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把我们每一个人都推向生命的悬崖,湖北人、武汉人更是这场风暴的中心,承受着更大的冲击,这份身心震荡对于心智敏感的作家群尤其剧烈。 灾难是人性的考场,苦难是人生的导师,作家们就在现场赶考,不应该放弃对生死、苦难本质的叩问,对灵魂高下、清浊的拷打,不能只是简单地直面苦难,还应该“近距离观察、远距离思考”,从而穿越苦难、超越苦难,在苦难中获得精神的升华、涅槃。 实话实说,我们这一代人都缺乏历史的沧桑感与参照意识,许多活跃的作家生活在改革开放的经济社会高速发展期,经历过的风雨、见识过的世面远不及先辈那般丰富,马尔萨斯所列举的四大人类灾祸:战争、饥荒、瘟疫、动乱基本上与我们无缘,即使遭遇上了,也是小规模事件。17年前的非典,全球感染人数未过万人,死亡人数未过千人,疫情中心限于广东、港台地区,波及北京、山西,其他地方只是零星的散发。100年前的西班牙流感(其实发源于美国堪萨斯)造成2100万人的死亡(后来的修正值是5000万),而且是无差别死亡,不分男女老幼,染病即亡,很少有人能幸免。战争残酷情境被一些抗日神剧演绎得荒诞走形,不知道我们民族以4500万人的牺牲,经历13年,得到国际反法西斯阵营鼎力支持才换来这场惨胜。历史上自然灾害(水旱虫)诱发的饥荒常常是每十年、二十年一现,疫情暴发也只是白描式状绘,如张仲景所述:“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再看如何救助,历史上仅记叙了朝廷、民间零星的钱粮赈灾。反观这次疫情的救助,全国340支医疗队,42000名医护精英驰援,他们手中虽然没有特效抗病毒药物,却有先进的重症救助设备,中西医结合对抗病毒风暴,提出应对多器官伤害的方案。他们义薄云天的集结与驰援,以及所携带的现代技术与设备的倾力投入,都为疫区蒙难的百姓带来希望的曙光,难道不值得讴歌,不值得赞颂?这次疫情的烈度并不高,许多专家称之为“大号的流感”,感染率虽高,轻症患者多,康复比例高,后遗症轻微,病死率并不高,更应该放下过度恐惧,因为恐惧不仅会加重病情,而且本身就是致死的元凶之一。 无疑,置身于生命的悬崖上,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恐惧,人们并不恐惧肺炎,而是恐惧肺炎引发的死亡,是生命的无常感,我们为什么怕死,一是现世的诱惑,二是过程的痛苦,三是来世的迷茫,由此会产生躯体不安、心理震荡和灵魂的无法安顿,更派生出以邻为壑,“他人即地狱”心态与同情、关怀、抚慰、安顿他者苦难姿态的彷徨与选择,灾难伦理是苦难与拯救的双重变奏,是蒙难与关怀的二元交织,是自爱向仁爱、博爱的升华,是向死而生,转身去爱,是珍爱(个体)生命与珍重(医护)仁术的统一,这样的生命观、救助观、死亡观才配得上生命神圣、使命神圣。 对死亡的恐惧本是人之常情,但作家的死亡意识是否应该更强健一些呢?我无法评说。按理说,作家会比普通百姓更早、更多地思考死亡,比如有行医经历的作家如毕淑敏、余华的作品中死亡的意象更丰满,宿命(死之必然)的认同也更多。大众一般要到中年以后才开始认真思考死亡,而作家一踏入写作的园圃就必然面对死亡事件的书写,几乎所有的文学题材都有死亡的桥段,都有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的纠结,且不说史诗性作品(如《白鹿原》)的构思,会跨越一个时代,亲历一代人的生生死死,即使是某一个时空片段的故事演绎,也逃不了死亡的阴影,猝死、车祸、癌症死亡,甚至一场感冒也可能诱发体内基础病变而导致死亡。医学的终极价值是求真向善的,却不是万能的,对于患者来说是福音,未必是福利。其背后牵系着医学的真谛:生命存在永恒的“不确定性”与疾病发生发展的“偶然性”。生命不是永恒的瞬间,它是一个充满危机的历程,生机无限与危机重重并存。在加缪笔下,《鼠疫》中里厄医生的眼神里就充满着这样的东西:坚毅、坚持、坚定,大步向前,因为前方有一束光,心中有一个愿,不能放弃守护,没有他的守护,患者将无所依存,里厄不是上帝,只是一位围城里的医者,加缪读懂了里厄的眼神,也读懂了他的心,希望我们的作家们也能读懂这一份灾难伦理的人性真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