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膠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题解 这首诗作于天宝十四载(755)。十月,杜甫得到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任命。十一月,杜甫从京城长安去奉先县(治所在今陕西蒲城)探家,安禄山恰在此时造反。杜甫经骊山时,安史之乱的消息还无从知晓,唐玄宗和杨贵妃正在骊山华清宫避寒享乐。久已积压在心头的政治危机感和大乱将临的预感,为沿途所见荣枯之异和到家后得知幼子饿死等事所激发,于是创作了这首名诗。 全诗凡五百字,而其中叙述自京师出发,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过数十字,其馀都是议论或感慨,因为题目毕竟是“咏怀”。作为杜甫五言古诗中的代表作,全诗所咏之怀,主题有二:一是叙说他素怀济世之志,却不得伸展,虽艰难困苦,仍不改初衷。二是对正在骊山行宫中肆意挥霍享乐的玄宗君臣提出责难,对社会上严重的贫富分化,及动乱的苗头表示了沉重的忧虑。全诗以“穷年忧黎元”为主线,标志着诗人忧国忧民的现实主义创作思想已经形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是杜甫困居长安十年生活与思想的总结,在艺术上也已达到纯熟境地。 句解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开篇以“咏怀”起:我这个住在杜陵的布衣之士,年纪越来越大,心思反而越来越拙笨;我对自己的期许是多么愚蠢啊,竟然暗自比为后稷和契这两位贤臣。前两句是自谦之词,隐含怀才不遇之慨;后两句为自嘲之词,隐含自述生平大志之意。卑中有傲,怨中带愤,却表达得委婉曲折。 杜甫的远祖杜预是杜陵人,杜甫在长安时,居住在杜陵东南的杜曲,所以他自称杜陵布衣。所谓“老大”,带有慨叹,因为杜甫当时才四十四岁。而“拙”,同样也是饱含辛酸的愤怨之词。“许身”,即自许,自期。“稷”,即后稷,尧时的贤臣,是教民播种五谷的农官。“契”,舜时的贤臣,任司徒,掌管教化,推行文化教育。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果然是大而无当,沦落失败了,但我明知定要失败,人就仍旧甘愿这样困苦地活到老。如果死了,那就罢了;倘若还未盖棺,还有一口气,我还是希望实现自己济世爱民的理想。 “濩落”,原谓廓落或瓠落,即空廓而无用,大而无当,引申为沦落失意。“契阔”,指勤苦,劳苦。《新唐书·杜甫传》说:“甫旷放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所以,为世俗所不容。志在圣贤事业,而不为人所理解,自然要沦落失意了。“觊豁”,希望能达到。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一年到头为百姓而忧伤,叹息之中,内心火辣辣地难过。自己的志向常被同学翁们所取笑,但理想之歌,却更加激昂高亢。诗人关心百姓疾苦,愿为民尽自己的一生,忧民情怀,感人至深。但当时却常为不知者所嘲笑,纵然如此,他还是矢志不移。这几句表现了诗人追求理想的执着信念。“穷年”,终年,长年。“黎元”,指老百姓。“肠内热”,内心煎熬。 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我不是没有隐逸江湖、浪迹天涯的志趣,不是不愿过那种潇洒自如、悠闲自在的生活;只是因为生逢尧舜一样圣明的君主,不忍心掉头而去,永远离开。这几句表现了诗人得君济民的志向,有积极用世的思想。“江海志”,指浪游天下,隐居不仕。“尧舜君”,对应着上文所说的稷与契。欲为稷契,就要下救黎元,上辅尧舜,这是全篇主旨所在。江海之士遗世自保,朝中之臣多有尸位素餐者,杜甫却始终忧国忧民,这是他的伟大精神所在,也是为人取笑,不被理解的原因。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既逢尧舜一样的圣主明君,当今朝廷中有的是撑拄巨厦的栋梁之材,难道说缺少我这一块料吗?即使如此,我还是像那向日葵始终跟着太阳转一样,因为物的本性是难以改变的。既然朝廷不少他一人,诗人却偏要跻身其中,这是进一步说明其积极用世之心。而将此归为天性,则其忠君爱国、匡国利民之情之志,实是坚不可移。“夺”,改变的意思。 “葵藿”,向日葵花。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忠君爱国发乎天性,固然很好,是不是过于热衷功名呢?所以接下来予以自剖:回过头看一看,想一想,那些蝼蚁辈只知道经营自己的安乐窝;我为什么就羡慕那大鲸,总想在大海里游息?鲸鱼之志,而冠以“胡为”,这一正话反说,也是杜甫自嘲其拙。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从中我领悟了人生处世之道,特别耻于屈身拜谒权贵。也正因此,艰难困苦的生活延续至今,但我决不甘心被世俗的尘埃所湮没。杜甫悟出了什么“生理”呢?清何焯《义门读书记》说:“言自知不得不与蝼蚁争荣。”自己虽有用世之心,可是耻于奔走权门之路,落得埋没风尘。宋黄彻《䂬溪诗话》评论说:“言志大术疏,未始阿附以借势也;为下士所笑,而浩歌自若,皇皇慕君,而雅志栖遁;既不合时,而又不少低屈。皆设疑互答,屡致意焉。非巨刃有余,孰能之乎?”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沉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终究愧对巢父和许由这两位高士,我实在不能改变积极入世的大节。只好沉饮,聊以自遣;放声歌唱,但还是忧愁难绝。“巢与由”,巢父和许由,是古代两位避世隐居的高士。这几句自伤抱志莫伸。即使耽误了生计,瞧不起蝼蚁之卑,也愧对巢由之高,但也不肯归隐。所以进退踯躅之际,只好沉饮自遣。 开篇至此,诗人在回顾往事的万般感慨中,倾吐了不遇之悲和身世之感。以下写途经骊山的见闻和感想。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时当年末,百草凋零,猛烈的北风冻裂了高山岩石。天空阴云密布,寒气阴森。半夜时分,我从长安启程。严酷的霜雪,冻断了衣带;冻僵的手指,难以把它系上。凌晨时,路过骊山脚下,皇上的卧榻正设在高峻的山上。 “天衢”,天空,一说天街。“骊山”,在长安东六十里处,山中有温泉,建有华清宫,为皇帝避寒之所。“嵽嵲”,高峻的山。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兵气弥天,崖谷路滑;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而行宫里的温泉池,却蒸腾着暖气,宫外的禁卫军密密麻麻,兵器如林,相互碰撞。通过这些叙述,不仅令人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行旅风霜之苦,而且反衬出骊山华清宫内的暖意,使宫内宫外的苦乐之别形成强烈的反差。“郁律”,烟雾蒸腾貌。 “蚩尤”,传说中的古代九黎族首领。以金作兵器,与黄帝战于涿鹿,决战时雾塞天地,失败被杀。这里以人代物,借指雾。蹴:踩;踏。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膠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骊山上的音乐惊天动地,君臣留在行宫里,通宵达旦地欢娱。被皇帝赐浴温泉的都是达官显贵,赐与宴饮的没有一个是平民百姓。这几句记述君臣在骊山的游乐之迹。“殷”,盛大,厚重。“膠葛”,深远广大的样子。“缨”,系冠的带子,以二组系于冠,结在颔下。“长缨”,这里代指达官显贵。“短褐”,乃贫贱者所穿,这里代指平民百姓。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朝廷分给臣子的丝绸织物,本是贫寒的女子织成;官吏们横征暴敛,鞭挞其夫,把它们进贡给宫廷。这四句是诗人有愤于统治者的耽乐害民,据实加以披露,语意沉痛。据史书记载,天宝八载,玄宗因为国库充实,视金帛如粪土,经常大量赏赐贵宠之家。“彤庭”,亦作彤廷。彤,朱红色。汉代宫廷,因以朱漆涂饰,故称,这里指代朝廷。“城阙”,京城的宫阙,指代首都长安。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皇上把一筐一筐的绢帛恩赐给群臣,本意是想奖励他们努力工作以使国家兴盛。作臣子的如果忽视这一道理,分帛而不分忧,那么皇上难道不是把这些东西白白扔掉了?黄生《杜诗说》评论说:“本讽朝廷赏赉无节,然但归咎臣下虚糜主上之赐,深得立言之体。“圣人”,是古代对皇帝的习惯称呼。“筐”,“篚”,都是盛物的竹器。“活”,犹苏醒,指代治理。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众多的官吏站满了朝廷,那些有良心的人见到这种单纯追求赏赐而不为国家分忧的现象,是应该感到后果可怕的。何况听说宫廷里的珍宝器物,都已流落到皇亲国戚的家里。 诗人讥讽赏赐泛滥的同时,暗示出当时国库空虚的重要原因。“多士”句,照应上文的“当今廊庙具”。“卫霍”,卫青、霍去病,是汉代的外戚。此指杨氏贵族。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想那厅堂之上,杨氏姐妹在翩翩起舞,透过轻烟一样的舞衣,洁白的肌肤依约可见。宾客穿着轻暖的貂皮大衣,激昂的管乐和清细的弦乐一曲接一曲。由文武百官,到中枢大内,再到皇帝宠妃,诗人一步逼紧一步,言其享乐生活,虽未直言皇帝,其情可想而知。“神仙”,舞女歌伎的代称,这里指虢国夫人或杨玉环。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酒宴间,劝宾客品味驼蹄羹,饭后又端上一盘盘霜橙和香橘。豪门之家酒肉堆积变了味,宫外路上横陈着冻死者的尸骨。咫尺之间就有如此的荣枯之异,我的心惆怅之极,实在无法再细说什么!“朱门”一联,形象而凝炼,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它以议论入诗,大大提高了诗的思想性,既深刻地揭露了唐代剥削制度的本质特征,戳穿了封建盛世虚幻的帷幕,又是整个社会贫富悬殊对立的典型概括。 “朱门”,古代王侯以朱红涂户,这里代指贵族之家。“荣”,指门第高贵,钱财众多,申说上面朱门之尊荣,“枯”,指低贱贫困,申说上面的“路有冻死骨”。咫,周制八寸为咫,相当于今制市尺六寸多。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以下写诗人继续北上辛苦跋涉的情状及到家后的境况。向北行进,来到泾渭二水会合处,渡口移动了位置,只好改道寻找。找到新的渡口却又无船可渡,只见层层冰块从西面漂流而下,放眼望去,上游的冰凌像山一样高,仿佛是崆峒山顺水漂来,真担心会撞断天柱啊! “官渡”句,官府在泾、渭二水的汇合处昭应(今陕西临潼)设渡口,因水势不定,渡口常移。“崆峒”,山名,在今甘肃省平凉县西,泾河发源于此山。诗人以水势和“天柱折”这一典故,隐喻当时国家形势的危急,寓意深刻。“天柱折”,典出《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幸好桥梁没有断裂,但是支柱已然窸窣作响。行旅之人相互搀扶着走在上面,真担心不能平安通过这么宽的河面。“河梁”,河桥。“窸窣”,动摇之声。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老妻寄居在异地他乡,严冬的风雪隔断了一家十口。身为妻夫子父,谁能长期不顾及他们?我希望前往与他们共受饥寒。“寄”,客居。“异县”,指奉先县。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刚一进门就听到嚎啕痛哭,原来我的小儿已被活活饿死。我岂能忍住哀痛,街坊邻居也为此而呜咽流泪。所感愧的是我作为孩子的父亲,能生不能养,致使这小小生命竟因无食而夭折。哪里料到眼下大秋刚过,我们贫苦人家仍然不免于意外的悲伤!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我们这样的人家是免交租税的,也是不用去当兵的,然而思量自身的经历,是这样的辛酸,至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他们的日子当然是更为动荡不安。诗人由自己的不幸看到社会的普遍不幸,不仅见出推己及人的“仁者之心”,而且在“平人”的扰乱不安中,透出一触即发的社会危机。“抚迹”,犹抚事。“平人”,即平民,唐人避太宗李世民之讳,改“民”为“人”。“骚屑”,骚动不安。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我默默地思虑那些失去产业的人,还有那些扔下一家老小远戍边塞的士兵。我的忧思啊,与高耸入云的终南山齐巅,像汹涌无边的大海,广漠无涯,无法收敛。 富于同情心和社会责任感的杜甫,将个人的命运同时代的苦难纠结在一起,从自身的遭遇联想到更多的人、更普遍的社会问题。前两句以悯乱收束,后两句以咏怀总结,身世之患深矣。我之忧尚且如此,推己及人,则下民与戍卒之忧,又有远甚于我的,真是百端交集,所以说“齐终南”,“不可掇”。“终南”,山名,在今陕西省西安市南。“澒洞”,相连无际,广漠无边的样子,这里用来形容忧愁。“掇”,拾取、收拾之意。 评解 此为杜甫诗史巨篇,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高度评价这篇作品,说:“是为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领,须用一片大魄力读去。……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赍志去国之情,中慨君臣耽乐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张溍更称赞这首诗是“文之至者,止见精神,不见语言,此五百字,真恳切到淋漓沉痛,俱是精神,何处见有语言。” 这首诗以诗人所经过的路线为纲,所见所闻为目,首句至“愁绝”句,是自叙其志向,虽然落魄不遇,仍希望实现济世的理想。“岁暮”至“再述”,叙述沿途所见宴游之事,所闻奢靡之风,以感切时政。“北辕”至最末,叙述历险赴家,而有幼子饥死之惨剧,念及穷民,而忧及国事。 全篇言言深切,字字沉痛,感时忧国,披写满怀,有千里一曲之势,而笔笔顿挫,一曲中又有无数波折。用今天大家常用的话说,这首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郁顿挫,这也是杜诗的主要风格特征。杜甫是系念国家安危和生民疾苦的诗人。动乱的时代,个人的坎坷遭遇,一有感触,则悲慨满怀。他的诗有一种深沉的忧思,无论是写生民疾苦、怀友思乡,还是写自己的穷愁潦倒,感情都是深沉阔大的。他的诗,蕴含着一种厚积的感情力量,每欲喷薄而出时,他的仁者之心、他的儒家涵养,所形成的中和处世的心态,便把这喷薄欲出的悲怆抑制住了,使它变得缓慢深沉,变得低回婉转。诗中先叙抱负之落空,仕既不成,隐又不遂,中间四句一转,感情波澜起伏,待到郁勃不平之气要爆发出来,却又撇开个人的不平,转入对骊山的描写。由骊山上的奢靡生活,写到贫富悬殊,不平愤懑之情似乎又是要喷薄而出了,但是没有,感情回旋,变成了“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的深沉叹息。至“幼子饿已卒”,悲痛欲绝的感情,看来似乎要难以自制了,最后由个人的悲痛转为对百姓苦难的深沉忧思,留下无穷的余韵。
原载:《杜甫诗精品赏读》,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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