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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春暖时节”——一份大跃进年代的女性写作个案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董之林 参加讨论

    主持人:蔡翔 王晓明
    主持人的话:董之林的《回想“春暖季节”》,选择了茹志鹃的小说进行她的个案分析,这篇文章的意义在于,它并不是想要以此证明那个时代普泛化的文化事实,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从健一个”的个案写作,研究文学现象的复杂性,尤其是女性对主流文化的疏离倾向怎样若隐若现地进入“春暖季节”。文化研究进入文学批评,并不是以牺牲文学的复杂性为其前提,恰恰相反,它的目的正是要重新揭示或者重新呈现文学的复杂构成,而牺牲了文学的复杂性,也同时意味着牺牲了文化的全部复杂性。选择期刊作为文化研究的对象,已经逐渐成为一个研究热点,它的意义也许在于,经由这种研究,“文化生产”的重要性开始呈现,郑绩对《读者》杂志的研究,也基本属于这一范畴,而且会给我们许多有意思的启示。
    

蔡翔 王晓明
    

二〇〇五年一月一日
     
    《春暖时节》是一九六二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茹志鹃短篇小说集《静静的产院》中的第一篇。在小说家以往的众多作品中,这一篇虽不像引起文坛讨论的《百合花》那么抢眼,但把它放在卷首,除了与发表时间的先后有关,也突显了茹志鹃一时为人诟病的“杯水波澜”的写作风格;这部短篇与后面的《三走严庄》、《给我一支枪》相比,不仅有题材之分,构思角度也相异其趣。
    这里不想说作家如何受时代风潮影响,转而写自己不擅长的“重大题材”,对十七年小说的批评主要在这一方面。我想讨论的是,时代风潮曾以怎样的方式影响女作家的写作,或者说,从性别和文本分析的角度去理解人物如何感受并回应时代风潮。我认为这样做,比笼统地把它们说成是服膺政治的应时之作更有意义。
    
    
    《春暖时节》中女主人公静兰对时代的感悟,不是通过学习、开会和领导动员这些司空见惯的方式,而是从丈夫对一日三餐“随便”的态度开始的。解放了,生活逐渐好起来,静兰过日子的热情空前高涨。与她相比,丈夫(明发)却不满足于平静的细细如流水般的日子——这曾经是他们共同的梦,如今却变得庸常而琐碎,让他不耐烦。新的时代正鼓动着明发,他一心考虑厂里的技术革新,把静兰冷落了:
    如今已经是立春时节了,但是她(静兰)心里却觉得冷冰冰的,她现在越来越明显地感到自己和明发中间隔了一道墙,她并没有感到明发的世界比她宽,明发关心的东西比她多,他爱的东西比她崇高;她只感到受了委屈,她的眼泪流出来了。[1]
    如果说,小说的表层结构依然在于表现妇女应该走出家门参加工作,在技术革新浪潮中夫妻比翼齐飞,这也是大跃进年代风行一时的作品主题;那么,这里有所不同的是,上述细节使人物在选择家庭和投身社会之间呈分裂状态:静兰是贤妻良母,却不同于一般的贤妻良母,她执著的性格,使她在细心照料家庭和积极投身工作二者之间,无法两全。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贤妻良母”并不是特定时代的女性称谓,它贯穿于不同时代的社会生活,如果从文化语义学的角度,“贤妻良母”不仅是被动的女性形容词,更包含对女性身份的指认与塑造,使女性在男性中心文化的历史上,逐渐认同家庭对女性至高无上的意义。也就是说,不在于女性是否打算做贤妻良母,在主观上的选择之前,历史已经为她做了规定性的安排,成为她获得社会认可的一种方式。因此,无论在政治风云激荡的年代,还是在平和的庸常岁月,这种文化规约都能左右逢源,评价或衡量一个“好”女人的标准,即使不能完全照葫芦画瓢地加以比附,至少也要有“贤妻良母”为其底蕴,或予以衬托。小说中,由于静兰更执著于自我承当的不同角色,为使妻子的角色更完美,为丈夫不嫌弃自己“落后”,静兰积极地投入里弄生产福利合作社的技术革新,家务来不及做不说,儿子也不得不托在邻居家吃饭;她的选择原是为维系家庭,维系丈夫对自己的爱,然而实际上,却使本来意义的家庭面临解体。静兰的执著,使文本在接受领域的意义结构出现分歧。
    然而,这不过是出自接受领域的一种意义阐释结构。对文本的这种诠释,并没出现在当年的批评文字中,在一定意义,这是借用对八十年代张辛欣和张洁的小说《在同一地平线》、《我在哪儿错过了你》和《方舟》等作品的意义阐释结构的一种文本分析。虽然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究其底里,是建立在现代怀疑主义基础上的,但这样的女性视角并未通过文本明确地显现给读者,我们也就无法得出结论说,这是一部表现了现代女性困惑的作品。或者说,女作家茹志鹃试图在大跃进年代,引发一场关于现代女性究竟走出家门好,还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更好的争论。文本此处的缝隙很快随着情节发展被“抚平”,叙述没在这多做盘桓。
    
    
    
    不过,任何文本解读都非金科玉律,不同年代对作品不同的接受效果,使文本在后来不断的“误读”中得以流传。因此,“误读”自有误读的意义,文本缝隙潜藏着表层结构所难以明示的含义,在文学史研究中依然充满张力,不由得让人追问:文本深层结构传递出的,也许是与时代不尽一致的声音,或者包含它与一般阐释都擦肩而过的另一种企图。
    与静兰一家的不和谐相比,隔壁朱大姐家的日子是另一番光景:
    深夜,隔壁十六号里有人在敲门,是朱大姐回来了。她总是这样迟回来,也总是这样大声大气地叫门,她一叫门,会使整个一条沉睡中的弄堂,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她一边敲门,一边大声的喊。她丈夫是个电工老师傅,也是个见了工作就忘了吃饭的人。朱大姐一喊门,他早就答应着走来开门了。可是朱大姐还是大声地说他,晚上听起来,声音特别响:
    “人家工作忙得要死,你倒好,这么早就放倒了。”
    喀嚓一声,她丈夫把门开了,一面说道:“哎呦,不得了,做了屁大一点工作,每天晚上都像中了状元回来一样。”
    “怎么!你看不起我做的工作?”朱大姐话说得很凶,可是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不敢,不敢,我每天晚上能够给你开门,还觉得十分光荣呢!
    噗哧一声,朱大姐笑了……
    故事这里给人的印象是通过两个家庭的对比,反衬静兰没积极投身大跃进,才引起夫妻感情危机;而朱大姐工作上不甘示弱,既能干,又泼辣,丈夫对她既支持,又体贴,直通通的言语之间,自是一番琴瑟甚笃。
    用这样的故事模式解释作品也能自圆其说。新中国建立,战乱结束了,贫穷落后的生活也将随之发生根本改观。新的社会氛围,再次引发了人们的现代想象:女人须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从历史幕后走向前台。这种女性解放的思潮并非发端于五十年代,早在二十世纪初年就已蔚然成风。冯沅君在作品中直陈:“我是我自己的”,从启蒙主义的角度,宣布做女儿的将不再遵从别人的意志,充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社会契约形式的附庸;庐隐渴望在天涯海角建造属于女人自己的小巢,她的《海滨故人》与英国女权主义批评家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自己的房间》的写作意象不期而遇。如果说冯沅君和庐隐的表白显得有点一相情愿,或过于理想;那么,鲁迅于一九二三年底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讲演,则更为现实地表明现代女性的处境:“所以为娜拉计,钱——高雅地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要求经济权固然是很平凡的事,然而也许比要求高尚的参政权以及博大的女子解放之类更烦难。天下事尽有小作为比大作为更烦难的。”[2]女人要想不做家庭或丈夫的玩偶、陈列品,就得有独立的经济地位。以唯物主义世界观阐释女性的命运,的确驱散了种种玫瑰色的幻想,裸露出现实冰冷和无奈的一面。
    然而,《春暖时节》并不热中于承担召唤女性意识觉醒的重任,因为“召唤”已然在历史上发生,在一定意义上,文本的产生也是召唤的结果。上述对文本的阐释,不仅使人意识到时隔半个多世纪,在被命名为“开天辟地”的新时代,现代性命题依然,而且女性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也悄悄发生了变化。现代社会的进一步发展,让生活不断明晰化的现代性诉求,使这一时期的现代发展趋向与启蒙时期有所不同。明晰化是就现代性要求无限发展,试图迅速推演至世界最广阔的范围而言,任何传统隐秘的角落,不论政治高层,还是家庭与私人空间,都将在它的辐射中,参与其表演进程。现代化不断打破国别、民族与文化禁忌的疆界,在向经济落后的不发达国家迅速扩张途中,通俗与浅显必是其中应有之义。“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浅显的话语表现形式,逐渐内在化为普通人的自然行为。比起冯沅君、冰心和庐隐等作品中多少显得暧昧、似还笼罩在温情脉脉面纱下的女性意识,大跃进年代的文本中,参与社会的女性意识已表现为人物不假思索的直接行动。这里的女人,没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幽怨,也没有“秋风秋雨愁煞人”、“风刀霜剑严相逼”的难言之隐,普及性的现代化结果之一,便是人物性格在一定程度上的明晰与张扬。文本中朱大姐便是典型一例。这样的形象不属于庐隐和鲁迅时代,而为大跃进风潮中的工农兵时代独有。
    现代性要求无限发展的性质,要求传统意义上的女人经历脱胎换骨的改造。就女性形态而言,传统生活环境培育的相对静止的审美观念,至五十年代中后期,已过渡到一种急遽变化的、有声有色的、行为彰显的,甚至带有现代市场要求立竿见影的回报效益的人生情状。这些在朱大姐深夜敲门、静兰赶制木盘橡皮两节中可见一斑。但值得注意,这不过是文本营造的时代氛围,或者说,在文本中朱大姐形象是静兰性格的一种陪衬,而不是她羡慕或认同的人生方式。表面看,朱大姐不仅是静兰的好朋友,还是静兰的榜样,但静兰的“转变”只是一种行为,是故事结构的一般需要,她内在的性格自始至终没发生根本转变。静兰的人生风格一如她的名字——“静兰”:静谧的兰花,象征一种含蓄和内敛的传统之美,与朱大姐开放、张扬的性格,形成情感方式上的对比。在这里,文本的裂痕,即文本表层结构既认同现代生活的“榜样”,又流连于传统之间的矛盾,在下列描写中便可体现:
    ……她(静兰)觉得闷极了。她不比朱大姐起得迟,也不比朱大姐睡得早,朱大姐忙碌辛苦,她也没有闲着,明发更不比朱大姐的丈夫差,为什么他们是那么和谐,而自己却是这样?为什么?
    静兰的“闷”,不在于她认为自己比朱大姐做得差,而是她和明发之间的感情没有朱大姐夫妇那般“和谐”。虽然那种含蓄和收敛的美,在朱大姐敲门一节全无踪影,故事的表层结构对此也没有告白,但细节出现的裂痕,还是使人感到静兰所要求的,并不完全是投身革新以挽救婚姻和夫妇感情;或者改变自己的性格,像朱大姐那样风风火火,让丈夫格外看中自己,尽管这些因素多多少少都存在,但关键不在这里。生活在变革的社会转型期,却向传统的情感方式回眸;在欣赏风风火火的时代,却眷恋含蓄和内敛之美;通过凡人小景回应内心的审美需求,这才是文本的独异之处。静兰对自己有诸多不满,比如没技术,对厂里技术革新也不够热心;再比如家务与工作就像按下葫芦起了瓢,无法处理得妥帖而周到,等等,惟独没有对她所追求的一种诗意化的感情方式的不满。恰恰相反,从她只关心“小家”,到热心厂里的技术革新,文本的构思都仿佛刻意要在一个风风火火的时代背景下,为含蓄而内敛的情感方式寻找一条表达的渠道,一处合理存放的空间。
    静兰参加革新实验后的一个夜晚,明发陪她在一家宵夜点心店吃晚饭:
    静兰忽然看见伸过来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一只鲜红的大虾……她全身震抖了一下,抬头看见丈夫正温柔地、无限疼爱地看着自己。
    啊!这目光,静兰是多么熟悉啊,但她又觉得十分陌生,仿佛比她熟悉的更好更美。静兰有些忸怩,但又泪水盈眶,那一道摸不到、看不见的“墙”,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
    第一声春雷响了,风里虽然还有一丝寒意,但静兰却觉得温暖极了。
    直到故事结束,人们也不知道静兰和明发的革新是不是成功了。如果欣赏“大团圆”结局的读者,会认为作品的结尾有些草率:既然没讲实验成功,也就不算皆大欢喜。但如果叙述人最关心的,并不是一个妇女走出家门投身技术革新的过程,也就没必要再在这里絮絮叨叨。因为在情感和爱的领域,静兰所要求的那种浪漫,那种与风风火火的时代不尽一致的静谧与和谐之美,已经实现了。
    
    
    
    对小说与现代性趋势不尽一致的审美倾向,接受领域最敏锐的觉察,莫过于当年具有激进文艺思想的批评家:
    如果是由于对“小人物”的偏爱,那么我看,恐怕是由于某些古典作品的影响。旧时代有许多伟大的作家都是通过小人物揭示大问题的能手,那种高超的艺术手法永远值得学习。不过我们要看到,他们或多或少受着历史的局限,那时候还不可能产生像今天这样的英雄人物。任何一个作家身上,都不可免地要带上时代的烙印。今天的时代,要求作家创造多种多样新型的与时代呼吸相适应的风格,以便更充分地反映当前宏伟的现实。[3]
    欧阳文彬对茹志鹃的批评虽不是针对《春暖时节》,但说茹志鹃偏重写凡人小事,在这一点上,她“对自己的趣味和倾向是否过于执拗了”的写作倾向,的确是小说家从《百合花》到《春暖时节》一以贯之的。茹志鹃“似乎不喜欢那种赤裸裸、血淋淋的描写”,而“喜欢的是从侧面烘托,有含蓄、有余地的手法”[4]。“古典”、“历史的局限”和“时代的烙印”不仅影响作家创造“新型的与时代相适应的风格”,通过上述文本分析,还使人意识到茹志鹃作为当代女作家,她对时代风潮中的女人气质具有一种有意或无意的反叛倾向:如果一个女人的气质不是张扬、泼辣和风风火火的,与时代要求的女性气质不尽一致,却得到了一种审美认同,那么应该说,也具有其存在并获得认可的理由。文化传统的力量影响了文本中人物的性格取向,不论茹志鹃怎么表示,说她要“从生活中寻找出那种闪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感觉在生活中,要达到这样的境界、收效,不能够仅仅站在生活之中。既要站在生活当中,又需要站在生活的更高的地方,来看待生活”[5],但文本实际却差强人意。或者说,她的写作初衷是要跟上时代,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但临到作品成型,文本缝隙又将她暴露在批评家的显微镜下:似乎与现代潮流不相一致,她的审美取向不是朝前,而是向后的,至少像静兰这样的人物性格,有向“古典”回眸的意味。
    与大跃进年代不一致的审美倾向,尽管遭到时代的批评和抵制,但能否因此说,这是现代性对传统的压抑与排斥,或者是在女性解放的时代,为传统的贤妻良母唱一曲无尽的挽歌呢?实际也并非完全如此。
    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家通过“女性阅读”,曾发现一个问题:目前大西洋两岸进行的女性主义批评,我们怀疑它是形成现代西方思想的知识分子思潮的产物,然而我们确信,这种批评必然试图中断它赖以形成的传统。[6]
    这种女性阅读认为,女性写作相对传统和主导性的社会思潮,具有某种疏离倾向,特别表现在对西方二元论哲学传统的反叛,因为在女性主义学者看来,二元意义上的双方,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发展史上不是对等的,而是等级制的。因此,“妇女在父权制文化中开创性的事业,也许准确地说,就是对不可思议性的正视与挖掘。的确,至少在明确的范围,不可思议性大概是理性和菲勒斯的凝视既不能控制也不能占有的”[7]。这一重要的发现,不仅是女性主义批评对传统文化大胆的怀疑与挑战,同时也使女性主义批评面临困境:如果剥离传统,女性阅读的阐释视角和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又将来自何方,片面强调一种文化因素,比如为了摆脱以往文化对女性的定义,强调女人的身体或性别特征,姑且不论这种强调能否脱离文化的定义,假定这种看法能成立,那么这样的角度,也必将遮蔽文本潜藏的其他含义,陷入新的二元对立、等级秩序的陷阱。
    
    
    
    《春暖时节》中出现的文本缝隙,恰恰给人以提示:大跃进年代激进的时代潮流,对文学的生产性因素,不仅表现为那些随波逐流的叙事,也具有刺激人们眷顾传统,向古典凝眸的作用力。这一点似乎与发动者的愿望相反,女性写作的疏离倾向,无意中把《春暖时节》的叙述推向独具内涵的境地。当现代性将生活普泛化为一种简单和直白的时刻,它要求发掘人类一切潜在能力的另一面特点,在叙事领域,又刺激人越发感受到一种极力抒发和表述内心的欲求。在这里,女性写作中的眷顾传统,并不是向男性中心传统和二元等级制的臣服,而是对被时代语境忽略的自我本质的重新打量,在激进的文化潮流中,这样的写作具有时尚批评无法解读的“不可思议性”。
    现代女性文本不可能是一种孤立和片面的存在,而是在社会、政治、历史和文化的共同作用下生成,这一点正如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出来的。就其本质而论,女人依然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不仅包含“贤妻良母”的因素,也有“飒爽英姿”、“不爱红装爱武装”的一面,还有“镜与妖女”的影象,等等。这些因素随社会与时代不同,在审美领域突显的一面也有所不同,其性格特征不仅有柔顺、婉约,也有泼辣、刁钻;既有富于感性、思绪情感瞬息万变的,也有心细如发、沉静自恃的,凡此种种,难以一概而论。《春暖时节》写作于大跃进时代,女主人公静兰多少是个有点落伍的形象,但文本的聚焦点恰恰在于,时代落伍者身上体现出一种沉静、含蓄与内敛之美。在追求轰轰烈烈的年代,作者并无意于塑造一个反潮流的形象,但与时代潮流不尽一致的写作倾向,却愈加使人物呈现一种陌生化效应。这种陌生化的效果并非完全是新的,令人不可思议的,而是对社会主导潮流的质疑。例如,女性应该是泼辣、外向的,生活感受应该是比较粗糙而不尚琢磨的,就像朱大姐给人的印象。这能否概括特定年代女性的本质呢?或者说,惟有这样,才是与时代色彩相一致的,对女性气质的追求呢?对此,静兰的形象给予否定的答复。
    从表面看,作家的社会意识与审美倾向发生分歧,形成文本自身的张力。如上所引,茹志鹃的文学宣言与欧阳文彬并没根本分歧,但欧阳文彬还是从具体写作中看到问题。但实际上,她们的争议都出自现代文化背景,构成现代文化语境对人性不同的理解。相对于古典传统,欧阳文彬的批评强调的是带有乌托邦色彩的新人因素,而相对于现实流行趋势,茹志鹃的眷顾传统,则体现了不认同“被普遍承认是箴言”的现代趋势,在这种现代趋势中,“存在的一切都是特殊的”:
    这种强调在小说中个人经验应占首要地位的主张,如同哲学上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一样富于挑战性……而且必须切记的是,在这样一个时代,公认的适合于创造性想象的文学出路,在于用本身并不新奇的情节诱发出个人的模式和当代的意蕴,这个任务则尤其不易完成。[8]
    大跃进年代激进的社会潮流,碰撞出一种“适合于创造性想象的文学出路”,这也许是现代社会中政治运动的发动者、作家和批评家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现实。当激进的社会变革潮流卷起红尘滚滚,现代性如同惊涛拍岸,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在这片传统积蕴深厚的土地上催生出新的根芽。在唤醒个人经验这一点上,女性文本的个案分析具有明显的意义:趋时、守旧、犹豫与彷徨,都是现代生活可能性的因素。尽管这样的写作使读者觉得当事人并未识得“庐山真面目”,但其个人经验所诱发出的“个人的模式和当代的意蕴”,却留给我们这样的思考:现代性并非单一性,现代社会也并非是单一的选择。
    

二○○四年九月十三日
    注释
    [1]见茹志鹃短篇小说《春暖时节》,原载《人民文学》1959年10月号,收入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小说集《静静的产院》。
    [2]鲁迅:《坟》,《娜拉走后怎样》(1923年12月26日)。
    [3][4]欧阳文彬:《试论茹志鹃的艺术风格》,《上海文学》1959年10月号。
    [5]茹志鹃:《漫谈我的创作经历》,《新文学论丛》1980年第1期。
    [6]参见[美]桑德拉•吉尔伯特、苏珊•格巴《镜与妖女:对女性主义批评的反思》,董之林译,见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批评》,第271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7][美]桑德拉•吉尔伯特、苏珊•格巴:《镜与妖女:对女性主义批评的反思》,董之林译,见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批评》,第288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8][美]伊恩•P.瓦特:《小说的兴起》,第8页,高原、董红钧译,北京,三联书店,1992。
    【作者简介】董之林,女,一九五二年十二月生于北京,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2005 年第1期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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