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承仕 与国学大师黄侃先生并称“北吴南黄”的吴承仕先生,也曾一度与梁漱溟有过交往。辛亥革命后,吴先生入司法部任佥事,1924年方离任;而1916年,时任司法总长的张耀曾先生(梁漱溟舅父)邀梁漱溟出任司法部秘书;吴梁两人因同任职司法部而得熟识。梁漱溟以《究元决疑论》向吴先生请教,吴先生遂复一信,面交于他。这封信虽不足千言,但学术价值极高,可见出一代国学大师的风采: 束冥先生惠鉴:手示敬悉,自退直归,籀读著论一过,立谊审谛,罙达理要,钦迟何似。承仕学术亡似,辨智不周,虽尝获事大师,得闻胜谊,间亦涉猎佛乘,乐观慈氏世亲之书,迫于人事,未尝为深沉之思,疑殆尚多,卒未窥其究竟,又于大秦驴唇之文素所不习,远西哲人所说,未能讽籀,无以和会东西,校其□劣。(1910年代) 信中,吴先生先是谦虚地表示,自己虽曾追随大师(章太炎)左右,也曾涉猎佛乘,但未曾深思其中义理,仍有许多疑虑,并且对西方哲人之说并不熟悉,对《究元决疑论》无从置喙。客套过后,吴先生将个人所见和盘托出,如:“究元论所陈三谊,罙惬鄙心。”对其不妥之处直言相告,如:“所谓不可思议者,以论中非一非异非去非来诸句观之,即真如,绝待,离四句,绝百非之说。然名谊似不相副。” 梁漱溟在《究元决疑论》中解释“不可思议义”时写道:“西士明哲颇复知之:……斯宾塞亦有时间不可知,空间不可知,力不可知,物质不可知,流转不可知等。”吴先生对此有疑义,认为:“……然论中引斯宾塞尔之言,实非其比。盖彼所谓时间空间云者,即不觉义中之境界相,质力流注云者,即不觉义中之无明业相……所谓不可知者,谓凡小未能证知,菩萨未能究竟知,非真不可知也。” 又如,吴先生提出:“决疑论根本四谊所用名相,未尽与百法相符。欲者,别境心所之名,苦者,五受之一,来论所持与百法或非一实。”1923年,《究元决疑论》被收入《梁漱溟卅前文录》出版时,梁漱溟在附记中表示,“实则这篇东西现在看起来直是荒谬糊涂,足以误人,我自己早十分后悔了”,更是直承决疑论中谈苦乐这一段实为“谬误的大端”。 吴先生通日文,手中有些日本学者的印度哲学著作,梁漱溟入北大后,还曾向吴先生借阅过,作为讲印度哲学之助。此后时移世易,两人音讯隔绝。1976年,梁漱溟检出此信,写下:“后来长时间没有信息联系。日寇投降后乃传闻在京津沦陷时,他竟死在日寇酷刑之下,而未知其详。念之惨然。”往昔相与探讨切磋的时光已不可复得,想必梁先生思之亦不禁黯然神伤。 与景嘉 在其最为看重的《人心与人生》一书日文译本序言中,梁漱溟写道:“今复承池田笃纪先生翻译成日文,景嘉先生审定之,将更得友邦人士之指教焉,曷胜感激。谨志衷心感谢之忱如右。”——此书在日本的出版,与景嘉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景嘉是清皇室后裔,据传,1933年,刚过弱冠之年的景嘉赴长春拜谒溥仪,溥仪极为赏识其为人,以私人之资派遣他与皇弟溥杰等11人同赴日本留学。他从日本京都大学法学部毕业后回国,后又赴日本定居。《梁漱溟往来书札手迹》(大象出版社,2009年)中曾收入景嘉致梁漱溟书信五通,此次《梁漱溟往来书信集》中又收入梁漱溟致景嘉书信三通及致景嘉的学生和崎博夫书信一通,《人心与人生》日译本的出版一事,终于可以拼凑完整了。 1981年,景嘉首先致信梁漱溟,极言自己对梁先生的仰慕之情,并提出如梁先生同意将《人心与人生》在日本出版,他愿助一臂之力: 漱溟前辈先生道鉴:……门人和崎博夫持来大札,始知公巍然健在,神智未衰,万物皆流,而金石独止,为之狂喜……大稿《人心与人生》一书极思一读,不知有副本否,或由嘉托日友人代为影录寄来。如荷同意,在此地出书,嘉为校录之役,尤引为大幸。(1981年) 也许是景嘉先生寄信时未曾附上自己的通信地址,梁先生转而向溥杰先生求问景嘉的地址,故有了下面这封来信: 梁老:承嘱之事,因为我素性马虎成为“马大哈”,致在今日小组学习时,未能有以应命,实不胜惶赧之至。现将景嘉先生的住址,记录如下,聊供参考。(1982年) 溥杰先生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弟弟,曾与景嘉一同赴日留学。有了他给出的地址,梁先生于1982年寄出了给景嘉的第一封信: 景嘉先生尊前:溥杰先生转来手教暨大著周易大象指识小叙文两篇,敬捧读。远承询及鄙见,敢以鄙人实在情况率直奉陈……(1982年) 此信是据梁先生家中所存的书信底稿录入,遗憾的是此底稿已残缺不全。此后不知何故,梁漱溟与景嘉的书信往来中断了。直到1985年,梁先生又收到了景嘉的来信,重提《人心与人生》一书在日出版之事,并邀请梁先生去日东游;因年事已高,不便出行,梁先生婉拒了此番邀请,但同意将《人心与人生》译成日文。随后几通书信中,两人探讨了一些修订、翻译的问题;直到1986年景嘉先生去世,梁先生就日译本一事致信其学生和崎博夫: 和崎博夫先生大鉴:……《人心与人生》日译本之得以问世,全赖景嘉先生与台端之力。待先生来华把晤时,当面致谢忱。先生建议将译本出版之收益,用作教育基金,以资助敝国留学生,并作为今后翻译出版其他拙著费用,本人完全赞同,这将有利于中日两国之文化交流与两国人民世代友好之事业也。(1987年) 和崎博夫先生是日本亚洲问题研究会代表理事,该会创建者与主持人。在该会推动与资助下,1986 年,《人心与人生》日文译本问世,此后又有《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乡村建设理论》两书的日文译本出版。 此外,书信集中尚有许多珍贵信件是首次公开,如曾支持章士钊“中西方文化调和论”的陈嘉异,读罢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文后,“不禁热血坌涌,绕室疾走,满腔欣慰欲狂,感慨欲涕之情绪直不能自持” (约1930年),后转而支持梁漱溟……信件繁多,内容丰富,无法在此一一详举,只有留待读者自行阅读发现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