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严歌苓的《一个女人的史诗》拍成电视剧了,看来到了要抢救这部书的“意义”的时刻了——在电视剧之外,我要谈一谈小说女主人公“田苏菲的神话”。 这就需要先谈这样一个问题:你能不能拥有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 直率点儿告诉你,要想拥有和别人不一样生活,就要首先逃离“故事”。“故事”冒用传奇的名义,暗中把人们固定在习惯性的体验和情感想象中。所有的“故事”都是“已知”的,是假定被知道和被了解的,所以,故事乃是“过去时态”。 我们打着经验的旗号讲故事。可抱歉,田苏菲拒绝这种故事。严歌苓用她长而又长的女人系列小说,想要讲述的就是“离奇”。 什么是“离奇”呢? 就是用原来的思想解释不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知道张爱玲写下愿今世岁月静好的时候,她是怎样默默不顾一切。如果你不知道格非小说《人面桃花》里一个叫做谭功达的人和一个叫做姚佩佩的人的经历,怎么知道乌托邦的社会,并不是一个不容你嘲笑戏谑的话题呢? “故事”是讲给电视剧前面的人们听的,她们在各色人物的哭哭笑笑里面,重复咀嚼着被前人们咀嚼了一千万遍的思想和意义,鼓励自己去过那种“口香糖”生活——机械、重复而乐此不疲。 严歌苓所以追求“离奇”。 我在想,什么是田苏菲的神话呢?说白了,就是反故事。她爱上了欧阳庾,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与波澜壮观的文化革命,在心里都是一样的:都是欧阳庾的生活遭遇,是一种爱欧阳庾的过程。在读者看来,田苏菲的一生如此传奇,如此艰辛,如此坚韧不拔,可是,田苏菲自己却没有成为故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生活里面没有故事,因为她没有过转折、没有过破坏——在她那里,“平衡”从来没有被打破,所以,也就没有叙事。 我在想,电视剧不会这样满意的。电视剧要把她改造成可以激发各种感情的故事,无外乎这样一些东西:痴情、动摇、被别的男人的魅力召唤而又回头执着爱自己的恋人、母性的牺牲、悔恨、背叛……算了,不用说了,都是一些我不说你也知道的东西。这最终让她成为一个可以在人们饭桌上流传的话题,最终没有人知道,在千万人的批斗会上,她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丈夫有没有和陪斗的女子交换过眼神。所以,田苏菲的神话,就是一种对俗世生命进行暗中超越的伟大冲动。 为了一个访谈,我在汪晖府上晤谈几个小时。可是,他的一句话最打动我:20世纪末中国人的悲哀就是彻底丢弃了乌托邦,只会陷入在油盐酱醋茶的俗世生活中生活。 我想,田苏菲的神话,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反故事”。我不知道如何抢救这个小说在电视剧之外的那些东西,因为,这一半要用学术,一半要用性情。我能说的是学术,不能说的是性情。 很多人告诉我,视觉文化来了,文学要死了。抱歉,我一直没好意思说:电视是这个世界上的一种唯美主义的庸俗;小说,依旧在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的生命中讲述超迈的魅力幻觉。在田苏菲的心中,有一个离奇的神话,你可以在这个神话里面建构一种自己的生存,而不是在赵薇的演义中,咀嚼别人丢弃的口香糖。 原载:《文学报》2009-04-09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