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回来了,阔别他的祖国多年之后,这次来到青海湖。听说对于此行,北岛是蛮要求低调的。低调似乎并不是北岛擅长的选择,那么这样的选择就显得有那么点儿耐人寻味了。此前一直听说北岛对于祖国的诗的现状很是忧心如焚,那么我们当然有理由相信颇有诗才的北岛在那美丽的青海湖畔,伙同他的那帮诗的同伴们一定是诗兴大发,唱和了一番诗。究竟诗到什么程度则不得而知,一般人他们不告诉你。 北岛之于上个世纪的中国读书人,几乎一个格物的标示。大抵的状况比如和尚与光头。光头可能是和尚,而和尚则一定是光头。知道北岛可能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则一定知道北岛。那实在是一个过于贫乏的时代,诗的土地一片荒芜。经历过太久压抑与荒诞的时光后,当人们蓦然之间发现了那株诗的幼芽的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理所当然的。那更不是一个产生英雄的时代,他们一直在英雄之上供奉着一个硕大的神,而当这个硕大的神轰然倒塌之后,眼明的人们发现了这尊神祗的虚假与丑陋,那不是一尊神,不过是一个披着神衣的鬼。人们惊讶而且失望,深感追随着这尊伪神的生涯绝非人族的生存。时代的信仰陷入了危机。然后人们开始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和属于自己的英雄。寻找一个可以重新生活到人的位置的途径。 北岛恰如其时的来到人们面前,他的早期的诗作精确而明澈,具有直观认识的完全和强烈,我们知道这是叔本华对于天才的描述。在一个并不出产英雄的时代里,北岛给出的最佳选择是呼吁人们做回一个人。当人们感激于北岛的提示,纷纷做回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同时也明白了,那个位置的北岛需要仰视,不管他自己以为如何,但在人群那里,他其实已非一个凡人,他无疑是一个时代的英雄。英雄之于凡人,是一个暗示,一个引诱,一个遥远然而绝非遥不可及的安慰。偶像就这样诞生了。后来,当北岛游荡于地球的各个大陆时,英雄崇拜的情绪升华了,人们看到的分明是古希腊神话里才会出现的游咏诗神。那时候,北岛是穿越时空的。 伟大诗篇的要素是神的认识和人的情感。二者不可或缺。神的认识具有神的高度,表现出空前的超前性和广泛的普遍性,总是领先于人的认识但能被人们在现实生活中逐步证实。神的情感具有不可实验性,所以神必须向人学习情感,必须具有凡人同样的情感世界,这是神与人的暧昧的桥梁。否则人类会拒绝奉陪,无意再玩。体味人间情感的方面则需具体而似曾相识。曾几何时,我们在体味北岛的诗篇时,会发现那里有神的认识但人的情感则见之甚少。北岛与北岛之诗绝非一体。诗之于北岛,或许是一个工具,或许是一只能甩出巨大声响的响鞭。我的意思是说,北岛之成为神,其实不是因为他写出了神的诗篇,而是因为他神使的启蒙。这个启蒙时代的英雄随手抄起一种名为诗的东西在空中乱舞,遂有了此后的诗名。如果单单从诗的角度来讲,或许我们爱的是聂鲁达,是戴望舒,甚至于是与北岛同时代的顾城舒婷。我们能更实在的感觉到他们在我们中间,有黑的眼睛和追逐光明的欲望。 历史曾推举给我们郭沫若,当他写《女神》与《天上的街灯》时,人们围坐在诗人身旁。当他写他的爷爷斯大林时,人群遂哄笑而散,留下遍地垃圾。 生活的实质是你必须实实在在去过,空气的质量大于自由。诗的实质是我们认为生活并不那么美,我们不满足于生活本身。当我们是生活本身时,诗则是一件美丽的衣服。更多的时候,我们不以我们的裸体为美,我们需要那件叫诗的衣服,我们乐意穿上这件衣服以示人。但我们更知道,被我们视之为丑陋的生活却离我们最近。无从逃避。油盐酱醋茶,面包与黄油。吾必日三餐吾身。我们也有我们的家,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我们的女人会在华丽的衣服面前踟蹰不前,她们会巧妙地提示我们曾发誓给她们美好的生活,我们会害怕遭遇她们哀怨的眼神。我们的孩子在长大,他们会有属于他们的要求,父亲的责任不容许你回绝这些要求。这样的时候,诗显得太过于遥远。所谓东风无力百花残。这样的时候,现实会提示你做出自己的选择。英雄的路途孤独而充斥着苦难。凡人的路途艰巨而漫长。狗的路途会有捷径,条件是你得爬过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答案会标示你是哈姆雷特还是你自己。我们承认以生活之名,不管我们在这个畸形的社会里有过怎样畸形而不得体的举动,似乎我们都不应受到义正词严的谴责。如果我们认识到生存是第一位的,那么死皮赖脸地活下去就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可以籍此传承一个种族的基因,保存到关于文化的哪怕一点点嗅迹。我们会认为我们的后人会因我们的坚持得以衍生。但我们也许没有意识到:当我们的后人在重建他们的文化时,我们额外留给他们一项艰巨的任务:清除作为垃圾的我们。我们的怯懦,我们的厚颜无耻,我们的谎话连篇,将遗留在他们的历史,他们的街区,以至于他们的血液里。历史会怎样评说我们呢? 北岛的青海湖之行,被部分人解读为北岛的北倒。生活是复杂的,判断不是轻而易举的。时代过去了,勇敢的人们会充满留恋地翻过这一页,怯懦的人们会充满留恋地翻不过这一页。英雄是可遇的,英雄是不可求的。终归来讲,时代的人们有权作出自己的选择,包括北岛。 从前,当北岛向世界宣布他将选择做一个人时,我们选择他做一个英雄。今天,当北岛像一个英雄样回到他的祖国,伙同他的诗的同伴们意欲振兴这个古老民族的诗时,他看起来倒更像一个人。英雄或凡人?北岛的选择,我们的思考。当然,还好,我们现在似乎可以确认:他至少没有选择做一只余冬雪。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