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广西作家锦璐在《人民文学》《花城》《青年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等刊物上频频发表中短篇小说,颇受关注。细读她的《毛纺厂在西北偏北》《不忘》《我是金银珠》《女人边锋》几篇近作,发现这些作品的女主人公都处于各种各样的事业、生活或家庭、情感的危机之中。如何解决这些复杂且棘手的问题,既是小说人物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作者在叙事时所必须处理的僵局。对此,作者采取了“巧样翻腾、淡妆出俗”的叙事策略,拆解情节的前后逻辑关系,加以重新组织,从而避免了写作中的捉襟见肘,展现出焕然一新的面貌,就如《毛纺厂在西北偏北》中的马依拉一般,将旧毛衣拆散,重新编织成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兔子。 从女性角度切入作者的小说,是观察其叙事策略的一个极好入口。比如作者的小说《女人边锋》,主人公边锋是一位女性,但她的做派却仿佛一个锋芒毕露、敢作敢为的男人。边锋敢为常人所不敢为:对抗上司,在辞职的同时离婚,即便装了假肢,也要冒着假肢脱落的风险在运动场上奋力掷出标枪。而小说中刻画的成功男士赵一宁,能屈能伸、忍辱负重、审时度势、精明鸡贼,两个人物性格天差地别又相映成趣。现实中,大多女性习惯了隐忍,或者至多在关键的时候反击一下。就像作者小说《我是金银珠》里的金银珠,虽然名字听起来珠光宝气,但其只是一个普通的底层妇女,因为年轻时犯了世俗社会不能原谅的错误,所以导致了她在之后面对周遭的人和事,总是缺乏对抗的底气。 在小说中,作者写出了女性之间的关心与关爱。如《不忘》里,金燕的母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在将母亲送往养老院前,金燕安排了母女乘船同游长江的旅程。旅程中母亲丢三落四不算,还认错了人,把年轻时的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金燕颇为难堪。母女二人的生活习惯、观念及人生态度的差异,还有金燕差强人意的婚姻生活,让某种不言而喻的厌烦情绪弥漫开来。但作者显然不想把自己的小说变成一个陈腐俗套的故事,而是在试图打破母女龃龉僵局之时,将其重组为一个女性与亲人、与世界、与自身生命和解的叙述。《不忘》的结尾,金燕突然失去了母亲的行踪,遍寻不着时,她的心底深处传来一声声对母亲的哀号,焦灼而沙哑。这一幕宛如小女孩呼唤母亲的场景,无比真实地再现了人物的深层愿望,这不仅仅是血缘感情的复归,更是金燕身为女性对母亲的终极理解。 《毛纺厂在西北偏北》是作者精心编织的一个文本,描写了一群职业和情感都与毛纺厂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普通人。小说主人公马依拉因为年轻时的一次意外改变了人生轨道,离乡20年后,她又辗转回到了故乡。当年她的离开,使韩氏兄妹陷入一种等待的焦灼与煎熬中;而她的归来,不单重燃爱火与友爱,也势必影响许多人的命运与心理。小说全篇充满悬念,在抽丝剥茧中层层推进。如马依拉当年为何不辞而别远走他乡?如今又为什么回来?那件代表着母爱和毛纺厂董事长孝心的旧毛衣为什么会失踪?细读之,小说里俱是脉脉温情——董事长的“母子情”,马依拉、韩斯娇的“闺蜜情”,韩家饭店的“兄妹情”,毛纺厂门卫对夜行人的守护之情,等等。 与其说《毛纺厂在西北偏北》的重心在母子情深上,不如说是在毛衣带来的温暖上;与其说小说要探讨韩斯机与马依拉的爱情婚姻状况,不如说是在描述马依拉与韩斯娇的女性友爱。那件毛纺厂董事长90岁老母亲所编织的旧毛衣,之所以来到马依拉手上,是因为这位母亲不单想温暖自己的儿子,也想温暖其他需要温暖的人。这是一种博大的母爱,超越了单纯的母子之爱,就像《不忘》里的金燕与母亲那样。马依拉用旧毛衣编织的兔子,和她编织的那些毛衣一样,不仅温暖着人们的身体,更温暖着人们的心。《毛纺厂在西北偏北》中刻意提及的那位孤儿院长大的门卫,他对毛衣的感情以及他对并不认识的马依拉的思念,也时刻牵动着读者的心绪。当然,周围的一切,也在影响着身患绝症饱受折磨的马依拉。这位经历与体验复杂的女性,在编织中、在别人的需要和期待中获得了温暖和宁静。于是,我们读道:“马依拉很喜欢这种感觉,日子是有动静的,有人作伴的。微风中,青杨抖落雨水,树叶唰唰作响,路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微风、青杨、雨水、影子,无不在响应人物愿望,也传递出一种热爱和平与宁静的女性心声。 一度走远的锦璐重回文学创作道路,以其自身成长为其新作赋予新的向度。作品中呈现的人物命运坎坷曲折、历经沧桑,在作者丰厚的人生历练和小说艺术成长的共同孕育下,增加了温暖、宽厚、坚韧与力量,展现出自身存在的价值和独立的人格,体现了女性作家对人性、对人的生存状态以及对本体世界的深切关怀。她的叙事自出机杼,有别于陶丽群、杨映川等广西女作家,丰富了广西的文学版图,也让人窥见广西文坛女性创作者的现在以及未来的诸多可能。 (作者系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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