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自己这部评论文集《文学观澜沉思录》,重读历时30年的评论文字,我油然记起何平为我的长篇小说《抵达昨日之河》所作序说的:“位置往往决定一个作家写作的立场”,“而李伯勇的位置,不是坐拥城市楼亭的‘眺望’,而是盘桓在那个曾经或上或下的‘旧山’、‘旧乡’,并且一次次沉潜潜地‘抵达’。”我的评论写作不也类似吗?相同的是,我这样的“位置”让我有距离地观澜和听潮,某种超脱与超越也就相伴随行,而持恒不懈的阅读又让我借助超脱与超越之力观澜和听潮,于是灵感顿生,冲动不已便形成了文字;所不同的是,我的评论“抵达”的是我们时代的文论之境,当然也是我自己的心灵之境。 在全球化和信息时代,文学评论写作总是与都市或文坛中心相连,像我这样一直仄居于南方偏僻小县,似乎有着难以逾越的局限,为此北京的师友当年曾替我惋惜。况且,我还没有文凭,亦无×级作家的头衔,更未经学术专业训练,这是我的天然不足。可是,我仍以“两付笔墨”—文学创作与评论写作齐头并进,一直健步走到今天。特别是我年过六旬后基本停止了小说创作,而评论写作的势头不减,除写文学评论之外,还写社会思想评论,对诸多社会现象及时表达了自己的见解。可以说,思辩成为我有机的精神生活,精神生活的热情每每化作我思辩的热情;思辩深化了我的文学创作,思辩也成了我独立于小说创作的精神方式,于是化成一篇篇评论文字。思辩于我,源自我少年学生生活,也源自我经历的“文革”,比我的文学创作更加源远流长,而文学创作又促使我自觉置身当代文坛,吸纳鲜锐信息。所以,我所盘桓的县城一隅,恰恰成了我观察全国文坛、让思辩驰骋的恰当位置。评论是我思辩的结晶,同样携带着我生命的体温。 因而,置身远离文学中心的小县城,也是置身文海,并能够从容而清晰地观澜。 在前互联网时代,对评论写作而言,偏居一隅毕竟是个局限,我通过大量的文史哲阅读,接受丰富的文学信息,以此来克服“时空阻隔”,同时激活思辩。在互联网时代,这种“时空阻隔”被打破(在一些以地域判人的人士看来,这种阻隔无法消除,他们也就不由自主地居高临下看“地方”之人),但我不被泛滥的信息所左右,而是坚持着也选择着,“思辩”继续得到磨砺。社会评论非文学评论之累,我把写作社会评论中感知的社会和思想的律动,化作了我文学评论写作的底气。当然,我的人生和社会体验,文学创作中的情感体验,也都成了我文学评论的底蕴。于是,我不是听命于别人,而是听命于内心,以自己的角度形成文字—在形成文字的过程中,思辩进入新的情境。 很长时间里,我双栖于小说和评论,随笔散文成了我写作的“第三”产品,它汇集着自己的小说笔触(感性色彩)和评论的思辩色彩。以我的小说和评论而言,它们有其相互促进的作用:评论的缜密思维和思想,显现了小说的思维逻辑和思想力量,而小说的感性笔触,让评论(包括随笔)充满感性的力量,跟学院派评论相比完全是另一种路子。 对我来说,观澜和弄潮是同时进行的。在20世纪80年代写作早期,我的观澜是为了促进我的小说创作。再往上回溯,我们“老三届”这一代受文化大革命浸泡,以“世界革命”为己任,关心国家大事,思辩神经十分发达,只不过经过命运的惨淡颠簸,又受80年代改革开放精神的激发,关注时代社会之心依然沛然,但思辩方向改变了,换言之就是心灵觉醒。所以,即便自己不写小说,但仍然保持着“观澜”的姿态。观澜不是与己无关,而是心息相连,“观澜”已经成了我非功利独立的精神生活。 凡文坛上成为热点焦点的现象,皆文学之澜,能很快触及我的神经。我即形成文字而后快,于是“题目”和开头一段文字呼之欲出,灵感纷至沓来。具体地说,像这本集子涉及的“80年代·改革开放”“伤痕”“知青”“真实”“现实”“先锋·现代派”“学院派”“原创”“经典”“媚俗”“思想”“在场”“茅盾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文学史”“本土化”“全球化”等讨论,都是聚焦一时的话题,完全可视为文坛波澜,我自然为之怦然心动,且下笔为文,以作自己的应对,也抒发自己的胸襟。至于“击鼓传花”,多是对具体作品的评析,所传的自然是“文澜”中自己内心激荡的思辩之花。 这类文章写得慢,而且从容。我不是先拟好提纲,而是由“激发点”洇漫开去,集中时间和精力,一步一步地写,写出来竟合乎逻辑,文章受到行家的好评。比如《中国作家的写作心态—精神生态》一文,雷达先生认为思考深刻;又如《好东西不要一下子看完》,雷达先生说很精彩,闲闲道来,全无做作的痕迹,真挚深刻。他还说:“看到《文学报》上你时有新论,也令人振奋,你的东西是自然流露,水到渠成,是多年不断读书思考的必然,这种文章总是耐读。”李建军先生看了我一些评论文字,说我“具有批评家的良好素质”,并希望我“多写一些评论文章”。我没开博客,评论文章喜欢寄爱思想和共识网(有段时间寄中国选举与治理网),也不时受到编者和读者的鼓励。一些读者说,我作品里显露出来的学识,根本不像出自一个县城的作家之口,这也说明我“观澜弄潮”是虔诚认真的。不亢不卑地与文坛对话,一路得到贵人相识和相扶,自成一格,不期然敞开了我人生的另一番风景。 书写就是弄潮,完成一篇就是“弄潮”一个回合,莫大的愉悦也就降临。赣州市文联扶持我这部文学评论集出版,让我重新检视自己观澜和弄潮的思与成,花与果。从山西来到厦门开辟新局的谢泳先生拨冗作序。这些都让我体会到暖色的友情、理解和支持,并在共同的文学—精神追求中,成了我文海观澜和弄潮的动力。 [作者单位:江西上犹县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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