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皇家科学院10月6日宣布,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今年80岁的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ömer),因为其作品“以凝练而清晰透彻的文字意象给我们提供了洞悉现实的新途径”。 自1909年瑞典女作家塞尔玛·拉格洛夫第一次获诺贝尔文学奖以来,特朗斯特罗姆是第8位获此奖项的瑞典作家。上一次瑞典作家获诺贝尔文学奖是在1974年,由两位瑞典作家埃温德·雍松和哈里·马丁松分享。时隔将近40年,又有一位瑞典作家荣获此奖,作为一名长期研究北欧文学的学者,我当然感到十分高兴。 6日晚上,特朗斯特罗姆获奖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就有媒体不断向我询问这位瑞典诗人,有的还向我表示说:“似乎近年来诺贝尔文学奖几乎都授给人们不太熟悉的作家,但在他们获奖之后,大都成为人们新的文学偶像。”还有从事瑞典语工作的同行们也向我表示对这位诗人不甚了解。实际情况是:特朗斯特罗姆其实是一位具有一定跨国知名度的诗人,在欧洲文坛上声望很高。在我国,也许一般读者对他了解不多,不过他在我国诗人中还是颇为著名、很受推崇的。他的诗作对我国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朦胧诗”还产生过一定影响。正如我国一位诗人所说:“有一些诗人,属于大众;有一些诗人,只属于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就是属于诗人的诗人。”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1931年4月15日出生于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并在那里长大。父亲是编辑,母亲是教师。他1956年毕业于斯德哥尔摩大学心理学专业,并曾在该校的心理学系任教,后来又在一家少年管教所担任心理医生。他13岁开始写诗,23岁出版处女诗集《17首诗》(1954),轰动了当时的瑞典文坛。之后,他又陆续发表了《路上的秘密》(1958)、《半完成的天空》(1962)、《看见黑暗》(1970)、《真实障碍》(1978)、《野蛮的广场》(1983)、《为死者和生者》(1989)、《悲哀贡多拉》(1996)、《监狱》(2001)和《巨大的谜语》(2004)等10余部诗集,此外他还发表了自传《记忆看见我》(1993)以及和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之间的《书信1964—1990》(2001)等作品。 1990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突患中风,半身瘫痪,并失去语言表达能力,只能用最简单的话,如“对”、“很好”等来表达,但是他仍然睿智,一直没有停止写作,只不过由于身体状况,写作速度更慢了,作品也更短小了,常常写些日本式的“俳句”。 同别的多产的瑞典作家比起来,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作数量不多,自第一部诗集发表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他总共只有100多首诗作,他夫人莫尼卡说,“他写诗确实很慢”。他自己也说过:“如果我在中国生活三年,也许会写一首诗”。文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我国有的诗人把他比作“炼金术士”,称他的诗作“首首精彩,堪称奇迹”。他的诗作虽然不多,却被译成60余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这位以文笔紧凑简练而闻名遐迩的诗人,在国际上,尤其在英语国家里的知名度还是非常高的。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诗人罗伯特·布莱曾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比喻为“有如一个火车站,千里迢迢,南来北往的火车都在同一建筑物里做短暂停留,也许有一列火车的底架上仍然沾有俄国的残雪,另一辆上地中海的鲜花正在车厢里怒放,还有一辆车的顶棚上布满了鲁尔的煤灰”。 特朗斯特罗姆曾荣获过瑞典国内和国际上很多重要奖项,如瑞典贝尔曼诗歌奖(1966),两次获德国诗歌奖(1981、1992),还曾获美国国际文学奖(1990)、瑞典学院北欧奖(1991)、瑞典奥古斯特文学奖(1996)和加拿大终身成就奖(2007)等。特朗斯特罗姆自1993年第一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以来,此后年年榜上有名。他被誉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他酷爱音乐和绘画,能弹得一手好钢琴,即使半身行动不便,仍能用左手弹琴。他的诗作讲究音韵,给人以欣赏绘画的享受。在创作风格上,我认为他受纪德影响较深。或许因为他是一位心理学家,早期作品注重精神与内心的分析,探索人类灵魂的奥秘。其诗作的特点是短小、精练,寥寥数行,用意象和隐喻塑造出人的内心世界。他还善于从日常生活着手,运用隐喻手法去捕捉瞬间感受到的人的内在含义,使人浮想联翩。也许刚阅读他的诗篇时会感到不易理解,但一经琢磨沉思,读者会被他丰富而新颖的意象所折服。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诗作“凝练”和“言简而意繁”。比如《乘地铁》这首诗,就同他很多诗作一样短小精练,篇幅不长,也从日常生活入手,以“在地铁车站上”这样简单通俗的词语开始写诗,自己以第三者的身份去客观地观察世界,用瞬息间产生的灵感去记录历史与人类生活中隐藏着的内在含义。我最初读到时特别喜欢这首诗,便将它翻译成了中文。 在地铁车站上。 在呆滞的死一般的光线下, 在广告牌中间,一群熙熙攘攘的人群。 火车来了,带走了 脸和公文包。 接着是黑暗。我们坐着 像雕塑一样在车厢里 在山洞里滑行。 挤压,梦幻,挤压。 在海平线以下的车站上, 人们出售着黑暗的新闻。 在哀伤、寂静的表盘下, 人民活动着。 带着外衣和灵魂, 火车开动着。 …… 诗人在这首诗中努力地在现实生活中去捕捉看似平常的细微感觉,并加以提炼而营造出自己独特的意象世界。如“像雕塑一样在车厢里”,这意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暗示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还是揭示了在充满压力的社会里,人像雕塑一样失去灵魂,变得麻木不仁了呢——这可以引起人们种种不同的联想。在词语的运用上,诗人以跳跃式的词语给人们留下足够的空白,把意象的丰富性和多义性也留给了读者。 1984年,应深圳《特区文学》要求,我选编了一组《瑞典文学特辑》,请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老所长冯至先生为专辑作序,介绍了特朗斯特罗姆、哈里·马丁松和瑞典学院院士谢尔·埃斯普马克等13位瑞典作家、诗人的作品,其中就有特朗斯特罗姆的《乘地铁》。该特辑在《特区文学》1984年第4期隆重推出,这应该算是国内较早介绍这位瑞典诗人的文字,与北岛在《世界文学》1984年第4期以“石默”为名发表的特朗斯特罗姆的译诗《诗六首》同步。之后我还翻译了他的《波罗的海》等诗作,发表在不同的文学刊物上。 1988年我在《外国文学动态》上发表了一篇题为《瑞典现代诗歌》的论文,里面除了对瑞典现代主义作家、诗人,如195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尔·拉格克维斯特、197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哈里·马丁松等作家作了评述外,在“战后瑞典诗坛”中对特朗斯特罗姆这位当代重要诗人的诗作风格也有简短评述。在2005年出版的《北欧文学史》中,我没有遗漏这位重要诗人,也有一小段评论。北岛、李笠和董继平等译者在他们的译序中对诗人均有简介及对其诗作风格的简单阐释;在一些刊物上有时也能阅读到读者的一些随感或者诗人的读诗札记等形式的评介文字。这无疑对推广特朗斯特罗姆诗歌的阅读、朗诵以及研究有促进作用。但总体看来,国内还没有出现过对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进行全面系统评价和研究的论文。令人欣慰的是,我国有好几位诗人都翻译了特朗斯特罗姆的作品,有的还翻译了特朗斯特罗姆诗歌的全集,他们对诗人作品的把握,体现了他们不同的个性和创造,为我国读者阅读和研究诗人作品作出了很好的贡献。 特朗斯特罗姆曾于1985年和2001年两次访问中国,并获得中国国内举办的“新诗界国际诗歌奖”(2004)、“诗歌与人·诗人奖”(2011)。他在我们这个诗的国度所受到的隆重礼遇,正说明了中国的眼光。特朗斯特罗姆获诺贝尔文学奖是众望所归。我相信,在他获奖之后,他在我国的知名度不会仅仅局限在文学爱好者的小圈子中,仅仅是“诗人的诗人”,他将会拥有更广大的读者群,成为“大众”的诗人。 原载:《文艺报》2011年10月21日 (责任编辑:admin) |