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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命名术:皮扎尼克诗合集》出版:以生命作为诗歌的献祭


    我想在一切终结的时候,能够像一个真正的诗人那样说:我们不是懦夫,我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最近,《夜的命名术:皮扎尼克诗合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是汉语语境里首次完整译介这位诗人的作品。该书由译者汪天艾翻译自西班牙语原版《皮扎尼克诗全集》,收录了皮扎尼克生前以“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署名结集出版的全部诗作,以其六本诗歌单行本为分辑之界:《最后的天真》、《失败的冒险》、《狄安娜之树》、《工作与夜晚》、《取出疯石》和《音乐地狱》;另有第七辑从原书附录所列生前未结集出版的诗作中挑选了诗人生命最后三年的部分作品。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是拥有俄罗斯和斯拉夫血统的犹太裔阿根廷诗人,1936年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自幼长期受失眠和幻觉困扰,少女时代开始接受精神分析。19岁出版第一本诗集,青年时代旅居巴黎数年,曾在索邦学习并翻译法国诗人的作品,与帕斯、科塔萨尔等作家建立了深刻友情。曾获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年度诗歌奖一等奖,美国古根海姆和富布莱特基金会的资助。生命最后几年因抑郁症和自杀倾向多次进出精神病院,1972年9月25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吞下50粒巴比妥类药物去世,时年36岁。
    皮扎尼克几乎全部的作品中都含着一种提纯、精炼、不断向中心靠近的意愿。诗人翟永明说:“长期以来,说起阿根廷,我们只知道博尔赫斯,却不知道皮扎尼克。作为一个英年早逝的敏感的诗人,皮扎尼克却是二十世纪最动人心魄的诗歌作者之一。时至今日读到这些诗,也无法不被她那些神秘、绝望、跳跃而又锋利的词语刮伤。”诗人冷霜说:“皮扎尼克以生命作为文学的献祭,而将写作化为灵魂永不愈合的伤口,她如此独特,又可以说是某类现代诗人原型的哀美肉身。”
    “夜”“命名”与“术”
    皮扎尼克的实际原版书直译的名字为《皮扎尼克诗全集》,中文版本的名字:“夜的命名术”是译者汪天艾起的,她谈道:“这个名字包含了对我而言特别可以代表皮扎尼克诗歌的三个元素。”
    首先是“夜”,“夜晚”是皮扎尼克的诗歌最核心的意象。她长期失眠,经常在深夜在凌晨写作的。因而诗作中出现了许多个“夜晚”,有的时候夜晚是她想要无限靠近的客体,比如“关于夜晚我懂得很少/却投身其中”,“我几乎不懂夜晚/夜晚却像是动物/甚至帮我仿佛它爱我/用它的星辰覆盖我的意识”。
    有的时候夜晚是她创作的对象,她一直不停尝试着把夜晚写成诗歌,写下:“我整晚造夜/我整晚地写/一个词一个词我写夜晚”有时候夜晚又是她本身,皮扎尼克对夜晚有一种认同感,写到“我是你的沉默/你的悲剧/你的守夜烛/既然我只是夜晚/既然我生命的整夜都属于你”“可夜晚应该是认识悲惨的/吸吮我们的血与想法的悲惨”。
    其次是“命名”,译者认为,命名这个动作对皮扎尼克而言很重要。命名其实就是对词语的使用,以及相信这个动作本身的意义,相信词语是可以从纸面上立起来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无法被她准确命名的东西对她而言就不存在了,那样万物都是沉默的。她写:“我知道恐惧当我说出我的名字”,“看见我的每个名字/都绞死于空无”,皮扎尼克认为:“我是在语言内部藏进语言里,当一个东西——哪怕是虚无本身——有名字的时候,会显得不那么有敌意,但是,我又怀疑真正本质的东西是不可言说的。”
    皮扎尼克的成名是由于其大胆的使用语言的方式,她在文章中运用了大量的双关语和幽默的修辞,技巧极为纯熟,但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词语与其所指涉的意义之间没有固定的关联,于是她陷入无限的彷徨和因而衍生出的不断地向内、向自我挖掘。传记评论家马丁内斯认为“她的生活经验转变成了一种对语言的探索,其中创作的欲望和生还的需求合二为一。皮扎尼克对语言本质及其可能性的革命性洞察,同样激发了一位年轻女性对文学的热爱,这股热情指引着她,使她下定决心成为一名作家”。
    译者谈道,她认为皮扎尼克的最后一个关键词是“术”:“这个字我用它的时候,想的一方面是炼金术的术的意思,因为写诗这件事对皮扎尼克而言是一个用词语作为原料不停提纯、精炼、不断向万物的本质中心靠近的过程,这种劳作里包含着反复的尝试与失败,最后可能整个都是一个伪命题,就像炼金术一样。另一方面我想的是上古时代的魔法师或者先知所实践的术法的意思。皮扎尼克在生前接受的最后一次采访是她当时的恋人做的,她在这个采访里说,她觉得诗歌对她而言最大的作用是驱魔和修复,她写作首先是为了不发生她害怕的事情,为了远离大写的恶。她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伤口,而写一首诗就是修复最本质的伤口,修复撕开的裂缝。”
    
    《夜的命名术:皮扎尼克诗合集》书封
    我消耗自己、我损毁自己
    皮扎尼克一生都在和精神上的隐疾、和词语、和诗歌乃至生命缠斗,对自我的精神的极致挖掘。译者认为,皮扎尼克把生命和写作对立起来几乎是一种殉道般的古典视角,她在1961年还只有25岁的时候就在日记里写:“我知道我是一个诗人,我会写出真正的、重要的、无可取代的诗歌,我准备好了,我对自己说话,我消耗自己,我摧毁自己。为了文学而文学所失去的生活。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真实生活中失败的文学人物,好用我的真实生活去创作文学。我的真实生活已经不存在了,它就是文学。”
    阅读皮扎尼克的诗集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死亡”“夜晚”“血液”“太阳”“名字”等空泛而难以确定意指的词语频繁出现,高度个人化,诗歌更像是解决她自己问题的一种途径而不是可供读者赏味的作品。
    译者汪天艾谈道,皮扎尼克的诗歌是一种不断向内的写作,她对“我”这个个体的关注,用诗歌谈论“最小的毫末”是一种诗艺策略。她是在以一种向内的努力去接近更高一层的真理,比如词语,比如生命。哪怕到了晚期,她的诗歌也充满了暴力和死亡景象,读者可以不停读到不完整的、分裂的身体想象,但是正是这种无序、暴乱的诗歌世界让读者格外体会到一种向上的升腾感,以及其中的凌厉与柔软。
    汪天艾认为,皮扎尼克作品中意象的高度重复也是一种表达的焦灼感和烈度,“重复本身是她想要对一些她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不停确认和靠近的方式。她有很厚的摘抄本,她给它起了名字叫做词语宫殿,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文学作品的摘抄,在她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的时候,她每天都在阅读。”
    她的诗是词语在互文性基础之上的混居,她用各种不同文学传统的砖石在纸上建造家园。皮扎尼克的写作状态常常是用一整个晚上想一个恰当的形容词,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把不同的选项写在墙上,尝试哪一个最好。也会把零散的诗句用打字机打在卡片上,然后剪开,互相拼凑,看看怎样最好。她心中是有一个信仰的诗歌的原型的,她曾经给她的编辑解释说,自己所创作的体裁,不应该叫“诗歌”,而是一种“靠近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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