,属于基本事件范畴10。 随着连续统向右移动,动词所描述的功能不再是原型功能本身,而是实现原型功能的条件,它们与事物的“联想关系”并不稳定,取决于读者的认知框架里是否含有这种处置方式。因此,它们进入“起来”构式以后,在解读上是否依赖语境也要视情况而定。这从语感实验结果中也可反映出来。在受试提供的诸多答案里面,除了原型功能动词,其他常规处置虽然也出现了,几率却远远低于前者。以A句为例,原型功能“吃”占绝对优势,同时还出现了“摘”“洗”和“种”,分别代表了对事物的获取、处理、制造,这些都是实现原型功能“吃”的前提条件。有一名受试还提供了个颇为有趣的答案:剥。他并不知道杨梅是不需要剥皮的,可见人们对事物的认知程度是不同的。当非原型功能未能在读者认知框架中被激活时,他需要依赖语境提供的额外信息来了解该功能,从而解读构式。比如: (18)糯米太黏捣起来费劲。 该例中的“捣”并非定义“糯米”的原型功能,而是在“利用糯米做糍粑”这个事件中对糯米的一种处置方式。对于了解糍粑制作过程的人而言,其认知框架里建立了有关“捣糯米”的概念,不依赖语境即可解读此句。而对于不了解的人而言,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追究糯米对“捣”这个功能所负的责任。事实上,该句出自一篇向外地人介绍本地美食的文章(见例18’),划线的部分帮助读者在认知构建中建立有关“做糍粑”的概念,将“捣”的功能合理化,使之成为期待发生的动作。有了语境提供的信息,该构式才可以得到合法解读。 (18’)将蒸熟的糯米拿出来放到“地窝子”里,“地窝子”是用红石头做的,有80厘米见方,中间掏成半圆,男人们用枣木棒不停地捣地窝子里的糯米,糯米太黏捣起来费劲,往往是一群男人,一边转圈捣一边唱号子歌。(《东方今报》2014年1月27日) 随着连续统继续向右移动,出现在最右端的动词通常描述在特殊语境下事物被临时赋予的功能。由于它们和原型功能毫无关系,甚至可能互相对立,在人们的认知框架中,它们非但不是期待发生的,甚至是应该避免的动作。这类动词如果进入中动类“起来”构式,其解读一定要依赖语境。 语感实验的结果也反映了这一点,在没有语境支持的情况下,答案绝不会出现临时功能动词。以C为例,没有一个受试给出的答案是“撕”或“扔”等和原型功能完全对立的动词。虽然衣服可以被撕开或者扔掉,“撕”与“扔”绝对不是“衣服”产生的意义与价值所在,甚至阻碍了其原型功能的实现。在多数情况下,这是我们竭力避免的一种处置方式,衣服本不应该对这类行为的效果负责任。然而在特殊情境下(比如剧组拍戏,需要有一个“撕衣服”的镜头),我们需要对衣服做出这样的负面处置(即所谓的“临时功能”),当要追究“衣服”自身对这类负面动作的效果所负的责任时,虽然也诉诸“起来”构式,但是该构式的解读高度依赖语境提供相应的信息,从而使看似荒唐的临时功能成为期待发生的动作。 (19)李京海说,不锈钢材质的锅和水壶质地太硬,也相对费事。给一个大个儿的不锈钢锅换锅底,首先需要用弯钳将原来已经锈蚀或者已经被烧坏的锅底整个给剪下来……材质为铝的水壶修起来就要相对容易一些,因为铝的质地较软,剪起来也相对不是很费力。(《半岛都市报》2013年12月11日) (20)《雪狼湖》的标志性道具红丝巾,女主角要把丝巾撕成两半,每次上场前我都会检查,就那么一次没检查,结果就忘带了。幸运的是学友哥在袖子里放了一条备用的……撕起来特别费劲,就在我想是不是要用牙的时候,它居然被撕开了,真是走运。(《北京晨报》2007年1月31日) (21)3年前的一场怪病,让彭汝中开始吃起了玻璃。灯管、灯泡、杯子……凡是玻璃制成的东西,他都能吃下去。……不光吃灯管,凡是玻璃制成的器皿他都吃,吃到后来连吃鱼都不吐骨头。只不过灯管玻璃较薄,吃起来比较“合口”。(《重庆时报》2006年1月13日) 上述三例涉及的“起来”构式在脱离语境情况下读起来都非常怪异。“剪”“撕”“吃”都不是所涉事物的原型功能,并非读者期待发生的动作,而是在特殊环境下(修理器皿、演戏、因生病而形成了怪癖)被赋予的临时功能。为了追究事物为这些功能实现后果的责任,采用了中动“起来”构式,然而可以清晰地看出,在目标构式出现之前的语境里,划线部分都提供了临时功能的形成理据,构式因此得到解读。 基于上述原因,涉及临时功能的中动类“起来”构式基本不出现在文章标题之中,盖因标题是孤立的,无法提供充足的语境信息来使临时功能合理化。例如网络小说《教官难防》的标题如果变成《教官防起来很难》,则有违语感。在“教官”的语义框架中,没有凝结“防”的功能,而标题又没有相应的语境来赋予此临时功能。 相反,另外一个标题《梅西防起来不那么吃力不像想的那么恐怖》(“新浪体育”2010年8月9日)则可以接受。该新闻出自“新浪网”的足球专栏,目标群体为足球迷。梅西作为世界顶级足球明星,为所有球迷所知。当球迷看到“梅西”这个词的时候,关于“足球比赛”的语义框架同时被激活。“防”是对锋线运动员的一种战术处置,该信息是包含在“足球比赛”的语义框架中的,不需要额外的语境支持。 (三)核心构式意义与隐喻 核心构式意义对中动类“起来”构式的隐喻扩展有两方面的限制:第一,当NP经过隐喻的投射,只有表述喻体原型功能的动词才能进入构式,临时功能不可以;第二,NP的本体和喻体需要同时在构式中出现。例如: (22)陆运这块蛋糕,吃起来并不轻松。 (23)海南农垦是块硬骨头,啃起来并不容易。 (24)当每段爱情延伸至婚姻的殿堂时,却发现婚礼的阶梯登起来确实不易。 例中“吃蛋糕”等事件都涉及事物的原型功能,或者是与原型功能联系紧密的基本事件范畴,而如果把表示临时功能的动词替换进去,句子则是不可解读的,以例(24)的转换为例: (25)#婚礼的阶梯拆起来不易。 另外,中动构式的NP如果经历了隐喻的投射过程,本体和喻体都需要在句子中出现,才能构建出构式的解读路径。例(22)“陆运”本不是用来吃的东西,经隐喻成了“蛋糕”之后,“蛋糕”的原型功能“吃”也临时投射到了“陆运”身上,为该构式的解读提供了明晰的语境信息。如果把喻体去掉,变成“陆运吃起来不轻松”,这样的中动构式有违语感。 上述例句涉及的隐喻都是临时投射,汉语学习者也许不会犯上文提到的语法错误。然而,需要警惕的是,有些隐喻因为频繁被使用被常规化(conventionalize)了,在很多情况下喻体并不出现。即便是常规化隐喻,在中动构式中如喻体不出现,该构式仍不合法。例如: (26)黄铜重锁,却难锁一颗痴情的心。 “心”被比喻成“屋子、房子”一类可以锁住的东西,由于该隐喻被频繁使用,喻体虽未出现,也不影响人们对句子的理解。可是如果把句式变换成“起来”构式:“一颗痴情的心锁起来很难”则不成立。“心”的语义框架中并不存在“锁”的原型功能,又没有提供赋予其临时功能的额外信息,该构式读起来不符合语感。同理,以下例句都不能变换成相应的“起来”构式。 (27)青春就是一场后会无期的伟大旅行,有美丽的风景,有难咽的悲伤。 (?悲伤咽起来很难。) (28)那些难剪难理的爱爱仇仇,统统以诗的形式载诸彝文古籍,流布于人们的口头。 (?那些剪起来很难的爱爱仇仇……) (29)民众们难割旧情,仍然以“老浮桥”相称。 (?旧情割起来很难。) (30)由爱生恨,恨难删,满心愤恨的共工迁怒于背后被压千年的不周山…… (?恨删起来很难。) 四、结语 构式具有多义性,其诸多意义是在一个核心意义的基础之上展开的,核心意义因此具有重要的语法地位。中动类“起来”构式旨在追究NP对其参与虚拟事件的结果所负的责任。其核心意义即描述NP自身的某种特征对于其原型功能实现结果的责任。原型功能蕴含在事物的语义框架中,作为事物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是人们与该范畴类事物互动的运动机制,事物首要为之负责的就是其原型功能的实现。 核心意义具有如下语法表征。首先,描述NP原型功能的动词可以不受任何限制进入中动构式,越是和原型功能联系紧密的动词,越是不须依赖语境就能得到解读,而临时功能进入中动构式以后,其解读必须依赖语境提供相关信息使该功能合理化,成为人们期待发生的动作。因此,涉及NP临时功能的中动构式不适宜进入标题。其次,中动构式中隐喻扩展以核心意义为基础。NP如涉及隐喻,只有表喻体原型功能的动词才可以进入构式;隐喻的本体和喻体都需要在构式中出现,即便是已被常规化的隐喻也要遵循此原则,否则构式不合法。 注释 1李晔:《中动类“NP(非施事)+VP+起来+AP”构式NP的弱施事性》,《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本文中例句(标明出处的除外)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CCL)以及中国传媒大学媒体语言语料库(MLC)。 2详见曹宏:《论中动句的语义表达特点》,《中国语文》2005年第3期;何文忠:《中动结构的界定》,《外语教学》2005年第4期;胡旭辉:《跨语言视角下的汉语中动句研究》,《当代语言学》2019年第1期;付岩、陈宗利:《汉语中动结构的界定及其范畴》,《外语研究》2017年第2期;余光武、司慧文:《汉语中间结构的界定——兼论“NP+V-起来+AP”句式的分化》,《语言研究》2008年第1期。 3中动类“起来”构式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受事主语句”。它与受事主语句其他成员的区别在于:第一,它具有自己独特的构式意义;第二,它描述的是事物的性质而非事件,虽然构式中涉及事件,但属虚拟事件。这决定了它和其他受事主语句成员如被动句等有本质上的区别。 4(11)Adele E.Goldberg:《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吴海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1页,第31页,第31页,第33页,第34页,第35页。 5参见曹宏:《论中动句的语义表达特点》,《中国语文》2005年第3期;何文忠:《中动结构的界定》,《外语教学》2005年第4期;何文忠:《中动构句选择限制的认知阐释》,《外语研究》2007年第1期。 6中动类“起来”结构还存在这样一些扩展:NP位于VP之前的小句。比如:1.风筝好看,放起来却不容易。2.这只烤鸭皮硬肉紧,撕起来十分费劲。3.办公室安了个新门,关起来比较吃力。例中,NP在VP前面的小句中充当的成分虽不相同,但都是后面小句的话题,每个句子都可缩写成为“NP(非施事)+VP+起来+AP”。这类扩展也被纳入本文的研究对象。 7(12)张伯江:《从施受关系到句式语义》,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92页。 8(13)有些描述原型功能的动词是由若干个具体动作构成的完形,比如“吃”是由“咬”“嚼”“吞咽”等一系列具体动作构成的完形。 9(14)徐盛桓:《常规关系与句式结构研究》,《外国语》2003年第2期。 10(15)另外,有一些具有负面作用的事物,比如“疾病”“问题”“坏习惯”“错误”“违法行为”等,为了削弱其负面影响,人们对此类事物的主要处置为使其消失。比如,疾病需要治疗,错误需要改正,坏习惯需要革除等。这种处置可以视做负面事物的“原型功能”,我们仍可以诉诸中动类“起来”构式来追究其对“处置”它们的过程和结果的责任,且这些中动构式完全不依赖语境就可以得到解读。例如:1.……皮肤病治起来挺麻烦的……2.……但是超速罚起来就比较麻烦……3.……这东西如果有三、四年的瘾,戒起来真不是那容易的。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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